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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年代记实

谢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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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章节:第十六章 公共食堂 7~8节|更新时间:2022-08-20 12:13:03

  自序

  我出生于1945年春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已经四岁半了,恰好是开始懂事並拥有记忆能力的时候,从此与伟大的新中国同步长大,这是老天爷赋予我的“天时”。

  湖南省湘乡县龙洞乡,现湘乡市龙洞镇是我的故乡。生我养我的这个地方,曾经是一个极端贫穷落后的山区,这是老天爷赋予我的“地利”。从新中国农村开展的土地改革分田地开始,经抗美援朝支援前线、扫除文盲办夜校、互助组合作化运动试图共同富裕、大力兴修水利与公路类基础建设,反右斗争、消灭四害、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的激情、全民大办钢铁的狂热,公共食堂的兴衰等等,总的说来其成果空前伟大,但道路曲折艰难,留给我这辈子无穷无尽的记忆。甜酸苦辣咸,五味俱全。

  完全可以说,我们40后这一代是最幸运的一代,我们是共和国茁壮成长,中华民族全面复兴的见证人。从懂事以来经历的短短七十年,在人类文明历史的长河中算不上一个瞬间,然而世间发生的巨变似乎经历了几百几千年。

  家乡的巨变令人神往,数千年来平民百姓始终摆脱不了缺衣少食饥寒交迫的困境,现在一年四季都是温饱不愁天天过年的甜蜜日子;数千年来一成不变的土砖茅草破屋,现在全都被瓷片贴墙的别墅小楼替代;数千年来煙尘满屋污烟瘴气的柴火,现在全由一尘不染的电器或者燃气罐取代;数千年来夜行时手里晃着树皮枯枝梱绑结扎的火把,现在全是一排排普照大地的太阳能路灯;数千年来大量家庭置不起一个轮子的土推车,现在每家每户都有四个轮子的汽车;数千年来只有弯弯曲曲高高低低的羊肠窄道,现在水泥或者沥青宽道通往家家户户;数千年来上山砍柴的山坡,现在被茂密的荆棘树木封闭;子子孙孙起早贪黑种植作物的坡土旱地,现在全都被森林吞并;世世代代终日劳作的水稻梯田,部分种植经济作物,部分挖空积水成鱼塘,部分被新建的住房宅院侵占,部分长着茁壮的良种水稻,也有相当一部分荒成了杂草沼泽地……

  然而,这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参战者,这些往事的亲历者,昔日的邻居乡亲们,父辈一代已被全都埋在水泥坟墓里,与我同辈的伙伴们也有约二分之一已经到了阎王殿。迫使我滋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急感,倘若再不将那些场景记录下来,要不了半个世纪,要么成为空白,要么只能由某些怀着偏见的人胡编乱造了……

  这个乡镇是映射我国农村社会巨变的缩影,《50年代记实》将我本人亲身经历的和亲眼目睹的局部社会原原本本地回放出来,绝对真实地反映出新中国农村建设初期曲折成长而伟大的历程。为确保涉及的内容可信可查,地域全部采用真址,人物都使用真名。

  谢瑞和


  第一章  解放前夕

  1.1节 记忆起源于刀枪

  1949年夏末秋初,国民党统治的中华民国已近崩溃,共产党即将建立新中国。兵败如山倒,驻守在我家乡一带的国民党部队第71军第88师几乎散了架,不少官兵趁机捣乱,欲大捞一把。他们三、五成群,晚上私自出来采油水,冲进农家抢劫民财,抓捕男人充当他们逃跑的挑夫,乡里闹得人心惶惶。

  在地里劳累了整整一天的人们,惟恐出亊,傍晚尽早收工回到屋里。没有了往日室外“乘凉”的福分,不得不锁定在灰暗的房子里,忙着各自的家务杂活。为防万一,又不得已吩咐各家的小孩到村口玩耍,实则放哨。在这批“儿童团员”中,我是最小的一个。

  我们突然发现远方有七、八个当兵的,鬼鬼祟祟朝村口走来,慌忙回家报告。父亲和邻居家里所有的成年男性火速行动,一个个飞跑着躲进山沟里,那时称“躲壮丁”。

  过了一会儿,我家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两个当兵的气势汹汹地闯进家里。一个士兵的衣领没扣上,露出瘦长的脖子,军帽歪戴;另一个的虽然扣好了,但领子没有翻下来,显得脖子很僵硬,军帽的前檐皱皱的往下搭落。昔日的军人整装形象全都抛弃了。可能是有意打扮成这种痞子兵模样,蓄谋吓唬老百姓。

  他们猫着身子端着长枪,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吓得上身赤膊的我连退数步,一头栽到祖母的怀里。“哇”了一声后双目紧闭,不敢再吱声。祖母也被吓懵了,一时不知所措,眼神痴呆。但保护后代的本能令她紧紧地抱着我这个孙子,全身如筛糠……

  其中一个士兵贴近祖母,压低声音质问:

  “喂,老太太,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无缘无故伤害你们。请问老闆在家吗?”

  祖孙俩人朝后又退了两步,祖母吞吞吐吐,声音颤抖:

  “老…老总,我…崽…不…在家,出外…打…零工…去了。”

  当兵的“噢”了一声,在几个房间里细细地搜查。母亲背后用那根曾经托过我的旧布带打了一个十字架,背着我那1岁多的弟弟,早已吓得呆若木鸡。婆媳俩都不敢吭声,眼巴巴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心里却在默然地乞求菩萨的保佑。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当兵的折腾了一阵子,没有找到感兴趣的任何东西,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从隔墙的邻居黄家传出了鸡的尖叫声与女人的哭喊声,两个士兵大摇大摆地跨出大门。其中一个披挂着上衣,胸口全敞开,长枪刀尖上戳着一只鸡,刺刀扎进鸡肚皮,鸡还在垂死挣扎,翅膀扑得“啪啪”直响,鲜血沿着刀口往下流,滴到地上。另一个士兵的衣袖高高卷起,露出臂膀,右手紧紧抓着一只鸡,捏得鸡子“嘎嘎”直呼救。黄家奶奶紧追不舍,又哭又喊﹕

  “老总…老总,您做做好事,我这鸡是生蛋的,我要换盐的。求求你们,还给我,还给我吧!”

  她追上去夺鸡,只见那个士兵稍稍用力一推,黄奶奶当即跌倒在地。一个瘦小的农妇哪是这帮军人的对手,她奈何不得,只好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粗糙的地面,大声哭喊着:“老天爷啊,你们造孽呀!”她伤心透了,愤怒无比,只好诅咒他们来安抚自己,吼叫着:

  “菩萨会让坏人不得好死!”

  从对面邻居罗家又出来两个,没捞到什么。六个人大模大样,扬长而去。

  其实,我家里也养了几只鸡,因为天黑已经进窝了。是这两个当兵的没有发现?还是因为我家太穷而不忍心抢走?除非这两个士兵还健在,那就是90多岁的高寿老人了,又能看到这段短文,否则就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迷团了…

  可能是惊恐过度的缘故吧!让两个身着灰色军装的士兵与两把寒光闪闪的刺刀撬开了我童年头脑里的永久记忆体,从此永无休止地运转,存储与回放…

  但愿这个世间不再有战争,让我们的后代,一代又一代,都由一个惊喜若狂的事件来启动各人脑海中的存储记忆体。


  1.2节   父母贫困无寸土

  我的父母与祖辈都想通过一生的勤奋努力来改变命运,然而到头来却没有任何人脱离贫穷如洗的下场。共产党领导人民历尽千万苦,推翻了蒋介石的统治,建立了新中国。全国人民面临的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生产力之落后,百姓生活之穷苦,日常食物之紧缺,几乎仍然处在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

  我出生的家庭穷得如此“掉底子”,穷到当兵在屋子里找不出任何值钱的东西,穷到父母不敢对自己的子女透露家族历史和个人身世。每当我们儿女辈询问此类信息时,他们总是躲躲闪闪,敷衍了事,尽快转移话题,惟恐露出令谁都难堪的“底子”。

  整理他们几十年的只言片语和同上辈亲友零零星星的交谈后才略知一、二:

  我的母亲出生于中华民国元年腊月,公历则是1913年1月。作为封建王朝彻底垮台,民国兴起初期的一名女性,与她苦难的前辈们相比,幸运与欣慰的是她的双脚不再被那又破又臭的布条紧紧地裹住。但是和大多数的国民一样,腐败与落后的国情并没有使她真正摆脱人世间的疾苦与折磨。

  母亲幼年丧母,导致一家人流离失所,母亲的哥哥不得已去当兵“吃粮”,听说几年后还当上了军官,不久后却杳无音讯。是当红军,还是入白军,是死于军阀混战,还是牺牲在抗日战场上,或者被病魔夺命?谁也不知道。母亲的姐姐流浪失散后也是一世沓无音讯。母亲的大妹流浪到长沙,与拉一辈子黄包车而成终身驼背的车夫成了家,小妹流浪到湖北石首农村艰辛创业。

  母亲8岁做了谭家的童养媳。谭家也是穷苦人,母亲的前夫是老大,后续有五、六个弟妹,她们这对少年夫妻就分别挑起了一家人主外持内的重担。过度的劳累与贫苦使得她的前夫不到三十岁就离世了。谭家分家后,母亲带着一女一男两个幼儿,当爹做娘,煎熬度日……

  我的父亲出生于中华民国四年腊月,公历则是1916年1月,他13岁时痛失父亲,与我伯父一块继承了几间破旧茅草屋。伯父母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夫妻双双到长沙拼博,伯父拉人力车,伯母当保姆,夫妇俩逐渐积累了一笔血汗钱。此时已子女成堆,迫于她们小家庭儿女的生存,无法完美地尽到长兄为父的责任,带着负疚的心情购得了本属我父亲的那两间破草屋。

  此后父亲无家可归,我祖母疼小的,她带着小儿子,消耗着大儿子给的那点购房银元与铜板,东处租住一季,西处暂居半年,也费尽苦心为儿子找到了一个姓肖的傻女做媳妇。不久这个智障女子失踪……

  父亲兄妹6人,2男4女,父亲排第5,老6富英姑母生于民国十二年六月初五,公历1923年7月18日。她6岁丧父,我伯父与父亲都无力挑起养育妹妹的重担,姑母无奈做了童养媳。据说婆家就在我家山冲东侧的宝福庵,一个约50年后再也无人涉足的偏僻小山顶,可料家境之贫寒。姑母在这里沦为小家奴,每天重活不止,不时还要遭受家庭暴力的突袭,苦不堪受,度日如年,不知哪年哪月终于逃出了牢笼……

  姑母后来与长她数十岁的罗姓姑父成家,她俩看上去酷像父女,罗家也很贫苦,可喜的是姑父对她倍加关爱。六十年代姑父去世,姑母无子无女,成为生产队的“五保户”,改革开放后住进了镇政府办的“敬老院”。晚年生活倒是无忧无虑,不愁吃不缺穿,天天有荤食,月月还发零花钱。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比她的有子有女的兄姐们过得还优哉。

  父母健在时,我无牵无挂,感觉风平浪静。待到上世纪俩老都入仙境了,现在自己也成老人了,不知不觉会思绪万千,一系列问题冒出来。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父亲和母亲这两个穷人是怎么相识的?是如何成家的?给我们做子女的留下了居多的疑点。

  2015年我回到老家时,照例去敬老院看望富英姑母,她是父辈老人唯一健在的,已是92岁高龄。我与她谈了许久,提了不少问题,试图通过她解除心中的部分疑虑,不知是姑母確属年迈健忘,还是有意迴避瞒着我,结果令我十分失望。

  以后看望她老人家时,发觉她的身体逐趋衰弱,我再也没有勇气与她交流往亊了。

  2018年6月15日,富英姑母离世。如今父辈老人全部仙逝,再要盘根问底,却是问天天不答,问地地不应了,从而给我和我的弟弟妹妹们留下了终身的疑惑和遗憾。

  亲爱的读者,如果您想对自己的家族追根求源,可要吸取我的教训啊,免得留下永世的不解之迷,种下终身的遗憾与困忧,甚至成为无法谅解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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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作者生在旧中国,长在红旗下,与伟大的新中国同成长命共运。他用七十余年亲生经历及所见到故乡的巨变,集结成《50年代纪实》篇,为我国农村的巨变留下珍贵的史料。第一章解放前夕,第一节:记忆起源于刀枪。文字真实记录了1949年夏秋之交,国民党部队兵败如山倒,一些官兵趁机到山村里抢夺民财,用刀枪对着手无寸铁的老幼百姓,掠夺成性,让小小年龄的作者见证了自己的亲人与乡亲们所遭遇的劫难……第二节作者细说了父母的苦难人生,其中有太多未知未能从父母口中获悉,留下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感谢赐稿,推荐阅读。编辑:空中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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