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奇从断了奶后一直跟爷爷奶奶睡在一起。他现在三岁半了，小嘴儿吧吧儿的，什么话都会说了。身后背着爷爷给他精心制作的长枪，一刻也不得闲。屋里屋外，前院儿后院儿地管着家里养的鸡鸭鹅狗，连那只和他一样高的山羊他也不怕，哪个不听他的指挥，他就眯起眼睛朝它放一枪。嘴里还不停地“咚……啪”地配着音。他最爱做的事，是和奶奶抢着捡鸡蛋。为了能在第一时间抢到刚从鸡屁股掉出来的蛋，他有时就端过爷爷给他做的那个“小㞎㞎凳”，放在鸡窝旁，坐在那儿眼睛盯着鸡屁股。母鸡刚一抬腚，想把鸡蛋往肚子底下挪挪焐一会儿，就被方佳奇快速地抢走了。气得母鸡跟在他的身后“咯咯咯哒、咯咯咯哒”地一路叫着追到了屋里……每到这时，爷爷奶奶总是把母鸡轰出去，还免不了夸奖孙子一番：“俺大孙子长大了，能帮爷爷奶奶干活儿了，赶明儿教你怎么挤羊奶。”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每天早上爷爷挤羊奶的时候，方佳奇总爱蹲在旁边歪着脑袋看，看那乳白色的奶水从爷爷的手里“咝…… 咝……咝”地落入奶盆里，溅起一层白沫沫。
孙子断了母乳后，奶奶每天早上都要煮一瓶鲜羊奶递给他，佳奇自己双手捧着喝得有滋有味儿。
一天中午，方佳奇突然失踪了。奶奶要给他洗个澡哄他睡觉，可是屋里屋外、前院儿后院儿、左邻右舍都找遍了，也不见孙子的影子。这下老两口慌了神儿。朝亲家院里看也没有人。老方头儿还掀起院子里的水井盖儿，趴在上面往下瞅了瞅，大声地叫了几声也没见异常。这可怎么办？孙子三岁多了，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儿，吓得老两口腿都不好使了。
奶奶突然发现装羊奶的小盆不见了，问老伴儿哪去了。他说早上刷干净了就放在高腿桌子的下面。他俩同时一拍脑袋：“哎哟！一定是上山挤羊奶去了！”
老两口深一脚浅一脚、气喘吁吁地上了东山。老远儿就看到孙子跪在羊肚子底下，两只小手抱着布袋子一样的羊奶子，歪着脑袋吃羊奶呢。
爷爷奶奶哭笑不得，怕突然喊叫吓着孙子，便蹑手蹑脚一前一后悄悄地凑了过去。
山羊见了主人，甩了甩脑袋算是打了招呼，四条腿还是稳稳地站在原地。已经能听到孙子“咕咚咕咚”吞咽奶水的声音了，奶奶憋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儿。
听到笑声，方佳奇松开了小手抬起了头。他朝爷爷奶奶笑着：“奶羊奶，好喝！”
啊？爷爷奶奶看到孙子满下巴都是奶水洇湿的痕迹，已经淌到了脖子里了。
奶奶赶紧抱起孙子，掏出手绢一边擦着他的脖子和下巴，一边嗔怪着“：可不是好喝？奶奶天天早上热给你喝，你也没喝够！你这个小淘气包儿呀，可吓死爷爷奶奶了！一眼观不到你就跑山上来了，这双小腿儿怎么跑得这么快呀？”
爷爷捡起了丢在一旁的满是泥土的奶盆子，夸奖着：“我的大孙子呀，这么陡的坡儿，你是怎么爬上来的？还拿着个奶盆子？” 爷爷奶奶抱着孙子，拎着奶盆子蹒跚着下了山。
奶奶回家翻着抽屉找给孙子玩儿的东西，不经意间翻出了那年马小兰来的时候，给修顺奇送来的避孕套。儿子扔到了垃圾桶里，她在倒垃圾的时候悄悄捡出，藏了起来，现在哄孙子派上了用场。她和老伴儿把避孕套当成了气球，一个一个吹大了绑在了栅栏上，从远处看像是一排电灯泡。孙子把这些避孕套当成了靶子， 端着爷爷给他做的长枪，对着这些“灯泡”啪啪地乱放一气。
等修顺奇和方大群下班回来的时候，看到了这些“灯泡”，听了婆婆告诉了他们儿子今天的“壮举”后，两个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都不免生出些许担心。父母年龄大了，儿子又是满地乱跑、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童，在家里总有观不到的时候。院子里有水井，山上有生人，要是儿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哭都来不及了。修顺奇和公婆提出把儿子送幼儿园的建议。公婆都不赞成。
“那么多孩子挤在一起，闹闹哄哄的。一个阿姨看十几个，能有在我们手里这么金贵吗？要是一个孩子有了毛病都传染了。大群小的时候，我就没舍得把他送托儿所。”这是婆婆的意见。
“今天的事都怪我。吃了晌午饭，我刚眯了一会儿他就没了影儿。从今往后，我和你妈都上点儿心，分工合作。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儿了。”公公做了检讨，下了保证。
方大群没有责怪父母，他们的眼里都流露着恳切的眼神。再看看熟睡了的儿子，他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子，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他们怎么舍得交给别人看管呢？
修顺奇看方大群那为难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不舍得送就不送，等明年再说吧。”她这话一语双关，既是说给大群听的，也是说给公婆听的。
公公婆婆见儿媳妇表了态，提着的心也放下了。
看到修顺奇既要工作，又要进修电大的函授课程，连睡觉做梦都是在背考试题，方大群很心疼。他几次起来要替她做早饭都被她制止了。
“你要是早起来，你妈肯定心疼，她会跟着你起来，不会让你一个人做早饭的。我看妈白天抱佳奇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了，爸也是拖着两条腿……还是我多干点儿吧。等我拿到了大专文凭，佳奇大几岁就不能那么累了。”
方大群搂着修顺奇亲吻着，他心疼老婆，又帮不上什么忙。机械厂的效益一直不太好，想调离又没有合适的地方去，只好暂时凑合干着。修顺奇被调到公社机关工作是他的荣耀。而老婆既要工作，又要进修大专的课程，实在是压力很大。不像过去在地里干活儿，自己下班早了，还可以去果园里帮她干一会儿。修顺奇就可以回家帮助老人多照看一下孩子。现在，她要收看电视授课又要看书复习，她的工作方大群也帮不上忙，儿子又是老赖在爷爷奶奶身上。
“难怪我妈胳膊疼，给佳奇买的儿童车，爸和妈也不愿意用。佳奇都能满院子跑了，爸妈还整天把他抱在怀里。说一晃儿孙子就大了，再抱就不让抱了……唉，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看，现在爷爷奶奶的心比我们做父母的还可怜呢。隔辈儿亲，亲到把命搭上都乐意。”
方大群是既爱儿子又心疼父母，他多次说过不让爸爸妈妈抱着儿子，可是他们就是不听。整天不是爷爷背着，就是奶奶抱着，惯得他出了院子门就不挪步了。
还有方佳奇的姥姥姥爷。自从老八和吴婧离婚后，老两口就觉得在河沿儿村的父老乡亲面前抬不起头了，郁闷了一年多。现在日子久了，他们也渐渐放宽了心。老八和马小兰的交往他们都看在了眼里。儿子被吴婧那么一闹腾，找个条件好的儿媳妇也不那么容易，谁都顾忌离过婚的男子。马小兰不嫌弃，主动上赶着跟老八交往，父母也就默认了。儿子大了不由娘，老两口也想开了，顺其自然吧。
现在，在大女儿家里调养，他们的身体恢复得不错，最近又都回到了河沿儿村。他们本来就不爱串门子，儿子离婚后他们更是连院子门儿都不愿出来了。每天趴在院墙上往老七院子里看外孙子，意思是叫亲家早点带外孙子过去。
老方头儿两口理解亲家的苦衷，差不多每天都带着孙子去一趟。佳奇在姥姥姥爷家的大院子里随便玩耍，老人们给他准备了一大堆的玩具。四个长辈守着一个晚辈，开开心心乐乐呵呵，这就是他们晚年的幸福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