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电大函授学习只剩最后一学期了,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这是最后一次的考试,如果能顺利地过关拿到大专文凭,修顺奇这么多年的努力就大功告成了。方大群家的户口簿就可以由农户转为非农户了。

为了顺利过关,修顺奇豁出去了。大热的三伏天,她每天晚上只能睡四五个小时,在单位很少能挤出时间看书复习。半年工作检查,计划生育例会,解决计划外怀孕,解释现行的计生政策,参加上级计生例会和培训,育龄妇女孕情普查,申请上报生育指标,办理病残孩子鉴定,走访特殊困难的育龄妇女家庭……琐碎的工作千头万绪。修顺奇只能工作之余挤时间抓紧备考,她这次报考了四科,想按期完成所学课程。

方大群开始时还陪着修顺奇复习,晚上经常陪在她身边给她扇扇子、打蚊子或者倒杯水。时间长了他就坚持不住了,一天的劳累让他提不起精神,经常是手里的扇子扇着扇着就掉到了地上,趴在修顺奇的身边呼呼大睡了。不但没帮上她什么忙,反倒影响了修顺奇的学习。他那熟悉的鼾声搞得修顺奇也想放下书倒头就睡。每当这时,修顺奇就走到院子里,打上井水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活动活动身体再进屋接着看书。修顺奇常常想起在学校上学的时候,她的记忆力特别好,课堂上大脑的思路跟着老师讲的内容走,学的知识根本不用反复记忆,反复复习,都是当堂课就消化了。记得有一次上语文课,头一天教的课文,第二天她就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惊得老师瞪大了眼睛:“修顺奇同学,你是不是昨晚一宿没睡觉?这么长的课文你竟能这么流利地背了下来?”现在不行了,她过了三十岁记忆力明显衰退。加上工作中遇到的琐碎棘手事情的处理,很牵涉她的精力。有时候工作了一天已经是筋疲力尽了,下了班还要紧赶着骑自行车回家打开电视机看课,儿子又缠着她要干这干那,修顺奇真的是感到了力不从心。但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她心里总是有一个激励她坚持下去的信念,那就是考上大专文凭,转上城市户口。

她没有忘记战必胜酒后说出的跟她分手的理由,还清晰地记得,战必胜曾经讥讽她的那些刺痛骨髓的“酒后真言”。她那时候只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回击他,证明给他看。她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要想成为城市户口的唯一途径就是能够考取大专以上的文凭。然而全国停止高考的年代令她求学无门。恢复高考那年,又是因为她顾及战必胜家里的实际情况而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后悔药没处买,她只有面对现实,默认了自己的善良自己的胸无大志自己的无能和生不逢时。现在她有机会实现梦想,改变家庭命运,给儿子一个走出农村将来有一个比自己更好的未来的机会。为什么不能克服困难实现想达到的目的?现在吃点苦头算什么?

工作与考取文凭的学习这对矛盾有时难以协调,她还是以工作为主,毕竟报考的是电大的函授学习。三年不能完成学业的,还有机会补偿。

暑去冬来,这些年有许多值得她回味的事情。

一次,暴风雪把村里的电线刮断了,无法收看授课课程。方大群带着满身的雪花和一股冷气钻进屋。他刚进屋就看到了一脸愁容的修顺奇坐在电视机前发呆,他二话没说拿起大衣穿在修顺奇的身上。

“走,到我们厂子看去!”

外面寒风呼啸,大雪封门,修顺奇犹豫地摇了摇头:“算了吧,去了也快讲完了。”

“不行!学一点儿是一点儿,快走,我载着你去!”

修顺奇被大群的话感动了,穿上外套跟着他出了家门。公公婆婆抱着佳奇隔着窗户瞅着他俩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摇头叹息:“唉!现在的年轻人真不容易呀!”

从方大群的厂子看完了电视回来的路上,暴风停止了呼啸,大雪垂下了帷幕,月亮照着一片银色的世界如同白昼。几里地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儿。夜晚的雪地里反着亮光,如同神话里的冰雪世界,静得只有他们夫妻的喘息声和脚下踩着雪的嘎吱声。村路上留下了两行清晰的脚印和一道深深的自行车碾压过的痕迹。路两旁的槐树被大雪压得低下了头,弯下了腰,像是向他们夫妻致敬。

多美的夜晚啊!修顺奇仰望大雪过后明镜般的夜空中那轮弯弯的月亮,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感叹大自然的绝美佳作,释放一下连日来紧张疲惫的身心。

方大群推着自行车,两个人在一尺多深的雪地里艰难地走着。万籁俱寂的村路上只有两个人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嘎吱” 的声音。修顺奇走得浑身冒汗,她搂着方大群的半个肩膀,幸福感油然而生。婚前他们俩几乎没有多少花前月下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没有这样肩并肩地在雪地里走过。那短暂的几个月的交往便结了婚的恋爱,时常令修顺奇感到缺了点什么。她经常会想起跟战必胜交往的那些年,她给自己下了个定义是: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天生是干活儿的命。要是那六年里是跟方大群谈恋爱,他们俩婚后该有多少值得回忆的甜蜜经历啊!

雪地里两个人的默默无语艰难行进,加深了夫妻间的关爱和初恋般的感觉。

“我来推一段吧,你太累了。”

修顺奇要推自行车。他们俩在一起走路,修顺奇要比方大群高半个脑袋,有时候她会莫名地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方大群像我的小弟弟,我是在欺负方大群。方大群笑了笑,摇了摇头。

“推着空车,我不累。”

“我这么胖,你载着我的时候一定很吃力吧?要是找个比我瘦百八十斤的媳妇你要省多少力气呀!”

修顺奇调侃地看着方大群冒着热气的脸。方大群停住了脚步,他盯着修顺奇的眼睛:“你觉得……我跟你的身高影响了咱俩的感情了?这些年你可没少拿身高跟我开玩笑。”

修顺奇也站住了,摇了摇头。要是没结婚前是通过媒妁之言的一面之交,修顺奇肯定不会看上方大群的。可是他们是一个村里长大的,彼此都了解,又是在那个特殊的风雨交加的天气里相互牵手找到的感觉。加之婚后夫妻的相濡以沫,身高的问题已经根本不算什么障碍了。但是在方大群的心里,他还是有些自卑,要是自己的身高跟修顺奇的换过来就好了,那别人看着就协调多了。今晚上,修顺奇又提到了身高体重的问题,方大群就显得有些神经过敏。

“我不是嫌弃你比我长得矮,我是怕你累着。你看我现在膀大腰圆的,比刚结婚的时候胖了二三十斤,简直是你体重的双倍。你载着我的时候,我真怕把自行车压撅了。呵呵!”

方大群也笑了,继续赶路。

“你放心吧,我不是城里的公子哥儿,中看不中用。我整天干的是翻砂工的力气活儿。要别的没有,就剩下一身的力气了。”

“这样的坏天气,又赶上村里停了电,真是叫你受苦了。”

方大群呵呵地笑着:“老婆,你什么时候学着会奉承人了?佳奇都这么大了,我头一回听你说这样的话。本来身上出了点汗,这会儿又叫你给泼得起鸡皮疙瘩了!”

修顺奇摘了手套,热乎乎的手和方大群的左手十指相扣。

“说实话,现在是辛苦我们俩,将来会幸福一家人。一个农村户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本来我也没把农村户口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可是你看看,现在孩子择校升学考试,将来的毕业分配找工作甚至是找对象……哪一样不是强调户口的?一个写着‘农’字和‘非农’字的小本本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走向。”

修顺奇没有提及当年她和战必胜分手的原因。说到这里方大群也心知肚明了。

“我吃点苦拿了大专文凭,全家就可以转上非农户,城市人口享受到的各种待遇我们也都有了。将来可以进城,佳奇念书就可以选择好一点的学校,分数也可以有些优惠。”

方大群点着头,他把考取大专文凭的机会让给了比他底子好的修顺奇。这些年,他甘愿做绿叶扶持老婆这朵红花,陪着她战胜困难完成学业。有时候,父亲母亲带孩子累了,不免在儿子面前发发牢骚,埋怨他怂恿奔三十岁的修顺奇念函授大学。他都替媳妇说好话,多做家务,以实际行动支持她坚持下来,学有所成。

脚下“嘎吱嘎吱”响着的声音增添了夜晚的情趣儿,月光下泛着银色光辉的村路像一条洁白的飘带引领着他们回家的路。这样迷人的夜晚和倾心的对话加深了夫妻间的感情和默契。修顺奇暗自下决心,今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困苦,方大群必定是自己的唯一。他在身后为我为这个家里的默默付出一定会有丰厚的回报……两个人结婚已经四年了,夫妻感情随着岁月的沉淀更加深厚。方大群人到中年身体明显地发胖了,修顺奇提醒他要多锻炼,他只是呵呵笑着并不当回事儿。他知道自己是心宽体胖。家庭和睦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他是替修顺奇担心,她干的这份工作太操心,太受累了。尤其是还要学习函授电大的课程,睡眠不足,精神疲惫。他看出修顺奇明显地衰老了。她的眼角出现了深深的皱纹,额头也有几道掩饰不住的皱纹出现了。女人的衰老是“日新月异”的,几年前刚结婚时的修顺奇和现在的修顺奇好像是一下子跨越了一道年龄的鸿沟,从二十几岁进入了三十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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