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朱老总仙逝不久,林子寻敬爱的赵伯伯因癌症治疗无效,也随总司令去了。
几日后,林子寻随父亲和蔡伯伯、罗伯伯参加追悼会。
灵堂,庄严肃穆。在赵伯伯大幅坐姿像旁,林子寻登梯挂上他自题、父亲代书的挽联:
不愧先念政委赞誉,您虽未戎装,蔑视中却透着那威严,一股杀气弥漫。
将军无衔令人扼腕,您虽着布履,却量出祖国大好河山,后辈不禁肃然。
赵伯伯的儿子,华胜大哥安排林子寻登记唁电和花圈。
林子寻事后回忆,那是一列列军史上响当当的将星。
红军,至解放后的老领导,有:李先念、程世才、郑维山、饶子健;张爱萍、韦国清、张震、赖毅、孔石泉;张震东;惠浴宇、江渭清等。
红军时期的老战友,有(按姓氏笔划):宋承志、周纯麟、姚运良、傅绍甫、喻新华、滕海清等。
新四军时期的老战友,有(按姓氏笔划):王静敏、沙风、严光、张太生、吴忠泰、赵汇川、姜林东、陳其五、黎同新等。
解放战争时期的老战友,有(按姓氏笔划):万众一、李广仁、吴觉、张克辛等。
………..
林子寻登记中,听到华胜大哥代表家属致词:“……父亲不善言谈,刚直倔强,很少谈自己的过去;他特别反对说假话,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资产阶级作风,记得我们才刚刚懂事时,他就耐心地对我们讲,从小就要诚实,不要说假话;……父亲本可以凭借残废军人荣誉证享受很多特殊待遇,但终其一生,他也从来没有用过一次,他说当年参加红军,难道就是为了有优待吗?我曾问他,为什么从不领抚恤金,他说我从村子里带出几十个人参加红军,只有我还活着,党已经给我很多了。……父亲识字很少,一直鼓励我们努力学习,多为国家做贡献。他长年资助家乡小学校,资助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直至他考上大学,他还让保姆的孩子和我们同吃同住,并资助他上学。父亲临终前,嘱咐母亲,继续给老家的红军遗孀寄钱……这些已深深地烙印在我们的心里。……”
灵堂里,出现了唏嘘声。一位11旅的老战士,双眼瞎了,拄着拐棍,在家人的陪伴下前来参加,摸着老首长的遗像,眼泪潸然而下……
继而,在大厅一角,响起了嚎啕哭声。
华胜大哥要林子寻等几个相熟子弟,带他老家来的乡亲们去休息室。
会后,华胜大哥将悼词中省革委会未通过的结尾,抄给了林子寻:
你原名“长河”,是远近闻名的 “大锹把式”,农活做的最好的人;
1928年你率“摸瓜队”杀恶霸遭通缉后,组织上给你更名为“海风”;
你率29名摸瓜队员,参加红军,成为六安独立团的冲锋兵;
之后参加的场场战斗,你都是冲在最前面的打旗兵;
万源保卫战,你率冲锋营打开通道;
88师是红四方面军的“铁榔头”,闻名遐迩的夜老虎团和守如泰山团的副团长是你先后担任;
你率88师263团的100多勇士从黄河靖远段的虎豹口强渡,红军开始了西征;
四十里铺恶战,你被李先念政委誉为“红31军有个王疯子王近山,我们红30军有个赵疯子赵海风。”
倪家营子血战,你率冲锋连几杀几进;
冰雪祁连山,你拖着一条伤腿,鼓励战友,冲破围困,经星星峡到了新兵营;
任炮兵队副队长期间,你被邓发同志派到盛世才的骑兵46团做统战工作,单枪匹马去了叶城;
在盛世才的监狱里,面对连日的酷刑,腿被摔断,臂被骨折,你仍铁骨铮铮;
经党的营救,你回到了延安,不久就率新四军第4师11旅32团在淮北大地上纵横;
1945年初,被解救的美军飞行员瓦特少校与你互换手枪,以作纪念,是军人的荣耀;
半年后,向新四军唯一受降的日军,是你率新四军第4师9旅27团在山东小窑打赢;
配合主力部队,保卫两淮,樊集战斗险象环生,你身边的警卫员,左边的重伤,右边的牺牲;
淮海区军政机关随主力北撤山东后,白色恐怖下,你率淮海军分区独立旅,如鸣镝于洪泽湖区;
鏖战新海连,回身淮阴,阻敌两个师增援被围于陈关庄的蒋军,是你率华中六分区独立旅旋锋;
之后你又率部队,肃敌特,剿湖匪,战伤复发在新中国的黎明;
你身上除了刀伤和贯通伤,还残留几块弹片,国家颁发给你二等甲级革命残废军人荣誉证;
你从不居功自傲,淡泊,平和,常说“党已给我很多,30人中,只我幸存,多少战友牺牲”;
但,
你生前有块巨石压在心头,那就是红西路军;
你生前从不谈及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直至临终;
你忍辱负重了几十年,把一切都深深地埋在心底,刻下心痕;
爸爸,你带着心痕而去,
去向那四十里铺、倪家营子和祁连山;
去向那川北剑阁、雪山草地和百丈关;
去向那秦岭和大巴山。
去向那苏家埠、柳林河、河口镇和漫川关。
我们的爸爸,带着心痕而去,去穹谷聚合那先逝的英魂;
我们的爸爸,走了,带着心痕,带着心痕;
可我们知道,你的魂魄不散,在和战友们希冀党能还你们一个清白之身。
可我们知道,你的魂魄不散,在和战友们等待着那正义的声音,
等待那正义的声音……
在休息室,从这些大别山来的乡亲们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林子寻知道了,这是随六安县县、乡领导来的老红军家属们的代表,是1928年随赵伯伯一齐参加摸瓜队、赤卫军的29名老红军战士的家属代表,29户,来了29人。
安抚下,乡亲们情绪渐定。林子寻从众口纷纭中,知道了一个凄惨壮烈的故事。30名老红军战士,30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中,29人牺牲在长征和抗战中。今天,这里隆重祭奠的是最后一名英雄:赵海风烈士。
文革纷乱中,造反派乱政,但省革委会仍第一时间内,按原内政部文件规定,授予赵伯伯中华人民共和国烈士证(书)。
一个白头苍苍的老太太,一直喃喃自语着:“长河是好人啊,长河是好人啊。”乡亲们也众口一词地说:“长河是好人啊!”“长河伯是好人啊!”“长河叔是好人啊!”……
乡里的干部介绍说,老太太是一名最终也不能确定是烈士,还是失踪的西路军265团的红军遗属,自解放初,赵司令回乡后,就一直月月给她寄送生活费。
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说:“我那没见过面的父亲和两个叔叔,长征后就没了音信,不知是死是活。红军走后,国民党对大别山进行了血腥的清剿,红军家属多被杀害,男人决不放过。为了保护我,我母亲死在讨饭的路上。奶奶说三个儿子会回来,红军一定会回来。她带着我千辛万苦熬到解放。长河伯回乡,奶奶方知儿子们都已牺牲,我家一族,三服之内只剩下我一个男丁,奶奶受了刺激,不久就撒手人寰。是长河伯给省里写的证明,我作为红军烈士遗孤,免费读完中学,又被保送到北京上大学,成为一名国家干部。”
……
史料记,日寇在南京大屠杀持续了6个星期,而国民党特务头子康泽的别动队在主力红军撤离大别山后,对红军家属进行的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却整整持续了一年,一百多万青壮年死亡在屠场和集中营。75师中将师长宋天才,这个畜生用汽车拉走了两千多红军家属,把她们卖到湖北、湖南的妓院勾栏,几千名幼童成了包身工,剩下的老幼妇孺无家可归,成为难民和饥民,大批饿死在外省和回乡的途中。
赵伯伯家乡的独山镇和相邻的霍山、金家寨【注:今金寨县】几乎人口灭绝,成为人间地狱。不堪束手待屠,孩子们入深山寻找当红军的父亲,这就是在主力红军撤离后,在大别山诞生的新红25军有着“童子军”“娃娃军”别称的原因。
作为蒋军将士的后代,台湾作家龙应台对长春围城不像南京大屠杀一样在大陆受到重视,发出了一连串的质问。林子寻对作者说“艺术是政治的仆从,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你看,她就不对康泽别动队在大别山的大屠杀发出一连串的质问。行为心理说贬抑别人并不会让自己更高尚,反而透露出自己内心的某种焦虑,看来一点不假。所以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引用黑格尔的观点:(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作者事后,查询黑格尔的原句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自然界也是如此,人的审美取向多半来自大自然的精密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