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林子寻说:“是你爷爷从小就给我们灌输的“古今来许多世家,无非积德;天地间第一人品,还是读书”让我们兄弟姐妹养成了习惯,从书中认识了革命道理;是你爷爷对我们“家国天下”的教育,让我们兄弟姐妹义无反顾地先后参加了革命,立志实现共产主义理想。”
父亲说:“7旅旅长彭明治将军借宿时,了解到你大伯也是上海大学学生,1929年回来变卖细软,带上金条去支援革命,就一直杳无音踪,你爷爷奶奶认为人已不在世上后说,那你大伯就是他上海大学的学弟,并立即让部属从你大伯的寝室中搬出来,以示对战友的尊重。彭旅长当时一再宽慰你爷爷奶奶说,他离开湖南老家,从上大到黄埔,从南昌起义到瑞金,十几年来家人也不知他所踪。“会有消息的,会有消息的。”你爷爷从彭旅长的言谈中,知道了上海大学学生们的初心;从八路身上,看到了救国救民的希望。彭旅长走之前,你爷爷把你三叔和你小姑带到他面前说:大领导,我把他们交给你,拜托你把他们培养成他二哥那样的人,为国家为抗战出力吧。”
父亲回过头,补充道:“你小姑姑解放战争时,牺牲在四平。”
儿子姑娘参加八路军后,爷爷被蜷缩在鲁南山区的县党部撤销了区长职务,注销了国民党党籍。
爷爷闻讯后,说:真是好笑,共产党的县政府在本乡本土,国民党的县政府远在鲁南。这样的区长,我早就干够了。
爷爷回圩子前,把区公所保安团连人带枪交给了共产党。这支队伍成为组建县大队时的骨干,日后县大队上升为主力部队,成为华野十二纵的一部分。
姑姑说:“金明同志走后,你爷爷足不出户,手不释卷地读着金明同志送给他的由淮海区党委印的宣传我党抗日主张的小册子。草边纸印刷质量差,你爷爷戴着老花镜,拿着放大镜,字斟句酌。书还没看完,淮海行政公署送来请他参加淮海区参议会的代表证。你爷爷在会上被选为参议员。回圩子,路过区里时,胸前依然戴着红绸子做的代表证的你爷爷不无骄傲地对区里一众人员讲,全淮海区的开明士绅都到了会,会议开始前,三师鲁工团演出了京剧〈群英会〉,此乃画龙点睛,情融于意,意推云湧,共产党里是真有大才。他还难掩激动与感慨的说,共产党把我当统战对象,我对共产党更应肝胆相照。我虽不是共产党,但看了共产党的书,交了大共产党的朋友,会上又听了共产党于民生、民权的主张,我坚信共产党做的事,才是人间正道。”几十年后,姑姑仍记得爷爷的心声。
爷爷,说到做到,言行一致。
1942年,抗战进入最艰苦的相持阶段。早春,苏北普降大雪,众多家庭断粮饥荒,民主政权面对着日伪顽的残酷夹击和经济掠夺,形势十分险恶。“两合水地区”(注,抗战时苏北根据地的党政用语。指共产党政权和日伪政权同时存在的根据地边沿地区,或叫游击区)的贫苦农民更是苦不堪言,“上半天伪军催粮催工,下半天顽军要粮要款,夜间头土匪撞门。”
民主政权带领群众开展生产自救、护圩的同时,对全淮海区土地进行了普查,制定了《淮海区救国公粮公草征集条例》,着力推行二五减租,以帮助众多家庭渡过饥荒。
淮海区的封建势力、帮会、宗族,历来势盛根固。以“铁板”租为例,有没有收成都得交够租粮,盛行乡里的民谣说“穷人苦难当,两眼泪汪汪,黄汗伴血流,米粮却进了富人仓。”贫苦农民辛苦一年,所收粮食大部分交租,只好再向地主借粮,可 “驴打滚”的利,是“吃一还二或还三”。 可见,推行借粮济荒、劝募捐款、减租减息的难度有多大。
爷爷和附近的几位参议员,受行政公署委托,登门拜访相识的大户人家,宣传抗日形势,希望共同支援抗日,解民于难。从春寒到酷暑,这些年届古稀之人,面对千方百计地进行阻挠和破坏减租减息的不少地主,不辞辛劳的配合工作队宣传与劝说,打动了爱国人士,有的士绅主动要求佃户按“二五减租”交纳地租,有的工商业者也捐款捐物,上下一条心,好不容易渡过了灾情。
1942年,是日伪向华中根据地蚕食和扫荡最猖狂的一年。
1942年11月,从淮阴、新浦、新安镇和大伊山倾巢出动的鬼子发动了对淮海根据地的大扫荡。从冬至1943年春,鬼子分兵多路对根据地和三师进行铁壁合围,实施灭绝人性的三光政策,根据地进入了最艰苦时期。
姑姑说:“在获知鬼子将大扫荡的消息后,上级分析认为柴米河一带有很大可能成为‘两合水地区’在县里接受任务后,区里干部就全下到各乡去落实。我就对你爷爷说爹,鬼子又要大扫荡了,上级要求各县区动员人民群众破路挖抗日沟(即交通沟)、拆桥打坝,以利于部队在侧背和途中不断阻击消耗敌人。区里的意见是请您带头破田挖沟,并商量把我们家在河上建的两座桥拆掉。”
苏北地区是平原水网地带,不易部队机动迂回。破路挖沟后的平原就如同冀中的地道一样,网格化,既制约敌人,又有利于我方的战术开展。但,破路必破田,需有人带头。
爷爷略一迟疑,说:“破田,我带头。拆桥缓一步,我先去拜一下祖宗,祖上建桥是出于行善,今日拆桥是为了抗战,也是行善积阴德,拜了祖宗,我就组织人拆桥。”
关于拆桥打坝,张胜先生在所著《从战争中走来》一书讲述的十分明白:苏北河湖港汊多,鬼子汽艇一下子就能插到纵深。因此,要求在河里打上暗坝,距水面齐腰深,一是拦住汽艇。这个办法非常有效,经常是鬼子汽艇一头撞上去,人仰马翻,被我射杀。二是便于我部队转移。被鬼子追急了就从暗坝上瞠过去,人一晃怎么就不见了?再一看,“八路的,河的那边!”因为每条暗坝都是做了记号的。
2013年春,林子寻回乡寻根时,不是老叔提示,不会注意到水面下一米多处的暗坝。镇办公室主任说,未拆的暗坝已列为抗日遗迹。
姑姑又说:“爹,这一带可能成为两合水(地区),区里转达上级意见,为了与敌人周旋,你老可不可以考虑出任伪乡长?”
爷爷用拐仗,向上指了指,姑姑看见在醒目位置挂着的由行政公署頒发的“开明士绅”匾,便明白了。
爷爷不快地说:“三丫头,林氏乃忠义比干之后,岂能出任伪职?!”
隔日,24岁的中心县委书记坐到了爷爷的对面。爷爷看到三丫头有些羞怯又极力镇静,心中不禁笑道,还是个孩子。其实,爷爷早就从林子寻奶奶的口中知道了新来的中心县委书记是三丫头的心上人。
爷爷仔细端详着这云中之龙,金明大领导赞他孤身一人,跋涉300里,潜越封锁线,凭一叶小舟,夜行日伏漂渡日伪和湖匪横行的洪泽湖,果乃气象不凡,骨格奇突,爷爷心里暗暗为女儿高兴。
林老先生,中心县委书记对此行的目的娓娓道来。原来,部队极缺药品,敌工部拿出了一个方案。时任淮海军分区政委兼十旅政委的金明同志建议由爷爷串起这个分步实施、蚂蚁搬家的计划。中心县委为此准备了给爷爷假反正的证明,以利老爷子心安。
爷爷一听是金明大领导推荐他,党又立了字据,便说:“书记,老朽为抗日出力,义不容辞。”
破天荒,爷爷头一次不把职务高于三姑娘的党内人叫大领导了,可能是为以后正式见女婿,保留一个家长威严吧。哈哈,作者小人之心了。
鬼子蚕食了柴米河一带,建了碉堡。爷爷假意推辞不就,做了伪乡长。
不日,高龄的伪乡长病了,圩子中的郎中看不了。由敌工部的同志扮成伪军,送他去了清江浦。不料,自家药店的坐堂郎中也看不了,一行人脚步匆匆去了南京城。
在南京,边看病边进货,不和我党我军任何横的、竖的交通线发生联系。为了防止新四军“劫船抢药”,在和平建国军第一方面军(汪伪部队)的护送下,爷爷和混在中草药、日常用西药中的我军急需用药进了自家药店。
爷爷顺带地把坐堂的中医骨科郎中带出了淮阴城,通过了鬼子的检查后,回到了圩子。
敌工部则由伪军的内线,按日伪“战时医药供给规定”,以“开多拿少(用急需的药补上)”“开东拿西”的路径,蚂蚁搬家似的接力、渐次的把部队急需的药品运出了淮阴城。
林子寻听当年的老同志讲,此次,悄无声息、不动干戈地完成了任务,你爷爷的处变不惊、处世辣练和老迈的外表、流利的日本话起到了关键作用。爷爷在小范围内受到了淮海军分区的表扬与嘉奖。这也是爷爷生前最自豪的一件事,他说:共产党不拿我当外人,我把共产党视为挚友。
姑姑说,爷爷此次带出的骨科郎中,几代祖传,在抗战后期和自卫战争中,治好了不少我军伤员。共产党人从来不忘记在艰苦时期和自己勠力同心、砥砺前行的大众。郎中的后人,在工作、计划经济时期的住房和紧俏生活必备品上,都得到了老同志们的鼎力相助,他也自强不息,继承家传,成为江苏省中医院的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