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顺奇早早地做好了饭菜等着方大群和儿子回来。看着收拾得井井有条的屋里和院子,修顺奇理解了公公婆婆当年的心愿。祖祖辈辈住在农村的庄稼人盼的是什么?不就是儿孙满堂阖家欢乐吗?没有人气儿,再大的房子,再大的院子都显得冷清。想想自己的晚年将和方大群在这里度过,跟公公婆婆一样孤孤单单,身边没有年轻人的陪伴,不免生出些许无奈。唉,独生子女到了成家立业的年龄要承担多大的义务呀?上有老下有小,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一对夫妻至少要面对双方四位老人,能顾得过来么?一定要帮儿子把好对象这一关,没有个好儿媳妇,这个家里就没有欢乐,没有好的岳父岳母,儿子就没有幸福可言。
等方大群和儿子进了屋里,摆在餐桌上的饭菜早就凉透了。佳奇笑着问:“妈,你给我和爸爸准备的是早饭还是午饭呀?”
修顺奇拍着凳子叫他们爷俩儿坐下:“坐下,坐下赶紧吃。管它早饭还是午饭,你们什么时候来了就什么时候吃。我是想腾出空儿来跟你们多说会儿话。”
方大群瞅着儿子,佳奇跟爸爸做了个鬼脸儿。俩人坐下吃了起来。
修顺奇看着丈夫和儿子心里美滋滋儿的。才几天工夫呀,儿子就长这么大了,工作了,也有女朋友了。她和方大群谈恋爱、结婚、生子的经历仿佛就在昨天。现在儿子也步入了他们当年的年龄段了,这些事情也摆在了面前。她这个当妈妈的,不远的一天也要当婆婆了,心里十分感慨。见儿子和丈夫都吃得差不多了,修顺奇开了口。
“我没让你带女朋友来是不是有想法?” 佳奇看着妈妈的眼睛摇了摇头。
修顺奇把目光对准了方大群,一定是他提前和儿子透露了什么消息。方大群被她看得有些心虚。他放下了筷子,抹了抹嘴巴呵呵地笑了。
“你是想审问你儿子,还是想审问我?”
修顺奇笑了笑,露出了浅浅的酒窝,现在已经分不出是酒窝还是法令纹了。
她盯着丈夫,和蔼地说道:“你怎么能掏出‘审问’这个词儿?难道你们犯了什么罪不成?”
佳奇看了爸爸一眼,见他脸上尴尬,便接着妈妈的话说:“您上次还对爸爸说这次回家要我带着女朋友来见您,可是爸爸告诉您我女朋友姓战您就变卦了。我怎么能不担心?”
修顺奇的鼻子“哼”了一声,点了点头。
“好,看来你比我想得周到。我是变卦了。因为我知道了小战的父亲是谁,我不同意你跟她继续交往。趁你们交往的时间不长,感情还处在初级阶段,到此为止赶紧分手。”
修顺奇平静地看着儿子的脸,语气里显示出的却是毋庸置疑。佳奇咬着嘴唇,眼睛看着脚尖,没有马上回应。
方大群站起来收拾餐桌,他不知道修顺奇下面还会说什么。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他不希望老婆和儿子起纠纷,希望他们能和颜悦色地解决问题。对于小战,他见了两次面,说不上是喜欢,也说不上是不喜欢。他对待儿子的女朋友的态度是顺其自然,不过多地干涉,可那是在不知道他女朋友的父母是谁的情况下。现在知道了儿子女朋友的父亲是修顺奇的初恋,而且是老婆一生都无法原谅的那个男人,他的天平开始倒向了老婆这一边。方大群也希望儿子能就此打住,结束和小战的恋情。
“不好回答吗?你们俩是怎么认识的?交往多久了?”修顺奇见儿子不肯说话,眼睛老是盯着脚尖,便又问了几个问题。
佳奇抬起了头,眼睛没有看着妈妈的脸,而是漫无目的地往窗外扫着,有些不情愿地慢腾腾地回答:“我是不愿意回答你提出的问题。男女朋友不能以认识时间的长短来衡量感情的深与浅。我们俩是在朋友圈里一见钟情,交往了两个多月。”
其实方佳奇和小战不是在朋友圈里认识的,他是想简单地跟妈妈应付过去,现编出来糊弄妈妈的。
修顺奇长舒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仰了仰,呵呵地笑了:“呵呵……好啊!朋友圈里认识的,才交往了两个多月。朋友圈里交往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感情的。她可以在圈里跟你交往,同样也可以在圈里跟别人交往。妈妈告诉你,必须跟她分手。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本来不打算干涉你的婚姻大事。可是现在你交朋友出了问题,我不得不说出我的看法。”修顺奇看着儿子的脸,像是在单位里跟某个计划外怀孕的育龄妇女谈话。
佳奇很反感。他头一次领教了干计划生育的妈妈跟人说话的盛气凌人,这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让人听了就不舒服。
他同时盯着妈妈的脸:“出了问题?你连一眼都没见过她,怎么就看出来出了问题?”
修顺奇还是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站了起来,一只手指敲了敲餐桌:“小战她爸爸年轻的时候对我穷追不舍,厚颜无耻。我上了他的贼船,给他家当牛做马整整六年……”
修顺奇加重了“六年”这个词。她的嗓子有些哽咽,犯堵。她使劲儿打了个嗝儿,吐出了这口气儿,接着说,“我不想跟这个冤家结亲家!”
佳奇心里说:妈妈怎么这么气愤?竟把战场场他爸爸说成了“冤家”。冤家是对头,看来她恨战场场她爸还真是一言难尽呢。
修顺奇的指头狠狠地敲在餐桌上,发出“梆!梆!”的声音,似乎是把心中的不满宣泄在了指关节上。
方大群来给修顺奇捶背:“有话慢慢说,慢慢说。都是一些陈年旧事了,现在提它有什么用?净赚了生气了……”
没等方大群说完,修顺奇推开了他的手:“你别做和事老儿,我跟佳奇说的是大事儿!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真正的敌人,要说有,也只有他战必胜这唯一的一个!他耽误了我考大学,让我终生遗憾,他耗费了我六年的青春!是人一生中最宝贵的被比喻为黄金的年龄段。我曾经安慰自己原谅他,不去计较。可是我做不到…… 你知道我当年是怎么战胜自己活过来的吗?你只知道乘人之危追求我跟我谈对象。你知道我差一点儿吊死在西山上吗?”
方大群和佳奇同时瞪大了眼睛,盯着修顺奇的脸,等待着她的下文。
修顺奇使劲儿往下咽了一口唾沫,重重地呼出了一大口气,眼睛里喷出了愤怒的火焰。
方大群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心里说她曾经想寻死?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我追求她是“乘人之危”?
佳奇诧异过后扶妈妈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妈妈的身边。方大群坐在了修顺奇的另一边。他想先听老婆说完,搞明白自己当年是怎么乘人之危了。
修顺奇平静了一下心情,跟儿子和丈夫娓娓道来:“我是不愿意提起过去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你跟小战交朋友扯到了这些旧事上了。我不从根儿上说起你们都不理解,觉得我是小肚鸡肠,小题大做。我这一辈子坚守的就是真正的爱情是神圣的纯洁的自私的,不能跟任何人分享的。我想的是谈恋爱就要一次成功,朝三暮四就是滥情。我真正谈过恋爱的人只有一个……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究竟谈没谈过恋爱。因为在战必胜缠着我要跟我交朋友之前,我没有跟任何一个异性交往过。答应跟他交朋友之后心里也只有他这么一个异性朋友。别的男人冲我笑一下,我都觉得是亵渎了我跟战必胜的感情。那些年里,除了上班,所有的节假日都是去他家里干家务。我就是他姓战的家里一个不用花钱雇的钟点工!如果他不提出跟我分手,或者是我没有亲眼看到他跟他家的那个邻居女孩搂抱亲吻在一起,我可能还执迷不悟,到死都会在他家里受苦。他吃饱喝足酒后吐了真言,说我是他下的一个赌注,他赢了!我就是他打赌赢了的身上的一件衣服,可以随便扔掉,只有他那些铁哥们儿才是他真正的朋友。他说,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衣服破了尚可缝,手足断了安可续?还嫌我是农村户口,是在地里干活儿,我一气之下干脆离开了他。”
说到这里修顺奇停顿了一下,往外面瞅了一会儿。她接着说:“其实说起这件事我还应该感谢他。没有他的讥讽挖苦我可能还迈不出这一步。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孩儿大多很腼腆,谈了对象又 分手的人会被人瞧不起。我曾经暗自发誓再也不找对象了,太伤 自尊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是没几天,偏偏又出了你爸这么个人,对我穷追不舍。我跟你爸交往了才几个月就结了婚,紧接着就有了你……我不是留恋我跟战必胜的感情,其实我对他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现在回过头来想想,他那种自私自恋的人跟谁都 不可能有真正的感情,他追求的是一种闲云野鹤、浪迹江湖似的生活。他爱的只有他自己。他找对象要的只是一种占有欲。当时他追我的时候是因为跟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们打赌,说谁能先追到修 顺奇成为他的女朋友谁就是他们中的王。那群人认为,熟人中别人认为最优秀的那个女孩儿能成为他的女朋友他就打败了所有的竞争对手,他就是王,他就是胜利者。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后悔的是我上了他的圈套,成了他跟他那些哥们儿竞争打赌的牺牲品,是他们手里的一个骰子。稀里糊涂地葬送了六年的大好光阴!我当时真想一死了之。”
修顺奇停顿了一下,佳奇倒了一杯水递给了妈妈。修顺奇喝了水,心情平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