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修顺奇一起调到机关的迟晓霞两年前生了一对双胞胎，都是男孩儿。最近她要去部队探亲。临走的时候，修顺奇给她送去了一瓶探亲避孕药，告诉她怎么服用。迟晓霞说她不愿意吃药，嫌太麻烦了，跟修顺奇要了一盒避孕套。修顺奇还想多叮嘱她几句，当看到了迟晓霞那傲慢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就是啊，人家不是没有文化的育龄人口，不会连怎么怀上的孩子都不知道。她一个当赤脚医生的，还能不懂怎么避孕？她已经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了，无论谁能要第二胎迟晓霞也不会再要孩子了。修顺奇暗自嘲笑自己，干这份工作搞得神经都不太正常了。
迟晓霞探亲回来半年多了，每天照常上下班，修顺奇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一天吃过了午饭，张强在大门口叫住了修顺奇，告诉她注意迟晓霞的表现，有个同事反映说她可能是怀孕了。修顺奇不信，说迟晓霞已经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了，怎么还能再要孩子？张强说，是迟晓霞亲口对那个同事说的。说她上次到部队探亲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排卵期，她丈夫想要个女儿，要儿女双全，她就怀上了。跟修顺奇要的避孕套根本没用。
修顺奇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眼睛盯着从食堂走出来的迟晓霞，隔着宽松的白大褂，隐隐约约看出了她稍微凸起了的肚子。修顺奇不动声色地走近了她。
“小迟，中午干什么呢？”
“呵呵，我能干什么？睡觉。晚上叫两个儿子闹得老是觉得觉不够睡的。”迟晓霞爽快地回答。
“我胳膊让蚊子叮了，去你那儿要几块酒精棉球。”修顺奇紧走了几步，跟迟晓霞进了卫生室。
迟晓霞用镊子夹了几个棉球放到了一个青霉素的小空瓶子里，递给了修顺奇。修顺奇接了过来，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坐在了椅子上。躺在了床上的迟晓霞提高了警惕，侧过了身子。“怎么？你还有事儿？”她问。
修顺奇微笑着点了点头。
迟晓霞紧张起来，费劲地坐了起来。故意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想开点药？哪儿不舒服？”
修顺奇盯着迟晓霞的肚子，嘴巴朝那里努了努：“你知道，我就是干这工作的。我不想跟你兜圈子，六个月了吧？”
迟晓霞下意识地双手叠加捂住了肚子，脸一下子涨红了。“谁那么缺德！我丈夫不在家，我跟谁怀孕去？”
修顺奇笑了，看着一脸窘态的迟晓霞：“你别紧张嘛！纸里包不住火。要是没怀孕不是更好吗？你不给我出难题，我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找你的麻烦。说吧，是不是探亲的时候没避孕怀上了？”迟晓霞紧咬着嘴唇不说话，脑子里快速搜索着怎么对付修顺奇的办法。
“你是和我前脚跟后脚调到机关来的。现在的计划生育政策你不是不懂。如果超生，不但要罚款，降两级工资，而且要调离岗位。不仅你一个人要受到处罚，孩子他爸爸也要受到处罚。孩子他爸现在是营级干部吧？”
迟晓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部队和地方一样，都是一个计划生育政策。你们俩都不是少数民族，你丈夫不会不知道。你们知法犯法，要是一意孤行，前途都会受到影响。我说得再多也没有用，政策你都懂的。孩子在你的肚子里，决定权掌握在你的手里。你表个态吧。”
修顺奇说话的声音平和，语气中肯。迟晓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孩子是她和丈夫商议的结果，不是偶然怀上的。他们夫妻是要生一个“小棉袄”的，不过要是再生一个儿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家丁兴旺嘛。丈夫叮嘱她不要声张，穿肥大的衣服遮挡着，等到了八九个月了想办法开诊断书在家里病休，孩子出生了就好办了。交上罚款万事大吉……没想到自己还是忍不住和别人说漏了嘴，叫修顺奇抓住了把柄。
“怎么？难表这个态吗？要不要跟你丈夫通个电话商量商量？”
迟晓霞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站在床边往下拽了拽衣襟，屁股使劲往后撅了撅，突然轻松地笑了起来：“呵呵……顺奇姐，你神经过敏了吧？你看我像怀孕的样子吗？我生完了双胞胎肚子就一直没回去过，老是这么大。谁不知道？你说我怀孕了，我有怀孕的迹象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呵呵……我一年跟丈夫才见一次面，也就半个月的假期。我就是想要也不能这么现成呀？再说了，刚听说我要去部队探亲，你就给我送来了避孕药、避孕套的，我还能不照着你的话去做？你还不相信我吗？”
修顺奇也笑眯眯地看着迟晓霞，露出了浅浅的酒窝：“是吗？那好啊，姐得谢谢你了！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做个孕检行吗？这样你我都放心了。呵呵……”
修顺奇的话音刚落，迟晓霞的笑脸僵硬了。她没有想到，修顺奇会来这么一手。已经六个月的身孕根本不用做什么孕检，一打眼儿就能看出来。不过迟晓霞可不听吓唬，她从怀孕的时候就想过许多应对修顺奇的办法了。只要她想保住这个孩子就有的是保住的办法。
“行。你说吧，明天我在哪儿等你？”迟晓霞毫不犹豫地答应着。修顺奇突然伸出一只手撩起了迟晓霞的衣襟，露出了凸起的肚子。隔着薄薄的一层内衣，怀孕的迹象清清楚楚。迟晓霞往旁边躲闪着，脸子耷拉下来。
“你干什么呀！动手动脚，耍流氓啊！？”
她夸张地推开了修顺奇的手，使劲往下拉了拉衣襟，一抬腿儿坐到了床沿儿上。语气不善地说：“我告诉你修顺奇，杀人不过头点地！别说是我真的没怀孕，你是道听途说的，就是我真的怀上了，那也是受法律保护的。你别忘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军属，是军嫂！你别拿你那套对付土包子的办法来对付我！”
修顺奇呵呵地笑着：“噢？你跟他们怎么就不一样了？军属军嫂就可以随便生育了？我知道《条例》里只规定了少数民族的妇女可以不受限制。你跟我一样，是汉族呀！你把允许军嫂随便生育的文件拿给我看看。要是你真能拿出这样的文件，我一定大力支持你生，给你开绿灯。”修顺奇还是笑眯眯地对迟晓霞说。
迟晓霞的呼吸急促起来，肚子一起一伏的，脸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随手抓起一个纸壳扇着，眼睛朝窗外看去。
修顺奇知道迟晓霞的心理防线在一点一点被击溃，她要乘胜追击。
“明天早八点，你在市妇产医院门口等我。做个孕检再说，不见不散。”修顺奇看着迟晓霞的眼睛说。
迟晓霞果断地点了点头：“行！没问题！”
当天下午，迟晓霞没有坐班车回家，而是提前坐公交车走了。修顺奇把这件事向机关党委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副书记做了汇报。领导当即和修顺奇找迟晓霞的公公谈话，要求他做好儿子和儿媳妇的工作，尽快去做引产。她公公满口答应。
迟晓霞失踪了。
头一天信誓旦旦地和修顺奇定好了第二天在市妇产医院门口见面的迟晓霞爽约了。让修顺奇一个人在门口傻傻地等了一个上午。修顺奇下午回到单位就找到了迟晓霞的公公问他知不知道儿媳妇去了哪里。他公公一脸的茫然，递给了修顺奇一份诊断书和体检报告。那是迟晓霞昨天下午去医院开的体检报告。报告上说迟晓霞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不能做引产手术。如果要做的话，会出现生命危险，并且一次就开了一个月的休息诊断书。修顺奇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是谁交给你的。他公公说昨晚上全家人开了个家庭会议，也给儿子通报了情况，征求了意见。一致认为不能要这个孩子，今天就跟修顺奇去妇产医院做引产。至于为什么儿媳妇没去，他说他也不知道。这份诊断书和体检报告是儿媳妇今天一大早交给他的，让他转交给修顺奇。
修顺奇看得出，迟晓霞的公公是在演双簧，他们是商量好了怎么拖延时间。再有四个月孩子就该出生了，那时候不论是交罚款还是降薪降职，计划外生育都已经既成事实了。她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党委副书记找修顺奇拿出具体的解决办法，修顺奇说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人，看她躲到了哪里。还要和她丈夫所在的部队取得联系，共同处理好这件事儿。
以后的几个月里，修顺奇因为迟晓霞的计划外怀孕问题伤透了脑筋。尽管迟晓霞的公公提供了不少寻找她的线索，她丈夫也从部队赶了回来，协助找了几天。但是迟晓霞还是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修顺奇心里明白，国家政策没有规定强制引产这一条，迟晓霞早就把政策研究透了。她找个合适的地方拖到孩子出生了就万事大吉了。至于罚款、调离现岗位、丈夫的降职降薪问题恐怕他们也都做好了准备。种种迹象表明，迟晓霞的全家都在为这个孩子的安全降生保驾护航，把她当国宝一样保护了起来。修顺奇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难找到她。
两个月之后，修顺奇把每天像上班一样安排去迟晓霞家里守株待兔的人员调了回来。看来只能等到她生了孩子自己来找她了。果不其然，迟晓霞如愿以偿地生了个女儿，成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超产户”。他们夫妻俩儿女双全的目的达到了，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迟晓霞被安排到了村里集体承包小组干起了大田地里的力气活儿，她的公公被安排到门岗做了门卫，她的丈夫提前转业去某工厂当了一名安全员。夫妻俩不服气，索性辞掉了组织安排的工作挽起裤腿下海经商。去市里租了个门头房干起了经营油漆的生意，以后和修顺奇失去了联系。据说是做生意赚了钱在城里买了大房子，全家都迁到城里住去了。
因为出现了计划外生育的问题，修顺奇受到了上级计生部门的通报批评，取消了当年参评先进单位和先进个人的资格，也受到镇里的处分，让她在大会上做了自我检讨。工资和奖金都打了折扣，没有办法，她自认倒霉。回到家里，方大群安慰她，她自己也安慰自己。吃亏就是占便宜，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政策宣传到位了，她就是要生育也没有办法，不能拿人命开玩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