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佳奇一个人回城里了。

修顺奇和方大群就睡在了妈妈的这铺大炕上。久违了的复杂情感包围了她,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方大群也同样没有了睡意,犹豫着钻进了她的被窝里。肢体语言告诉她,他想她了。修顺奇随了他的心。缠绵过后,方大群贴着修顺奇的耳朵根儿承认了错误:“还生我的气吗?我不该说些没用的话。就算过去了,以后我们俩再也不说伤害对方的话了,好吗?”他捧着修顺奇的脸,要她回答他。修顺奇叹了口气,推开了他的手。

“我想问问你,你跟小香儿谈了三年的恋爱,现在就从来没想起过她?”修顺奇的声音平和,语气很轻。

方大群仰面躺着,双手放在脑后:“没有。就算有时候在街上看到跟她长相身材差不多的女人,我也不会多看她一眼。”

“为什么?”

“因为……没什么‘为什么’,我就是不想看到她,我跟她没有感情。这辈子能跟我想结婚的人结了婚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我没有后悔的地方。”方大群说的是他的心里话。

“不过……唉,有时候还是有点儿惦记她,是当哥哥的惦记着妹妹的那种感觉。我希望她能找个好人家,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修顺奇呼出了一口气:“噗……你别怪我。你跟小香儿是相了无数次亲,见了十几二十几个女人的面以后才定下来谈的对象。在挑了那么多的姑娘以后,可能你那点儿原始的真感情已经消耗殆尽了。你说过你是为了应付你妈妈才跟她谈的,没有感情也是情理之中,我相信。但是我和你不一样,我跟战必胜是初恋,在之前他没真正谈过女朋友,我也没有谈过男朋友。他是把我当成了征服女人,显示他老大地位的砝码。但是我对他的感情很真挚,很专一,没有掺杂任何感情以外的东西。我没有要挑一个,要选一个的想法,或者说有几个备胎都在那儿等着我挑选的过程。我那时的真感情都投入到他一个人的身上了,他满身的缺点我都视而不见,或者是习以为常。我能够接受他,也相信他能够改正。可是他辜负了我。在他酒后说出那段比喻和见她搂着那个女孩儿走的时候我受不了,我的真诚付出得到的是骗子般的嘲讽,我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这个刺激好像是一根钢针扎进了我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从来没有让别人知道的地方,怎么也拔不出来了,还时不时地会冒出来扎我一下。我努力了三十年也没有拔出来,所以我不能让佳奇跟他的女儿交朋友,我不想再见到他。我必须竭尽全力阻止他们俩的荒唐交往。你今天的助纣为虐就是在拨弄那根钢针,就是在刺痛我的心脏。”

方大群搂着她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我对小香儿和以前看过的女人没有付出那样的真感情,我也体会不到你这样的真正付出感情又不被理解的人心里的痛苦。我……我伤了你的心。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都老夫老妻了,还提什么离婚?丢不丢人呀?”

修顺奇使劲儿地掐了一下方大群的鼻子:“知道丢人就好!和我一块儿拆开佳奇和小战。他们俩还没有付出真感情。”

方大群答应着:“行行,我一定帮你达到目的。”

   方佳奇独自回到家的当晚就给战场场发了微信,约她周日到影视城见面。之所以选择在影视城跟她做最后的了断,是因为他们是在两个多月前的一次看电影中认识的。

那是一部新上映的反映都市爱情的片子。

他俩的座位挨在了一起,看到情浓时两个人搭在扶手上的手鬼使神差地握到了一起,热乎乎的手心握到了对方都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影片结束后,方佳奇主动约战场场吃了夜宵,又去咖啡店喝了咖啡。

那天晚上方佳奇第一次失眠了。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过于激动,还是喝了太多的咖啡导致的神经兴奋。

这几年有不少女孩儿主动提出和他交朋友,方佳奇都没有接受,更没有摸过女孩子的手。主要是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够他心里设想过的那个成熟女孩子的条件,没有引起他的共鸣。这次在电影院里,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和战场场的手同时握在了一起。他知道自己的初恋开始了。战场场虽然和他给自己设计的那个女孩儿差距很大,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一下子对她有了好感。

方佳奇想找的另一半学历要相当,身高不能低于妈妈,要与自己匹配,性格要比妈妈再温柔一些,说话的语气要比妈妈的“分贝” 再小一些,干家务的能力要跟妈妈差不多……至于她的父母如何,方佳奇还没有列入择偶的条件中。

战场场所有的条件都比想象的那个女孩儿差一截儿。她学历低,任性,个矮,说话语速很快,家务活儿一般。妈妈还没见过她就坚决反对,不容分说扼杀了他的初恋。

昨天父母的首次争吵,让他无所适从。长痛不如短痛。方佳奇想,他们俩的恋情是在电影院里开始的,那就还在这样的环境下结束吧。方佳奇不知道小战是否会冷静地结束他们俩这段不算长,也没有太深感情基础的初恋。

   战场场和方佳奇如约在影视城的门口见了面。方佳奇递上了电影票,小战伸手想牵着方佳奇的手往里走,方佳奇有意躲闪着。战场场的心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他要跟我分手。

战场场站在了门口:“我不想看了。你自己进去吧。”她把电影票塞到了方佳奇的手里,转身就走。

方佳奇没有料到,战场场会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看电影了。他追了几步拽住了小战的胳膊:“你不是最喜欢看电影吗?怎么又……又突然不看了?”

战场场哼了一声:“哼!我和你是什么关系?连手都不让碰的两个人,坐在一起看电影有意思吗?你喜欢谁就跟谁看去吧!”

方佳奇尴尬地缩回了手,眼睛不敢正视战场场咄咄逼人的目光。

战场场看着方佳奇的窘态,知道他是有话没说出来。

“干脆直说吧,是不是你妈妈不让你跟我交往,逼你跟我分手?”她的口气不容置疑。

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方佳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嗯……要是不看,咱俩就都不看,我把票退了。去……去吃饭还是喝咖啡?”他看着因为生气而涨红了脸的战场场。

“随便!反正都是你买单!”战场场把长发往脑后一甩,抛出了一句。

“你等我一会儿 !”方佳奇回头往门口跑去。

战场场看着他英俊潇洒的背影,眼睛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方佳奇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异性朋友,无论从哪方面都是自己的最佳人选。她以为跟他去了他城里的家,见了他的父亲,只要方佳奇的爸爸认可了这门亲事,自己的父母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他们肯定百分之百同意……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家里是他妈妈说了算。

方佳奇跑回来了,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们去喝咖啡吧?”

战场场又甩了一下头,不屑地白了他一眼,扬了扬脖子,没有回答。

   方佳奇走在前面,战场场跟在他的身后。方佳奇去了他们俩经常去的那个咖啡店,选了个僻静的角落里坐下来。

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了两个人的面前,战场场没有像往常一样抢着往方佳奇的杯子里放方糖,而是只夹了一块放到了自己的杯子里,慢慢用小勺搅着。看那袅袅升腾的蒸汽,嗅着那沁人心脾的咖啡豆浓浓的香味儿,却没有了马上要品尝它的欲望。两个人虽然没有对视,却都能听到对方不均匀的喘息声音。

面对着战场场又气又怨的样子,方佳奇从未有过地不知所措。

他的心剧烈地跳着,拿着勺子的手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他放下了勺子,呆呆地盯着咖啡杯。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战场场说话。他希望她能先打破尴尬。

对面这个涉世不深、平时心直口快的姑娘此时也变得矜持起来。她手里拿着的小勺一刻不停地轻轻搅拌着咖啡,眼睛也盯着咖啡杯,就是不说话。方佳奇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你也趁热喝吧,放凉了口感不好。”方佳奇平静地说,眼睛没有看战场场。

战场场还是不停地搅着咖啡,眼睛也始终未离开咖啡杯。她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方佳奇这次回家肯定是领了“圣旨”了,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她故意不先开口,她就是逼方佳奇先说话。

“嗯哼……我,你不想知道我妈妈是怎么看待我们俩交往的吗?”

方佳奇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直接切入了主题,他看着战场场的眼睛问道。

战场场这时停了手,抬头直视着方佳奇的眼睛,平静地回答:“我只知道是我跟你交朋友,不是跟你的妈妈交朋友。我不认识她,今后也不想认识她,她怎么看与我无关。”

方佳奇摇了摇头:“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都是独生子女,你跟我交朋友,谈恋爱,就是跟我的家庭在交朋友,在谈恋爱。我也一样,跟你交朋友谈恋爱,也就等于跟你的家庭在谈。我们双方都受到各自家庭也就是家长们的制约。如果他们当中有人不同意,或者是坚决反对,那我们将来结婚了也不会有幸福可言。”

方佳奇提到了两个人的交往是在谈恋爱,是在和双方的家庭谈恋爱,之前两个人根本没提过这样的词儿。他也说到了将来结婚,他想到了他们俩将来可能发展到结婚的地步。

战场场呵呵笑了,眼睛里尚有一点点温情隐藏着。她摇着头说:“方佳奇,简直太可笑了!你好像是一个才出土的文物,满脑子都是陈规陋习!我说过我们是恋人吗?我说过会嫁给你了吗?你真是自作多情!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好吧,我不勉强。你痛痛快快地说说你妈妈为什么反对你跟我的交往。”

战场场的坦诚倒叫方佳奇无地自容。他提出的想法确实跟当今年轻人的婚恋观格格不入。不过既然要跟她分手,就要讲清楚分手的理由。

“我想告诉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

战场场突然伸出一只手,口气生硬地:“打住!我不想听与我无关的事情!你只要说明白你妈妈为什么不同意我跟你交往就行了。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就别说!我告诉你方佳奇,我不是一块胶皮糖非粘着你,非粘在你身上不可!我们俩怎么牵的手你最清楚,不存在谁追谁的问题。我不想知道关于你家你妈妈的任何消息!她不想见我,我更没有必要见她!”

战场场此前眼睛里一息尚存的一点点温情已经退去了,此时满眼充斥的是愤怒,一触即发。

方佳奇顿了顿,点了点头:“好吧,好吧。因为……我妈妈跟你爸爸是初恋。你爸爸在不择手段把我妈妈追到手后,又嫌弃我妈妈是农村户口,是在地里干活儿的。他脚踩两只船,跟我妈妈谈恋爱的同时还跟邻居的女孩勾搭。他酒后还嘲讽挖苦我妈妈。我妈妈给你们家当了六年的不付报酬的钟点工,她恨透了你的爸爸,她不想见到他。还有……算了,就这些。”

方佳奇一口气说完了,朝服务员招了招手,买了单,起身离去。战场场的脑袋“嗡”地一下子炸开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方佳奇已经消失在灯火阑珊的夜色中了。

战场场爆炸后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理不出头绪。我爸爸脚踩两只船?跟他妈妈是初恋?而且还相恋了六年?他妈妈给我家做了六年不付报酬的钟点工?我爸爸还嘲讽挖苦他的妈妈?编得真好。呵呵!……这不可能,不可能!一派胡言!一定是他妈妈为了把我们拆开想出的馊主意,胡编乱造出来的瞎话!太无耻了,太荒谬了,太不靠谱了!真是煞费苦心,为了拆散我们竟然能编出这么可笑的荒唐的故事!我爸爸年轻的时候长得那么帅气,怎么会爱上一个农村的女人?还是个干地里活的女人?方佳奇的妈妈一定是一个长得非常丑陋的又非常自负的农村泼妇!对,听我妈妈说农村干计划生育的女人都是些泼妇,都不讲道理,都没有文化,都心狠手辣……我必须回家问问爸爸,方佳奇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怎么样,我要把他跟我分手的真正原因搞清楚。

战场场想到这里,无心再待下去了,急匆匆地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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