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群听出了老婆为什么说他是“乘人之危”的原因了。无非是他追她追得早了点儿,她的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她还不想那么早就结婚生子而已。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不光我方大群急着结婚,河沿儿村所有的适龄男女都急着结婚。是那个“明年是寡妇年,结婚不吉利”的传言导致的。不光是我的父母急着操办婚礼,你的父母不是也同样催着你快点跟我结婚的吗?怎么能算在我方大群一个人的头上?不管那诡异的传言是真是假,当时谁听了都犯硌硬。咱们俩是两相情愿喜结连理的。现在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让我伤心的话呢?
“我那天从他家里回来,坐的什么车,几点到的家,怎么稀里糊涂地拎了根绳子上了西山,怎么把绳子套在了脖子上的细节,记不清了。只有听到了你姥姥的喊声我才清醒过来,我在家人和所有熟悉我的人面前都装得若无其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我的心里有多苦没有人知道,我咽下了多少苦酒也只有我自己心里有数。我所在意的所痛心的是我的初恋,我所憧憬的美好圣洁的初恋被践踏了被亵渎了,我这口气出不来!我不愿意我的儿子重蹈覆辙,再跟姓战的家里沾边,我希望我儿子的初恋完美无瑕,将来生活幸福,婚姻美满。当然了,我今天当着你爸爸的面说这些对他是不公平的。你爸爸爱我爱得一如既往,一心一意。我很对不起他。我当着儿子的面向你道歉……不过,感情这东西没有人能解释清楚。”
方佳奇同情地看着妈妈。过去刚强的,看上去没有她克服不了的困难的母亲,第一次袒露了她内心的痛苦。而让她痛苦的人是自己女朋友的父亲,是他谈的这个女朋友触及了母亲心里最不想触及的地方。
“我倒是非常羡慕那些今儿个跟张三谈,明儿个跟李四睡的女孩儿。没心没肺,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真感情,永远不能体会什么是发自内心的爱和痛。我做不到。我想永远地彻底地删除战必胜对我的影响,我用后半辈子努力忘掉一切他曾经留给我的记忆。或许因为是初恋,心里别无旁骛吧,到现在你们爷俩儿都看到了,提起他我还是控制不住愤怒,还是想痛骂他一顿。唉……有什么用?骂几句不过是出出气罢了。恋爱要么不谈,要么谈了就结婚,终成眷属。不然,终身受害!”
方大群盯着修顺奇的脸,仔细端详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的有着浅浅的两个酒窝的脸,今天看来却生出了些许陌生。从和修顺奇结婚,他从来也没有怀疑过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互敬互爱、和和气气地过到了现在。修顺奇的一番话他听了很震惊,满肚子的委屈,真的觉得不公平!怎么心里还有姓战的留给她的阴影? 难道结婚的这三十年竟抵不过那六年的恋情吗?我方大群就换不回你的真爱吗?怎么能说真正谈过恋爱的人只有一次?那这一次的恋爱你是给了谁了呢?是他还是我?明明记得新婚之夜你给了我处女身,怎么又说跟战必胜分手要寻死上吊自杀?至于嘛!是我方大群爱你爱得不够真,不够深,还是你的心早就给了战必胜,你的身子给了我?
方大群的眼睛里由不解到愤怒继而出言不逊:“修顺奇,照你刚才说的,我们俩这些年是生活在虚伪的感情里了?!你跟他是初恋,谈的是恋爱,跟我谈的是什么?就因为我早追了你几天,就成了‘乘人之危’了?你心里的最深处仍然留给姓战的了?你还依然爱着他,我不过是一个影子和你相伴对吧?”
方大群少有的愤怒让儿子震惊,也让修顺奇感到了诧异。
“你傻呀?瞪着我干什么!怎么好赖话都听不出来?我哪句话说我还爱着他,我心里还有他的位置?”修顺奇生气地回应道。
“那你说你这辈子真正的恋爱只谈过一次,是指哪一次?是指跟他谈的那六年,还是指跟我谈的那几个月?都说人是由爱生恨,你不爱他,为什么还这么恨他?你今天必须当着佳奇的面说清楚!”
方大群的手使劲儿地在桌子上拍了几下,拍得茶杯跳了起来。他说话的表情咄咄逼人,脸也和修顺奇的脸挨得很近。修顺奇甚至感到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体味儿。
佳奇吓得愣住了。
他还是头一回看到爸爸冲妈妈发火,而且是当着他的面因为解释感情的问题发火。在佳奇的眼里,爸爸和妈妈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是地地道道的恩爱夫妻,是儿子心里的偶像。这样的吵架,无疑在他的心灵上留下了阴影。今天说好了是为了自己跟小战的事情回来的,妈妈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要终结他跟小战的交往。不知怎的却引起了爸爸的不满,导致了节外生枝,把主题转到了他们老夫老妻的身上了。佳奇不能这么眼看着父母争论下去,他要力挽狂澜,结束战斗。
“爸、妈,你们都冷静冷静。是儿子不孝让你们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情。我道歉!我听你们的话,回去就跟小战说清楚,从此不再交往了……”
没等儿子说完,方大群用手制止了他:“别!你妈跟她爸之间的恩恩怨怨不能算在你和小战的身上!你们俩是无辜的。上辈人的感情纠葛跟你们这辈人是两码事!你别这么急着跟小战断交!她爸爸当年欠下的感情债不能让他的女儿来偿还!”
修顺奇大怒,伸手推了方大群一把,瞪着眼睛大声吼着:“你住嘴!方大群!你想干什么?想成全他们吗?要这样我们就离婚!”
方大群和儿子同时一惊。修顺奇怎么能说出“离婚”这两个字?
“离就离!离了谁都照样过日子!”方大群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令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修顺奇气得一巴掌划拉掉了桌子上的茶杯和茶壶,“嘭!嘭!”几声响,茶壶茶杯碎了一地,里面的水溅到了三个人的脚上。
修顺奇一把掀翻了桌子,咆哮着:“好啊!那你就去办吧!我配合你!”
佳奇扶起了桌子,大声地叫道:“妈!爸!你们俩今天是怎么了?都到更年期了?怎么说话都这么冲啊?有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能坐下慢慢说吗?”
院子里有了开大门的声音,屋里的人暂时停止了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