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的修顺奇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战必胜,这个早就被她埋进十八层地狱的名字怎么又翻了上来?老天爷怎么这么爱挑起事端?自己退休以后什么也不想干,就是想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种菜栽花侍弄果树,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跟鸡鸭鹅狗打交道,不和是是非非搅和在一起。工作那三十多年里,她厌倦了跟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好多事情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退休了,她置身于河沿儿村熟悉的古老静谧的生态环境之中,忘记了曾经的喧嚣和繁杂。她盼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干自己喜欢干的事情,做自己喜欢吃的饭菜。她希望自己健忘,忘记那些经历过的是是非非和恩恩怨怨。
战必胜这个留给她心里最深伤疤的人的女儿是儿子的女朋友?将来有可能发展成为她的儿媳妇?笑话!这怎么可能?只要有一口气,她要坚决阻止这件荒唐的事情发生!修顺奇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会时常提醒自己不要记恨曾经伤害过她的人。可是今天接到了方大群的电话却又忘记了曾经对自己的提醒。
修顺奇的观点还是三十多年前对战必胜说过的话:两条腿的驴难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她要把这句话重复给儿子听。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会打洞。既然战必胜会做出忘恩负义、出尔反尔、感情不专一的事情,他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当年,在儿子一百天进城照相时,在照相馆里见到战必胜和他的对象小鲍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修顺奇的眼前:秃头、倦怠、消瘦、胡子拉碴的战必胜和被他一巴掌扇得哇哇大哭像个幼儿园小孩子似的瘦小苗条幼稚的“准妻子”小鲍。
他是跟那个叫小鲍的女孩子结婚的吗?儿子女朋友的妈妈是姓鲍的那个女人吗?
修顺奇在回忆之余生出了些许好奇。
那天他们俩没有照结婚照,女孩子是捂着脸跑出了照相馆的。战必胜是气呼呼地走出了照相馆的。他们俩后来和好了吗?结婚了吗?许多想知道的问题困扰着修顺奇,她希望战必胜是跟另一个她不曾见过面的女人结婚,她更希望儿子能回来一趟,把这些她想知道的事情都跟她说清楚。她还要好好问问儿子,是怎么认识小战的,感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不管到了什么地步,只要是确定了小战就是战必胜和那个在照相馆里遇到的姓鲍女子结婚生的孩子,修顺奇就坚决不准他们继续交往下去,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就像当年自己的婆婆不能接受小香儿那样的姑娘做她的儿媳妇一样。她也会拿出婆婆当年的撒手锏来制止儿子的荒唐举动,把他们俩的恋情扼杀在摇篮之中。
打定了主意,修顺奇给方大群去了电话,告诉他下周六和儿子一块儿回来。方大群明知故问:“是不是想看儿子的女朋友了?”
修顺奇回答的声音升高了八分贝,予以坚决的否定。说只想见儿子,不想见什么女朋友!
方大群从修顺奇的口气里听出了来者不善,他担心儿子受不了。他要跟儿子提前沟通,让他有个思想准备。
当晚,爷俩儿吃饭的时候方大群对佳奇说了周六回家的事情:“你妈又来电话了,叫咱俩周六回家。”
佳奇瞪大了眼睛:“妈妈这么着急见小战呀?我觉得还没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的,现在不过是交个朋友而已。”
“不是,你没听明白我的话。你妈妈是叫我们俩回去,不带小战。”
儿子愣愣地盯着他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为什么?
“佳奇,我得给你提个醒儿。你妈妈大概是不同意你跟小战交朋友。”方大群严肃的口吻回答了儿子疑问的眼神。
佳奇奇怪地看着爸爸:“怎么了?”
“她和小战的爸爸认识,他们是同学。战必胜是你妈妈的初恋。他们当年分手的时候,小战她爸爸给你妈妈伤得不轻。你们俩谈了对象,我听你妈妈的口气好像不大同意。” 佳奇放下了筷子,愣愣地瞅着爸爸。
“怎么……有没有搞错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我妈妈为什么不同意我跟小战交朋友?妈跟她爸爸的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还能把当年的恩恩怨怨算在我们俩的头上?”
方大群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想的,反正她叫我和你周六回家是有话要问你。不让带小战去了。我是提前和你通个气儿。有些事儿跟小战了解清楚了,有备无患。”
佳奇点了点头。
战场场得知方佳奇不带她去见他妈妈了,心里老大的不乐意。上次吃饭的时候方叔还说要带她去见方婶,才几天的工夫就变卦了。她下了班早早到了家,生气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不停地给佳奇发微信。
战必胜提前病退在家,他的父母也都病逝了。老婆小鲍退休后出去找了个保洁员的临时工作,家里杂七杂八的事情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都说环境能改造一个人,真不假。病退在家这几年里,战必胜俨然成了个称职的家庭妇男。年轻时候那一身的哥们儿义气、侠肝义胆都荡然无存了。那些围着他转的小哥儿们也都“树倒猢狲散”了。如今的战必胜由于疾病的折磨显得老态龙钟了。他秃头,弓腰驼背,满口假牙,行动迟缓,反应迟钝,比实际年龄要老好多。中国人习惯盖棺定论的说法,基本上一个人到了退休的年龄也就意味着他这一生最辉煌的时候过去了,再也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前途了。战必胜年轻气盛的时候吹嘘的一切一样也没有实现,在一个超市病退的工资少之又少。他平时也从熟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关于修顺奇的工作生活情况,得到的消息每一件都比自己要好得多。他没有脸再见修顺奇,他这半辈子混得灰溜溜的,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他现在的想法和同龄人一样,就是盼着女儿能找个称心如意的丈夫结婚生子,自己早一些当姥爷。
宝贝女儿今天回家一脸的不高兴,进了屋就带上了门没有出来。战必胜敲了敲女儿的门进去了。
“场场,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儿了?跟爸爸说说?”
场场退出了微信,气呼呼地说:“我的男朋友上次见面的时候还说他妈妈要见我,要带我去他妈妈家。今天来电话又说周六回去不让我去了,他妈妈不想见我了!哼!他不让我去我还不愿意去呢。往后要是他再说要带我去见他妈妈的话,我就不搭理他!还没怎么着呢,就言而无信了!”
战必胜坐在了女儿的床沿儿上:“场场,上次你光给我和你妈妈看了你男朋友的照片,我们没打听他是哪里的人,他父母都是干什么工作的?住在哪里?”
“他家在农村,城里也有房子。他爸爸是个开货车的,现在当了调度。他妈妈退休了,退休前是个干计划生育的。哼,有什么了不起?他本人不就是个小小的公务员嘛,家庭状况也不比我们家好到哪里去。”
战必胜点了点头。“他姓什么?”
“姓方。他跟他爸爸住城里,他妈妈退休后一个人住农村。” 战必胜沉思了一会儿:“场场,你是说他是农村人?姓方?”女儿点了点头。
战必胜自言自语:“不会这么巧吧?小方能是修顺奇的儿子?哎,你男朋友今年二十几了?”
“比我大四岁,快三十了。”
战必胜屈指算了算,那年在照相馆遇到修顺奇,看到了她正往包里塞着孩子用的东西,保不齐是跟丈夫、孩子照全家福呢。要真是这样,她儿子正好是这么大。他想问清楚女儿男朋友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你问过他妈妈叫什么名字吗?”
“没有,我不想知道!我最讨厌出尔反尔的人了!我是跟他交朋友,跟他谈对象,又不是跟他爸爸妈妈交朋友,谈对象。他现在就怕他妈妈,那将来要是成了一家人,他妈妈不是要管我们一辈子?”
女儿一脸的怒气,她继承了她妈妈的任性和小肚鸡肠。
战必胜看了看稚气未脱的女儿,安慰道:“场场,别这么任性,他不带你这么早去见他妈妈,兴许他觉得现在还没交往到那个程度。你在考察他,他也在考察你。找对象是一辈子的大事,慎重点总比轻率地决定了要好。你还是耐住性子,等他回来听听他妈妈的意见。别过早地下结论。”
战必胜想说自己当初谈对象的时候就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说了错话,筑成了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结果。他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女儿太冲动了,还是少说为佳。
场场听了爸爸的安慰心情好多了。她盼着周六快些过去,和方佳奇了解一下他妈妈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