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夫·托尔斯泰在《安娜·卡列尼娜》开篇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
林子寻说:“大文豪没有进一步阐明幸福的家庭在治理模式上有什么不同。”
婚后的林子寻感受到了不同。
俗话讲:“近山知鸟音,靠水知鱼性。”串个门,进出喊声叔叔阿姨,自然和成为家庭一员后的感受是不一样的。不同于自小感受到的父诫母严,女子单打;秉承慈不掌兵,把子女当战士练的蔡家则是父严母慈,男子单打。
初入蔡家,林子寻感到岳父是一位治军和治家严厉的条令化的标准军人。
而真切发现在岳父身上,集严厉与爱人,律已与宽人,癖好与自嘲,因为真实而可爱,因为人性而动人,是第一次随他外出的日程中。
林子寻与蔡红安婚后没两年,岳父的战伤复发,身体每况愈下。他主动打报告给军委,要求从岗位上伤退。起初没有回复,大裁军时来了正式文件,批准他离职休养,地点自选。这样,他选择和两个女儿一个城市,进了干休所。两个女儿,一人一个月环绕他左右,所里又有红安籍老乡,老俩口乐不可支。林子寻也在空闲之机,陪岳父天南海北地闲扯,让老顽童散散心。
住进干休所没多久,父亲就建议岳父趁身体还好,出去转转。
红安的大姐夫妇陪二老从红安老家回来不到半年,在林子寻夫妇值班期间,听说大明参与的这个项目完成了,岳父就希望林子寻能请半个月的假,陪他回老部队看看。
说是要接触群众,软卧换成了二下二中的硬卧。
说是85式军装没有肩章,实在难看。就穿着65式出行,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脚上一双布草鞋,走动中,一颗红(布)球滚动,煞是好看。
见多识广的乘警看见老人这身装束,林子寻像是秘书,蔡红安像是护士,认定是首长微服出行,体察民情。
列车长赶到前,林子寻夫妇已被老泰山安排在上铺,中铺让给两位走南闯北跑销售的大叔。一位来自温州苍南县镇办标牌厂,一位来自徐州地方国营工程机械厂。
两位大叔份外感谢后,都向自称是老蔡的岳父递去了香烟。岳父接过了两支烟,贪婪地鼻子上嗅,眼神求助地看着林子寻的岳母,那神情就像一位被从沙漠中救起的人对水的渴望,似乎在说群众的烟,不抽,不好吧。
蔡红安的父母是经组织介绍认识的,教会学校毕业的岳母和山民在性格和文化上存在差异。但经历也是一种文化,婚后,在相同志向的陶冶下,感情日萌。人前人后,岳母都是贤内助,即使在某事上观念不同,岳母都会策略地谦让一下,按北京皇城根的说法,不让老头子丢面。
岳母点点头后,开了口:“二位师傅,老头子正在戒烟,就抽这一次,好吗?”
两位大叔一怔,伸出的手下意识地往回抽,且见两支烟已在老蔡手中,一敲二跺连三搓,转眼间,舌尖点焊处,两支(纸)烟已连成一体,掐掉两端过滤嘴,一口,一小半没了;两口,一大半不见了,弹掉烟灰,还有一指节长。
“老烟枪呢,老蔡首长。”两位大叔一口同声。岳父骄傲地晃了晃深酱色的手指,宝贝似的,小口吸着这最后的余香。
“老蔡首长,过滤嘴贵呢,拽掉多可惜呀。”说着温州普通话的标牌大叔舍不得放在他衬衣里的贵客烟。
“劲不够噢,这过滤嘴要是滤的掉,那还是烟吗?!要是滤不掉,有么子用。”蔡司令的红安话漏了出来。
“首长,我们分区刘司令也是湖北人,他就好口云贵烟叶。”看来,地方国营大叔是个老兵。
“云贵的烟叶好啊,劲大,从抽了这纸牌牌,就好多年没卷烟了。”岳父不无遗憾地说。
岳父的烟龄很长,西征时,抽了一路的树叶。新四军二师供应全军飞马牌香烟前,卷烟叶抽。战斗激烈时,飞马牌香烟不够抽了,就拣烟屁股,好不让眼睛打架。最过瘾的是从宿北战役起,就一直有缴获的美国造的骆驼牌香烟抽,用他的话讲就是这纸老虎的烟,劲大。进城后,烟赢越来越大,军区每月供应两条平价中华烟,不够,他两天要抽三包,后半个月靠他自筹,大明的红牡丹、蓝牡丹、双喜等烟标多来于此。
战争年代聚少离多,岳母管不到他。用他的话讲,小五子就是他的克星,从头次见了小五子即抗美援朝回国后,他就一直运动在和岳母躲猫猫的反反复复戒烟中。
林子寻打小就记得,每次他到蔡妮家,蔡伯伯都要他爬到床底下藏烟。
婚后,每次在岳父家值班期间,更见识了岳父藏烟的手段,也明白了让老烟枪戒烟的不易。
岳父侦察参谋出身,医生出身的岳母怎是对手。谁会打开床头柜抽屉,去摸上方,于是上方有了用胶布粘住的烟盒;只有水电工维修时,才会拿下马桶的水箱盖,于是岳父方便后的卫生间,强力抽风后,仍余留有烟香;不是间谍,谁会把辞典中间掏空,……凡此种种,再多的替代品,诸如花生、瓜子、核桃、松籽和奶糖,怎么会有效果。
于是乎,林子寻常见岳母踮起脚,把着岳父的脸颊,左闻右嗅后:“交待,哪来的烟,看我的眼睛。”岳父则乖乖举起双手,任凭搜身,时不时朝林子寻狡黠地一笑,挤挤眼睛,暗示你小子别说漏了嘴。
就是这次外出,小五子也不知道,连海鸥DF相机内也藏了两支大中华烟。
“首长,是我们工作不到位,请随我去软卧车厢。”列车长的到来,打断了岳父和两位销售大叔的交谈。
“我是林秘书,请借一步说话。”林子寻知道号下房子后,没有敌情,是不会改换宿营地的。
“列车长”,列车员室外,林子寻说:“首长是从工农中走出来的,旅程中喜欢唠唠家常。票是我在军区一招换的,不麻烦了,谢谢你。”
车到符离集,90年代前,除了13次、21次京沪直达特快,符离集烧鸡是特快列车在这个铁路小站停车的唯一原因。虽然只停短短的2分钟,列车上下瞬间完成的大笔交换,让岳父感叹改革开放路子走对了,人民群众生活提高了。
见两位销售大叔盛情送上烧鸡,岳父拉着他们去餐车,炒上几个菜,一人一瓶青岛啤酒,军民融合,酒足肉饱,拱猪积分,情趣浓浓。
脚心奇痒,林子寻被醒来。只见窗外晨曦,岳父轻声唤他起来:“带上照像机。”看来老泰山要在老伴醒前先过一下烟瘾。今天到军里,都是老熟人,行前岳母工作做到了前面,打了招呼:“猛子戒烟有成效,大家请支持。”
待岳母醒来,见女婿捧着一本外文书,嘴里叽哩咕噜;老头子还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清晨一边叨咕一边写日记,嘴里一股留兰清香。
岳父是从认背包后面挂着的字条开始认字的,写出的字只有他自己认识,文雅一点叫草书,龙飞风舞。红大毕业回263团时,签名已是有骨架的螳螂字了。从抗大开始,受教员督促,开始写日记。之后,戎马倥偬间,坚持看书、记日记。成效吗,用岳母的话讲,1943年的第一封信里,错别字还有二成,不过见不到一个图形,默读起来,深谷浅壑,别有一番情趣。
行前,岳父坚持军里来车在站外迎候。林子寻肩背手提,跟在老泰山身后,随着人流出了站。看着两位军人走来,岳父却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注目看去,原来是个脏兮兮的孩子抱着岳父的腿,辨不清是山东话还是河南话,一位不远处跪着的农村妇人伸出手中的海碗。林子寻把包送到来接站的军人手上,动作粗鲁地去掰孩子的手,“小瘪三”林子寻骂道。
“大明,又老大!”老泰山喝斥。
‘老大’是红安、麻城一带方言,意为自视高贵、自满自大。
‘老大’和‘么罗儿’、‘狗日的马家军’是岳父的三句口头禅。
老泰山伸手给岳母,见是10元,摆摆手,干脆拿过钱包,数了5张大团结放到碗里,“大嫂,带上孩子回乡吧,外面遭罪哩。”
车上,岳父语重心长的说:“大明,红安她奶奶自红军走后,要饭要到解放,皮包骨头。谁都有个难时,有口饭吃,谁会去遭罪。往后见了有难处的,不要耍老大!”
岳父对下属、公务员、驾驶员、保姆和所里的水电工、花木师付,都热情礼貌,平易近人。
住下后,军政一把手来看望老首长。闲谈中,军政委介绍了红安的二哥王解放在老山轮值中,率全团顽强阻击敌人,圆满完成任务,荣立集体二等功的事迹。对军长透露的王解放将上一层楼的预案,岳父说:“解放入伍就在他父亲生前战斗的团,是这支英雄部队的作风锤炼了他。作为烈士子女,继承先烈遗志,多做贡献是应该的,我希望军里还是一如既往地从严要求他。我有个想法,他父亲牺牲前,拉着我的手,托我把解放养大,送他读书,老王家也出个秀才,为新中国出力。解放高中还没毕业,就入伍了,现在也就30多,希望军里能报送他去国防大学学习,了了他父亲的遗愿。”
二哥解放的亲生父母在上海战役中先后牺牲。他父亲也是老红军,岳父的生死战友。在月浦攻坚战中,因为水网地带,我军的重炮未能及时上来,阵地被蒋军的飞机、重炮连番轰炸,伤亡大,打的很苦。王团长身负重伤,猛子师长派预备队去接替,他死也不下来,说死也死在阵地上。当看见自己的团从阵地上撤下来,急得把头往担架上撞。在把襁褓中的二哥托付给猛子师长后,就牺牲了。战时,下葬的急,报送记录上只记了大致方位。从朝鲜回国后,岳父在上海警备区军务部门和当地民政部门帮助下,找到烈士的掩埋处,在举行了隆重的迁葬仪式后,按遗言,携遗骨回到大别山,安葬在烈士陵园。二哥解放入伍前,岳父又领他回乡祭典,上一堂传统教育课。
次日,从二哥那闻讯赶来看望蔡伯伯的一众老战友的孩子中,有一位的父亲是淮海战役中为掩护猛子师长而负伤致残、解放初在荣军院安装假腿后回乡务农的老警卫员。
文革中,岳父对找上门来的被打倒、被审查和被挂起的军地老战友们的孩子们说着同样的一句话:“你爸爸没问题,别信那些鬼话。现在没人管你,我来管。”
对有人管的老警卫员的儿子,他也管。1973年野营拉练中,驱车几百里,拉来一位新兵。
第二站是去看大哥、老泰山夫妇的独子蔡华中。
90年代初,老旅长仙逝,岳母要林子寻拟篇悼文。老太太说起往事,眼泪就下来了,“1943年春,抗战最困难时,我生头胎就是你华中大哥。打从1942年就闹饥荒,山芋干也不能满足供应,营养长期不良使我一点奶水都没有,老大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旅长和老政委取消了全旅团以上干部几个月的猪油钱,敌工科通过内线从敌占区搞来一些营养品,分给每个婴儿10个鸡蛋、一罐奶粉和一包藕粉。孩子,这在今天不算个啥,可那时是救命的啊。”老太太一辈子通过一点一滴记恩。
卫生队长劝岳母将大哥寄养到老乡家。见过不少寄养在老乡家的孩子在大扫荡中,惨遭日伪杀害,老泰山夫妇坚决把大哥带在身边。
团供给股为大哥找来一只产羔不久的母山羊做奶妈。行军时,挑夫的一只筐里坐着大哥,一只筐里是团里的作战文件;身后是一位小战士牵着母山羊。
华中大哥从不吃羊肉,因为那是他的奶妈。
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军队招兵遇到了困难。1961年总理在京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对与会的军以上干部说:“你们要带头把自己的子女送到部队去。我周恩来没有儿子,但我有侄子,我要动员两个侄子去当兵。”
在总理侄子周秉钧放弃考大学、入伍当兵的表率下,全军不少高级干部的适龄子女也放弃考大学,当了兵。
华中大哥是数理化尖子生,第一志向是报考哈军工,初试已通过。但岳父要他为国分忧,从兵做起,打好人生基础。岳母含泪为儿子送行。
华中大哥结婚时,岳母按老泰山的“指示”,新房里的喜被,大红的被套里是重弹过的‘堪用被’。所谓‘堪用被’就是战士使用到期后以旧换新上交的旧军被。
除要求子女迈入人生必须从当兵开始,忘记是谁的孩子、认真经受磨炼外,每个子女,包括解放二哥结婚时,去军需仓库购买价拨的‘堪用被’就是岳父在子女身上使用的唯一特权。
1962年入伍的华中大哥在老山轮值后,去年被提为师参谋长。这位当年的数理化尖子一直想圆自己的本科梦。
看到父亲对唯一的孙子在德智体上的全面发展,很满意。大哥就希望父亲明日在与军首长会面时,能代为表达一下他想去国防大学深造的願望。
岳父听了大哥的叙述,脸就沉下来了,“你想进步是好的,但要自己争取,不要靠老子。”
进入80年代后,经商使军队出现一些不正之风。如,跑官卖官虽不像后来那么旺旺,可也小荷早露尖尖角了,让老一代军人深恶痛绝。
初秋的落叶并不寂寞,因为东北风力渐次渐起。
在这种氛围下,一些人按捺不住了。林子寻1976年招收的一位新兵的父亲是踩着建国的鼓点入伍的小知识份子,文革前的营职参谋,文革后的付师职参谋。因为解放初曾在如今的大区政委身边工作过,就兴冲冲带着儿子,大包小包地去造访老首长,请老首长送他那入伍不到两年就入党提干【注:内中一二,你懂得】的儿子去陆军学院深造,被当场婉拒。
“活丑【注:南京话,丢脸的意思】”‘干部部长’段鲁生眉飞色舞地说给林子寻听。
老泰山唯一的孙子不满地对爷爷说:“爷爷尽给别人走后门,可连个门缝也不给我爸。”
小孩子说的是真话。
岳父没有对自己亲生的一子三女在入党、提干、提职和工作调整上给老战友、老部下打过一次电话,写过一次条子。而对烈士子女(包括二哥解放)的成长,则内举不避亲;对老战友、老部下的困难,则尽全力帮助。
回程。
在合肥市和尚岗的省军区第一干休所看过老战友后,安徽省军区派了辆车,岳父最后一程是去看望十几年未见的老警卫员。
老警卫员盛叔叔,岳父说他富有战斗经验,勇敢机敏,能快速地持续拾起手榴弹,还给敌人。抗战后期,他就从连队选拔出来跟着岳父。淮海战役第一阶段时,战斗胶着,指挥前移,敌阻击手使三个警卫员一亡一伤。盛叔叔听风辨位,在敌军重炮的呼啸声中,扑倒老泰山后,被炸成重伤,左腿从膝盖上方高位截肢。在荣军院装了假肢后,他不愿在荣军院终老,就要求回乡务农。接到荣军院给联系人的信后,岳父在朝鲜前线写信给他,要他回军留守处找岳母,他们夫妇养他一辈子。盛叔叔说闲散惯了,不给首长和组织上添麻烦了。
从朝鲜回来后,岳父专程去山村看他,并请随同的当地民政部门的领导和乡政府给他的老战友张罗个媳妇。那时已薪金制,岳母按月到邮局汇款中就有盛叔叔的一份,加上一等甲级残废军人残疾金,盛叔叔在山村中生活水平居中。
1959年冬,岳父去南京高等军事学院出席军委召开的一个会议。因为去了几封信都未见回信,会议结束后,老泰山放心不下,就向大区请假,绕道去山村看他的老警卫员怎么拉。
谁料想,人是见到了,可见面地点是在公社办的劳改队。
岳父一听盛叔叔叙述,火冒三丈,叫秘书和警卫员唤来公社书记等一众公社干部。“他写信给我反映一些情况,有什么罪?你们把一位仅仅说吃不饱的革命功臣抓起来,是给我们党脸上抹黑,是对我们军队的侮辱。”
给盛叔叔张罗了媳妇又办了婚礼的原乡党委书记,如今的公社书记喊冤叫屈:“首长,县检拆站【注:1959年~1960年期间,安徽省私自创建的查扣人民来信的地方机构】发现老盛写信给你反映情况后,县公安局就要抓他。我们说他是一等甲级革命残疾军人,不是坏分子,顶住了未办。我们又做老盛的工作,叫他别写了,他说人饿死了那么多,向首长反映情况是一名老党员的责任。上个月,省里下文件说层层查重大反革命案件,县公安局就直接去村里抓了老盛。因为县拘留所装不下了,就暂时放在公社。我们也没办法。”
岳父先拨了个电话给省军区的老战友,再派辆车来。又叫公社书记直接要县公安局长接电话,直接了当:“我是蔡山虎,陆军XX军的,盛大个子是我老战友。今天我带他去南京换假肢,你同意我带走,你不同意我也带走。你们怕曾胖子,我不怕。你可以向上反映给曾胖子,就说蔡猛子把人带走了,让他找我。”
为防止路上堵截,半路上换车,绕道去南京换了假肢。
回到部队,岳父去大区汇报了事情原委,司令员说:猛子真有你的;政委笑笑,不了了之。
一年后,安徽包产到户了,盛叔叔才离开军部大院回了山村。
【注,1959年秋,合肥街头贴出标语:“打倒曾胖子(曾希圣),杀死余妖精(余叔,曾妻)”。省公安厅作为重大反革命案件,层层加码,抓了近10万人。这其中,大多数是饿极了说说怪话的无辜群众。有文载,不少人死在关押场所,人间悲剧。】
虽然事前再三打了招呼,不要惊动分区和武装部,但轿车驶入宁静的山村,还是引起了孩子们的欢乐。
提着礼品,林子寻方知带给华中大哥的,是最少的。
岳父和拄着拐仗的盛叔叔对视。
“首长,老了。”盛叔叔激动的哽咽着。
“我从老部队来,孩子表现的不错,你孙子、孙女也全了,我们都老了。”岳父重重地握了握老警卫员的手。
盛叔叔知道老首长最好一口的是饮酒吃狗肉,便张罗着杀狗。
“盛大个子,酒和狗肉,我从合肥都带来了,再炒个自家蔬菜就行了。来,坐下,唠唠。”
“首长,怎么总咳,还是胸口那颗子弹在搞怪?”
“一抽(烟)就不咳了,烟在给子弹除锈呢,可医生不懂,不让抽,还好,说每天能喝一点点。”岳父用手比划着酒杯的高度,无奈地笑笑。
盛叔叔向林子寻夫妇说:“我入伍时,你爹是我们付团长,冲锋号一响,他端着机枪就带头冲。蔡猛子,全旅无人不晓。蔡猛子身边的警卫员换的快,全旅也无人不晓。可,我们都争先给他当警卫员。为啥?跟他杀鬼子痛快,男人嘛就是要站如松、坐如钟,顶天立地嘛。”
一杯酒一饮而尽,盛叔叔郑重地向岳母说:“嫂子,首长总咳,是不是和胸里那颗子弹有关系?”
“唉,让他查个病,跟杀了他似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去军区总院拍了个CT,医生说子弹被包住了,是烟抽的太多了,烟道堵了。戒个烟吧,又总偷着抽。”岳母抱怨。
林子寻想到列车上的情景,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嫂子,我跟着首长时,首长就是烟抽的凶,酒喝的凶,大刀玩的好,机枪点射准,上面看得紧。旅长就明令我们几个警卫员,你们团长再冲锋,就给我架回来,不算犯错误。冲不了了,他就指挥前移。宿北战役时,首长胸口中了一枪,我看见血冒出来,就喊卫生员,卫生员,团长负伤了。首长就责怪我说小点声,别影响军心,包扎一下就行了,结果就给耽误了。”
岳父夹了一大块肉到盛叔叔碗里,笑嘻嘻地说:“盛大个子,狗肉也堵不住嘴,当心连蛇肉也没了。”
话才出口,盛叔叔一听就大笑起来:“兵不离阵,虎不离山,我见到首长,自然话多。那年要不是狗日的榴弹炮轰的狠,蛇肉汤也没得喝。”
“我记得呢,要不是狗日的马家军,炸塌了卫生壕,不至于有的同志提着裤子,蹦着脚骂戴之奇的娘。”岳父笑的诡谲。
林子寻一听,有戏,来了兴趣,要老泰山讲。
“盛大个子,你说吧。”
“宿北战役时,首长指挥前移到了一营阵地。观察敌情时,眼见一只野狗被炮弹炸死在前沿的开阔地上。首长要我天黑下来后,带人去拖回死狗,打打牙祭。我和两名战士匍匐前进,黑夜中摸来摸去,摸不到一囫囵个,看样子,狗被炸碎了。担任警戒的战士说,他蹲的弹坑周围有圆滚滚的肉,凉凉的。我就叫他找大的往回拖。回到阵地,手电筒一照,是条大蛇。老炊事班长就把狗肉和蛇肉一锅煮了。肉少汤多,老规矩,肉分给伤员。好久没有荤腥了,因为汤里有肉沫,有的同志就死喝汤。结果天还没亮,仅有的卫生壕就排上队了,憋得有的同志提着裤子骂,笑声一片,那场景就像在眼前。”
看着盛叔叔脸上变化的表情,林子寻猜到那个同志是谁了,但他忍住了,没笑,把岳父托盛叔叔高价从乡亲们那买来的几袋米和山货放到后备厢。驾驶员不理解,林子寻解释说:“首长说乡亲们卖个米不容易,卖个好价钱更不容易,能帮一把就帮一把,都是田里人。”
几个主要的土地革命时的革命老区都没有喜食狗肉的习俗。
抗战时,家家户户的狗叫暴露了白天隐蔽、晚上行动的我主力部队、县大队和区小队的战术动向。在各级抗日民主政府的动员下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下,长时间狗肉供应充足。
狗肉性温,“吃了狗肉暖烘烘,不用棉被可过冬。”这对风餐露宿的军人,尤其是身上严重侵有雪山草地寒湿的老红军来说,更是一剂祛邪良药。因此,我军很多高级将领都喜饮酒吃狗肉。谁搞到狗肉,都会以狗(肉)会友。军营里,所谓“只酒不成席,有狗方成席”的说法,深入人心。
岳父喜烟喜酒喜狗肉。
1962年,在庆贺岳父参加革命30年的老战友聚会中,父亲把岳父在他的将军楼里自设的作战室更名为“独酌居”。岳父高声叫好。
父亲又乘兴,仿诗仙的两句,写成对子。
上联是:且乐天天三杯酒
下联是:藏名军营三十春
横批:(虎)壶口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