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 真


  如果,你听一个人说,她能看清空气中的尘埃,当然不是PM2.5,你可能会说这是一个有洁癖的人。

  如果,你又听这个人说,就是蚊子从她眼前飞过,她都能分出是公(蚊子)、是母(蚊子)来。你可能说这个人历害,看人入木三分,PM2.5看不到,PM100肯定能看到。

  如果,你知道了这是一个生育了九个聪明能干的子女的母亲,你肯定会说这个母亲不得了,整个一佘太君。因为,俗话说,生一个冤家,母亲的精血就少十分。

  如果,你听人介绍这是一位16岁参加革命的大家闺秀,解放战争时的女县委副书记,她的同级解放后先后出任了省市级领导岗位,而她解放初期任人事处长后就一直原地不动,仙逝时以地市级离休老干部也就是中央组织部规定的副司局级医疗待遇讣告的,你肯定会说,哇塞,她犯了什么错误?

  她,就是林子寻的姑姑。

  她,什么错误都没犯,只挨了组织上两次严肃批评。

  一次是因为1946年冬她回圩子,救出两位高龄的受伤老人去疗伤,1947年冬被徐老左举报,说她破坏了土改运动。

  一次是因为1967年,她惜母情,于风云际会中,以重金,做工作【注:船家忌讳运尸】,雇的一小船,将林子寻的奶奶遗体走运河运回了柴米河边,与林子寻的爷爷合葬。

  现在的青年人一定感叹:这分明是一个重感情,讲义气,有胆气的豪气女侠吗!

  现在的青年人不知道在风云突变的文革中,她是冒了多大的政治风险啊! 


  文革前担任过省监委书记、省委组织部长的林子寻的二外公曾和林子寻母亲说起:“你那个大姑子,37年的老同志了,能力强,脑子活,如果不是组织部门反映她家庭观念太重,她是应该挑更重的担子的,可惜了。”这是原话。


  反映给省委书记处“她家庭观念太重”的组织部门拟就的悼词中,是这样说的:“在六十多年的革命生涯中,她把毕生精力献给了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建设事业。抗战初期,她克服重重阻挠,走上革命道路,深入农村走乡串户宣传抗日救亡道理……她不怕流血牺牲,敢于斗争,善于斗争,带领地方武装坚持与日伪顽强斗争,为苏北抗日根据地和苏北解放区的巩固与发展作出了贡献……全国解放后……她忘我工作,呕心沥血,尽心竭力,为我国现代化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文革后,她深入群众调查研究,制定政策狠抓落实,又快又好地解决了城市就业等诸多问题,其工作进度走在了省内以至全国城市的前列……她有丰富的党务工作、机关工作和企业管理经验,有较强的组织能力和领导水平……她意志坚定,永不服输……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仍以顽强的斗志与疾病拼搏……

  林子寻认为组织部门的悼词中还少了一段话,就是她姑姑面对不平之事,仗义执言;面对党内不正之风,直言不讳,不怕得罪人,保持了一个老共产党人的本色,在她身上闪耀着人性和党性的光辉。

  她任县委副书记时,对1947年时的中心县委负责人在北撤突围时的张皇失措、举置不当给党的事业造成的损失,向上反映,严肃批评。

  她任人事处长时,对已牺牲的抗战时县委书记的儿子在同等条件下,作为烈士子弟迟迟得不到应有的照顾而当面问县委书记,是不是有人冒用了他的名额?书记说县里有困难,她说据反映,你的亲属被招工怎么就没困难了?

  离休后,她回到阔别几十年的家乡,可现状让她在组织部门召开的老干部座谈会上,一吐为快,言之成理。“抗战时,整个淮海区只有我们那里吃白面,其它地方都是山芋和玉米面,三师的老领导都知道。可现在呢,成了全省的贫困县,淮阴地区倒数第一。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县里大小干部都有了小院,俨然一个公馆区。这让当年全力支持我们党的老区人民怎么看,怎么想?圩子里的乡亲们是这样对我说的,现在是县“喂”书记,选“霸”干部,政“腐”大楼,择“油”录取,执法“威”民,……。”最后,她对当年的搭档、时任省委组织部长说:“你们是不是用错人了。”

  林子寻曾问过姑姑,您老这么口风犀利,女中丈夫,得罪了人,影响了政治前途,你后悔不?

  姑姑笑着说,这个问题,不少人问过她,她从不后悔。

  然后,姑姑自问自答,官做到多大是个头?总想被提拔,心中就少了人民,少了党性,就话不敢讲,做瞎子、哑巴,不要说是个党员,就是做人,还有意思吗?

  真实,洒脱,没有为功名爵禄折腰,一朵率真上绽开的玫瑰。


  林子寻记得有一次不解地问姑姑:你老为什么冒那么大政治风险,送奶奶遗体回老家,为此屡遭人非议?

  姑姑略一迟疑后说,小寻啊,你奶奶不识字,从清朝过来的人,不接受火葬也是可以理解的。你奶奶闭眼前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时,我也是一楞。但我想想你奶奶的这一生,生了九胎,育成了五个,你大伯牺牲,你小姑姑牺牲,大姑姑病死,哪一次你奶奶不是痛不欲生,不是对她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摧残。临走了,你爸爸正在被楸斗,失去了人身自由,身边只有我一个送终时,我就狠不下心来做个忤逆之女。当时,我想应该让你奶奶、两位烈士的母亲平静的离世,我就答应了下来。好在,家乡父老也宽容了你奶奶,总算在文革动乱中,顺利地和你爷爷合葬了。

  姑姑从始至终未提一句她所受到的指责、非议、批评以及对她的政治影响。

  这就是人性之“真”。

  马克思最喜欢的格言是:人性中的一切对我都不陌生Nothing in human is alien to me 。

  陶斯亮在《耀邦叔叔》一文中,诠释了这句格言的意义。

  “谈到‘人性’和‘党性’,这对于任何一个共产党员来说,往往都是个艰难的选择。

  ‘人性’是人生而就有的秉性,是人类的共性。而‘党性’则上升到精神层面,它包含了理想与信仰,否则就无法解释为何那么多共产党烈士会慷慨赴死,前仆后继,义无反顾。

  ‘人性’和‘党性’并不是对立的关系,是‘极左路线’片面强调阶级性,有意压制人性,所以才会发生‘反右运动’、‘文革’等一系列政治运动中,那些令人发指的泯灭人性的行为。

  要有党性,更要有人性,在中共再三提出‘以人为本’新时期的治国理念下,再也不应有将二者对应的情况发生。”


  人人都会有一个意识上的误区,对身边最熟悉的人,往往因为太熟悉,不时带有先入为主的成见,而忽视了他/她的优秀之处。

  人人还会有一个行为上的习惯,对身边人和熟悉的人的雅俗,会很关心,有莫名的兴趣。而对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事,则多以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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