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沿儿村儿里的老一辈们大都仙逝了。
马小兰告诉修顺奇，曲华去世了。她女儿说妈妈得了不治之症，从检查出来到去世不到一年的时间。
回首往事，修顺奇和方大群都感到时光如梭。他们还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许多事情，一转眼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这个礼拜天你叫佳奇领着他的女朋友到家里来玩儿一天吧。山上的野酸枣都熟了，我光看着眼馋，就是吃不了几个。叫他们俩回来摘一些拿回去吃。”
“嗯。你要是叫我拿这个借口叫他们回来肯定管用。佳奇本来不想叫你知道得这么早，怕你挑他女朋友的毛病。”
修顺奇不愿意听，她一边扎着塑料袋的口一边说：“不是有一句老话吗？‘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他们俩要是真的有缘分走到了一起，还能总躲着我这个婆婆？再说，我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佳奇怎么还用怕我？”
方大群笑着替儿子辩解道：“不是佳奇怕你，是他的女朋友怕见到你。她对佳奇说做计划生育的人都厉害，管得宽。”
修顺奇用手指点了一下方大群的脑门儿：“得了，儿媳妇还没进门儿，我就落了个坏名声。将来的好公公就非你莫属了。”她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子。
笑过之后，才想起来问佳奇的女朋友姓什么叫什么。
方大群想了想：“好像是姓战……对。我听他管她叫小战小战的。叫战什么我也没问。”
修顺奇收敛了笑容，心里掠过了一丝疑虑：姓战？莫不是战必胜的女儿？……她摇了摇头，心里说姓战的多了，怎么会这么巧，找了他的女儿？
“你赶紧走吧，要不回去晚了佳奇下了班还得自己做饭吃。哎，早上熬粥喝别忘了给他煮几个咸蛋，再凉拌一盘圆葱。”修顺奇嘱咐着方大群。
方大群恋恋不舍地推着自行车走出了院子。他站在大门口习惯性地往对面望过去，看老八和马小兰正在院子里摘柿子。老八用长长的钩子钩住树枝子，马小兰在下面摘。老八见方大群往他那边瞅，停住了手里的活儿：“七姐夫，要走啊？”马小兰也往这边看过来。
“啊！这不，你七姐正紧撵着催我走呢！你怎么样？摘柿子要卖了呀？”
“不卖，留着冬天吃！送你一些捎给佳奇吃啊？”
“不要，我院子有啊！我走了啊！”方大群腾出一只手往那边摆了摆，推着车子走了。
看着方大群跨上车子远去的熟悉背影，修顺奇倚在大门框上心里一阵酸楚。山还是这些山，树还是这些树，村里的房子、道路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可是当年的那些长辈们却都故去了。满眼望去，崇山峻岭沟沟岔岔小河流水夕阳西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然的变化不大，唯独人的变化是如此之大。小时候河沿儿村热热闹闹，一户人家三五个七八个孩子。到处是人的笑声说话声夹杂着鸡鸭鹅狗和大牲畜的叫唤声。
现在，河沿儿村怎么这么静啊？村路上看不到几个人，偶尔看到的几个人也不认识。村里听不到嘈杂声，偶尔听到的声音也都是外地的口音。村里的大牲畜已经没了，基本上被机械化的工具代替了。连过去房前屋后的邻居家“咯咯哒”母鸡下蛋的叫声也少了许多。人啊，不少都跑到城里去了，就像自己把儿子送到了城里一样。
方大群赶回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佳奇还没有回来。他把袋子里的咸菜晾在了阳台上开始做饭。自从修顺奇退休后住到了河沿儿村，他就成了城里这个家的家庭主妇了。下班回家忙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做饭。父母都去世了，方大群一夜之间失去了双亲，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经过了一年多的调整他才走出了阴影。现在他没有别的奢望了，他盼着早一天退休去河沿儿村和修顺奇相聚，继续重复地过着父母过着的日子。单位最近给他的工作做了调整，调到了调度室做了调度。往六十岁上奔的他成了单位里的老人，年轻的司机们都管他叫方老爷子。方大群感叹，才几天的工夫自己就变成老爷子了？他的心里还不服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的花白头发了。不是老爷子是什么？还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吗？不服老能行吗？他暗自笑了，岁月不饶人啊，该老的时候谁也逃不过去。
“爸，你早就回来了？”
佳奇和女朋友进了厨房。
“呵呵……回来一个多钟头了。这不，刚做好了饭菜。你们都饿了吧？洗洗手吃饭。”
小战过来抢着往餐桌上端饭，端菜。佳奇搬过凳子让爸爸坐下。
“我妈还好吧？不想我吗？”吃饭的时候佳奇问爸爸。
“怎么能不想你？你妈叫我告诉你下次回家的时候把对象领去给她看看。”
佳奇兴奋地说：“我就说嘛，我妈听说我有对象了一定着急看看长得什么样儿！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何况你长得这么漂亮呢？”
小战腼腆地红了脸，嘟囔了一句：“谁是你媳妇？”
佳奇的脚在桌子下面踩了踩小战的脚：“怎么？不承认啊？那就是没看好我呗？好吧，赶明儿我再换一个带给我妈看看……”
小战急得跺了他一脚，小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现在不是对象，就是一般的朋友关系。我还没跟我妈我爸说呢，你就让我去见你妈妈？再说，你也没去见我爸我妈呀？”
方大群看着两个孩子的表情心里发笑，现在的年轻人处朋友多么直率呀？说走到一起就走到了一起。哪像自己年轻的时候，找个对象那么难，没有媒妁之言还让别人笑话。就是自己看上了还得找个人做媒人，没有媒人撮合就不能结婚。
“你的意思是我先跟你去见你的父母以后，才能跟我去见我的妈妈？”
小战抿着嘴笑了，点了点头。
方大群突然问了一句：“小战，你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战必胜。”小战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嘴里回答。
方大群立刻愣住了，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
佳奇不解地看着爸爸：“爸，怎么了？你……认识小战她爸爸？”
小战停止了咀嚼，抬头看着方大群，等着他回答。
方大群尴尬地哼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我不认识。就是随便问问。姓战的人不多。”
“爸，我妈没见过小战，您见了两次了。您对小战的印象怎么样？”
佳奇单刀直入，征求爸爸的意见。
方大群嗔怪地白了儿子一眼：“吃饭，吃饭。你看你妈妈腌的咸鸭蛋多好？蛋黄都流出油了。”
他剥了两个咸鸭蛋分别放到了儿子和小战的食碟里。
“你们俩的事儿我不掺和。现在都是自由恋爱，父母的意见都是参考。我不想介入你们俩的感情问题，只要是你们自己看好了的，我没有意见。”
方大群认为儿子的问话有点儿傻，哪有当着女朋友的面征求爸爸意见的？我就是不乐意也不能当着你女朋友的面说出来呀？
小战捂着嘴笑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我爸和我妈也是这么说的。说只要是我自己看好了的，他们不反对。我把手机里你的照片给他们看了，他们都挺喜欢你的。”小战美滋滋儿说着。
佳奇呼出一口气：“我爸是这么说的，还有我妈那一关呢。你不是说干计划生育的人都厉害，爱挑毛病，管得宽吗？你不怕我妈妈不同意？”佳奇笑着问小战。
小战吃饱了，站了起来：“我是挺打怵跟方婶见面的，你平时就说她厉害，家里是你妈妈做主说了算。我们家里是我爸做主，有什么事情是我爸说了算。所以……我不怕方叔，倒是挺怕方婶的。”
“你方婶又不是大老虎，用不着怕她。等见了面再说吧。横竖是佳奇找对象，又不是她妈妈找对象。是吧？”方大群给小战吃了一颗定心丸。
饭后，两个人聊了一会儿，佳奇送小战走了。
目送着儿子和小战的背影消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方大群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简直是太小了，都说两座山碰不到一块儿，两个人要是不死早晚有碰到一块儿的机会，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个城市里有七八百万的人口，男男女女不计其数，儿子怎么能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了战必胜的女儿？找她做了女朋友？当年战必胜和修顺奇的感情纠葛早已淡忘了的事情又浮现在了眼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上一辈的恩恩怨怨要在这一辈人的身上重演吗？
方大群从来没跟战必胜正面接触过，他只是远远地看见过，根本就不认识战必胜。他担心的是修顺奇，她能接受这个现实吗？一旦儿子跟他的女儿成了对象，两家的父母怎么见面？见了面说些什么？那不是太尴尬了吗？方大群辗转反侧，儿子回来了他还没睡着。他急着要告诉修顺奇，要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第二天，方大群在单位趁午休的时候给修顺奇挂了电话，告诉了她儿子的女朋友小战叫战场场，就是战必胜的女儿。修顺奇当时只淡淡地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从这简单的三个字和修顺奇平淡的声音里，方大群猜不透她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是同意还是反对？是支持还是不支持？以方大群对修顺奇的了解，她肯定是反对的，肯定是不支持的。当时得知女朋友是战必胜的女儿，方大群的心里也“咯噔”一下子，老婆还真的猜对了。当爹的叫战必胜，又给女儿取了个战场场的名字，都硬邦邦的，挺有意思。
方大群摇着头，他心里也很纠结。冲着儿子，他不想干涉他找对象。可是站在老婆的角度考虑，他也觉得跟战必胜的女儿交往确实挺尴尬。将来要是真的成了亲家，两家老人见了面说什么？勾起来的不都是伤心的事情吗？我该支持儿子还是支持老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