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烂菜帮子五婶听到老修家院子里传过来的欢声笑语羡慕得直流口水。她和修老五一辈子没有孩子，两个老咕噜棒子的晚年过得凄凄惨惨。如果没有侄女跟老八结婚离婚那档子事儿，她还能厚着脸皮过来凑凑热闹。现在她不敢，唯恐躲避不及，再眼馋也不敢往老修家的院子里进了。侄女吴婧跟他姐夫结了婚，带着龙凤胎，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儿，早就忘了河沿儿村还有个瘦猴子大姑和大姑父了。烂菜帮子五婶有时心不顺，关上门破口大骂。骂吴婧是个大骗子！是个骚狐狸精，忘恩负义！骂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害得她在河沿儿村儿里外不是人，更不敢跟一墙之隔的老八碰面！老八只要见到她，两只眼睛里就往外喷火，恨不得一伸手捏死她。她大老远地见了老八的影儿，就赶紧把大门牢牢地关上，从里面上了锁。
五叔不是顺着老婆的心思跟着她骂吴婧，而是戗着她骂老婆是长了一对老母猪的玻璃花儿眼！人家老八那么一个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安分守己的好小子，你愣是瞪着两只瞎眼给他找了一个揣着别人的孩子来找下家的混账侄女！你们娘家的人就没有一个吃人饭、拉人屎的玩意儿！烂菜帮子五婶欲哭无泪，哑口无言。都是自己作的孽，坏事儿干多了，怎么能得好报？
一天，修顺奇和方大群下班同时回家，见院子门上了锁。这样的情况很少有。他俩不约而同地朝河西望去，果然见四个老人在院子里正逗着佳奇玩儿，还有两个大人看不清是谁。从身材看是两个陌生人。方大群和修顺奇把自行车锁在了院墙外，一起去了河西的妈妈家。
刚进院子，妈妈就迎上来介绍说：“这是从我老家来的客人，你大舅家的大哥大嫂。今天刚来的，要住几天。”
方大群和修顺奇同时问了一声大哥大嫂好。那两个粗壮的男女也朝他俩笑了笑问了声好，从口音听得出和妈妈一样有浓重的老家味儿。
妈妈把修顺奇拉到一旁说：“我让老八去商店买了鱼和肉，你和大群给你大哥大嫂做顿饭。今晚上你公婆都别走，在咱家一块儿吃晚饭，也省得他们回家再做了。”修顺奇点着头答应着，拽着方大群进了屋。
修妈妈和修顺奇说话的时候，大哥大嫂都惊慌地看着她，当听出来是让修顺奇去做饭后，表情才松弛了下来。
修顺奇和方大群在厨房忙着做饭，四个老人和老家来的客人都在院子里聊天。方大群问修顺奇：“你老家的亲戚常来吗？我怎么从来也没听说过你老家还有个大舅？”
“是妈妈的堂哥，不是亲大舅。”修顺奇边往锅里放米边说。 方大群的心里纳闷，大哥大嫂夫妻俩怎么会选择这个农忙的
季节走亲戚？既不过年也不过节。他朝刚起身站在大枣树下的大嫂多看了几眼，只见她壮实的身子直直地挺着，肚子高出了肥大的乳房，一眼就看得出是一个怀了身孕的妇女。
“我看你大哥大嫂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弄不好是来超生的。” 方大群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一下子震住了修顺奇。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定睛朝大嫂看去，果不其然，已明显看出她约有六个月的身孕了，尽管她穿着松松垮垮的外衣，也难遮挡住隆起的腹部。
修顺奇的心跳加快了。
去年，国家已经把计划生育当成了基本国策写入了《宪法》，提倡一对夫妻一个孩子的政策没有变。就算是农村户口的育龄人口， 头胎生了女孩的，也要间隔四年才能生育二胎。上次参加区里计划生育例会的时候，主任通报了全区的计生工作新动向。说有的外地孕妇偷偷来本地的偏僻村屯，或投亲，或租房，以逃避户籍地的计生检查，在这里生完了再回去。有的干脆把家里的孩子也带来，在本地干临时工，躲避老家的检查和其他处罚。修顺奇回来立即把会议精神传达到了各村的妇女大嫂，布置了做好外来人口的孕情普查工作，要求和房主签订“三方保证书”（村里、房主、外来育龄妇女），及时发现和解决外来人口超生问题。她只顾着单位别出事儿，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自己的家里出事了。想到这里，修顺奇没有心思做饭了。她把鱼炖到了锅里，让方大群看着锅。自己进屋翻了翻大嫂带来的两个大包裹，里面果然是小孩儿的被褥和半旧的小衣服小鞋袜。方大群还真的有先见之明，一点儿也没猜错，大哥大嫂就是来躲着生孩子的。他们究竟是生第几胎还不清楚。修顺奇想：不能打草惊蛇。她要慢慢摸清情况，跟曲华取得联系， 共同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再拿出解决的办法。
吃饭的时候，修顺奇故意坐在了大嫂的身边，殷勤地给她端饭夹菜，热情地和她唠着家长里短。
初次见面的大嫂，开始坐在桌边儿时很警惕，每说一句话都要先看看大哥的眼色。大哥也是点头儿应付多，张嘴说话少。他也在观察这两家人说话的意思，揣摩他们心里的想法。修顺奇故意不提怀孕生孩子的话题，大哥问她在哪里工作，她怕家里的人答出纰漏，赶紧说在机关，做会计工作，没敢说是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大哥大嫂互递了眼色，逐渐放松了警惕，话匣子也渐渐地打开了。
看着围着饭桌转着，正用手抓着吃这吃那的佳奇，大哥大嫂喜欢得一个劲儿地夸奖：“这小小子，呵呵……像个小花生豆儿！真待人亲。长得虎头虎脑地，将来一定能顶起锅盖来！”大哥和老修头儿干了一杯白酒后红着脸说。
大嫂瞅着佳奇的小鸡鸡，接着丈夫的话说：“嗯哪。你说俺俩一憋气儿养了五个蹲着撒尿的，到现在也没见一个站着撒尿的影儿。也不知……”大嫂的话刚说了半截儿，就被大哥“啪！啪！啪！”地碰酒瓶子的声音堵回去了。
“姑父、内弟，俺‘借花献佛’了，敬你们一杯。”
大哥是个精明人，他怕老婆说多了露馅儿，故意碰酒杯子给老婆提个醒儿。他给老修头儿、老方头儿，还有方大群和老八都斟满了酒后，举着酒杯道。他分别和他们碰了酒杯后就先干了个底朝天。他趁着拿酒杯子的时候给老婆递了个眼色，大嫂看到了心领神会，再也不敢张嘴说话了。
“呵呵……佳奇呀，早就该穿死裆裤了！就是爷爷奶奶惯着他，说露出来这个小玩意儿拉屎撒尿方便。”修妈妈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呵呵笑着说。
老八从和吴婧离了婚后变得少言寡语，即使是马小兰的安慰也没让他恢复元气儿。他不喜欢家里来外人，尤其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老八紧着往肚子里扒了一碗米饭就去他的屋里看书去了。修顺奇跟着老八进了西屋，她嘱咐老八这些日子别叫马小兰到家里来，以免说话漏了风声叫大哥大嫂起疑心。
修妈妈从听了侄媳妇说家里已经生了五个蹲着撒尿的孩儿， 心里就打了鼓。都什么年代了，还生那么多？她仔细看了看侄媳妇的脸上，见她的脸颊处长了几块蝴蝶斑。从他两口子一进院子， 她就看出侄媳妇是怀孕了，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和修顺奇说。在饭桌上，她见修顺奇只字没提是干计划生育工作的，就知道她也有了戒心，知道老七也看出了端倪。
佳奇奶奶是个聪明人。今天下午，她和老伴儿抱着孙子来亲家玩儿，正赶上亲家家里来了亲戚。亲家和这两个膀大腰圆的陌生亲戚说了半天才对上号。原来是老家百杆子打不着的亲戚突然来造访，佳奇姥姥姥爷心里没有底，留他们老两口儿做个伴儿。在饭桌上，见这两口子说话看眼色瞅分寸，她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因此也不便多嘴，只是哄着孙子吃好就是了。
吃完饭，临出门的时候，修顺奇捏了一下妈妈的手，意思是多关注一下新来的大哥大嫂。妈妈心领神会地朝她笑了笑。
这个工作真是难哪。修顺奇没想到，要计划外生育的人竟然选择躲到父母的家里来生产。这不是撞到枪口上了吗？他们是怎么想到了妈妈？又是怎么找到河沿儿村的？唉，已经有了五个孩子的人还想生育第六个。看大嫂的身孕，要抓紧查清她的户籍地，六个月要做引产手术已经很麻烦了。她要遭多大的罪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