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机关工作还适应吗?”
方大群晚饭后,帮着收拾完桌子问修顺奇。修顺奇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你看呢?”
“我看还行,没难倒你。”方大群实事求是地说。
“嗯。算你说准了。这些工作以前她们都知道怎么做,就是上面没有要求得那么严格,又没有具体的考核标准,养成了懒散的工作习惯。现在经过集中培训好多了。”
“没有像你原来那样不填表,不要避孕药具,还故意刁难你的人?……”
“去你的!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不是也悄悄把马小兰送的避孕套给扔垃圾桶里了?”没等方大群说完,修顺奇就推了他一把。“哎,我和你说个事儿。”方大群突然板起脸来,一本正经儿地看着修顺奇。
“熊样儿,要说就说呗?一脸的严肃。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小香儿……她、她离婚了。”
“啊?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方大群平静地说出的这几个字,真把修顺奇惊呆了。她一连发出了三个问号。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方大群一眨不眨。
“我下班的时候遇到的。她的两个哥哥来接的她。要不,大懒什么也不让她拿走。”
“哦。”
修顺奇呼出了一口气。小香儿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和她那次的登门拜访不无关系。人在迷途需要有人给指点迷津,特别是小香儿这样的远离家乡无依无靠的弱女子。修顺奇给她的指点起了作用。小香儿一定是和父母兄妹商量过了,不然要是提前让大懒得知了要跟他的傻儿子离婚的消息,他是不会答应的,那就离不成了。小香儿有两个哥哥保驾,大懒再大的胆子也干涉不了傻儿子离婚的事。毕竟离婚是两个当事人之间的事情。结婚自由,离婚自由,是法律赋予当事人的权利。小香儿能迈出这一步也不容易,不知经历了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痛苦挣扎,也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反反复复的内心纠结,才做出了最后的决定。修顺奇不免生出了些许怜悯。
“你看到她是什么时候?她哥哥刚来,还是已经走了?”
“是在车站遇到的。他们三个马上就要上车了。说是离婚手续上午才办完的。”
“噢。”
修顺奇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了。不仅是小香儿和方大群之间的恩怨了却了,更重要的是小香儿“走出了牛角尖儿”,放弃了不切实际的荒唐想法,开始为自己的未来着想了,选择了重新面对生活。修顺奇放心的同时,也生出了丝丝内疚,她对小香儿软硬兼施的话有的说过了头,现在想起来很后悔。不知她能不能接受,或者是已经忘记了。
“希望她能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小香儿本质不坏。”方大群在临关灯的时候突然冒了一句。修顺奇抿了抿嘴没作回应。
今天在车站偶然见到了小香儿和她的两个哥哥,方大群的心里不是滋味儿。跟小香儿谈恋爱的时候他去过她家一次,两个哥哥对他像亲兄弟似的,好酒好菜伺候着。临走的时候,一直把他送到了十多里远的火车站。现在没了这层关系,再见了面都有一点尴尬。方大群骑车从远处出现,小香儿老早就看见他了,站在马路中间拦住了他。他想躲已经来不及了,硬着头皮下了车。跟两个哥哥寒暄了几句,得知了小香儿离婚的消息。
小香儿在临上车之前终于又见了方大群一面。她激动得难以自制,没等张嘴眼泪就涌出来了。两个哥哥跟方大群说话,她赶紧擦干了眼泪凑到跟前盯着方大群的脸。她好想扑上去再亲他一口,再摸摸他脸上的胡楂,最好是让他再扎扎自己的脸……那一晚黑灯瞎火地跟方大群第一次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身体接触, 成了小香儿记忆里的永恒。方大群这个站在人群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人,在爱着他的小香儿的心里却是一个最英俊最高大最潇洒最完美的男人,是她刻骨铭心地留在了记忆里的唯一的好男人。这次的离开,可能就是这辈子的永别了。他们不可能再见面了。小香儿要回老家住一段时间,重新选择她婚姻中的另一半。无论那个男人是谁,小香儿都会拿他跟方大群做比较。肯定是哪一个也不如方大群优秀。因为方大群是第一个闯入她少女心扉的人,她心灵的那块处女地的耕耘者是方大群。痴情的小香儿,只认可方大群,别无二人。只可惜婚姻是两个人的事情,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成不了婚姻。
方大群的眼角扫到了小香儿炽热的目光,他没有勇气跟她对视。此时,小香儿饱含深情的目光里流淌出的是渴望是期待是柔情,似乎是只要他朝她一个示意的眼神,她就会毫无顾忌地扑到他的怀里似的。方大群不敢看她,也不敢跟她说话了。他的心里翻江倒海,喉咙犯堵。那个白日梦里的情景蓦地出现在了眼前,清晰可见。方大群的脸不自然地红到了脖子,他只想赶紧逃离。
“大群哥,我要走了。你就不想跟我说句话吗?”
小香儿再也等不得了。她看见汽车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方大群还不敢正视着她的眼睛。她多想方大群能好好看看她,把她记在心里。她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她就是戴着方大群给她的那块手表,一分不差地计算着他下班的时间才在这里等汽车的。她要见他最后一面,了却她的心愿,结束在河沿村这几年痛苦的煎熬,为这段经历画上句号。
方大群见小香儿的眼泪像扭开了闸门似的往外喷涌,双手做着要扑到他怀里的动作。他右手扶着车把,身不由己地伸出了左胳膊,小香儿一下子扑了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个哥哥背过了身去,也掉下了眼泪……汽车停在了跟前,哥哥们先上了车。
“回去……回家再找个好男人。找一个爱你的各方面都正常的人……别苦了自己……”
没等方大群的话说完,汽车已经启动了,两个哥哥在车上各伸出一只手,把小香儿拉上了车。
“大群哥!哥啊!……”
此时,方大群在自己的家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心跳加速,泪眼婆娑。怕修顺奇看见,他背过了身子。他尽量用不经意的轻描淡写的口吻告诉了修顺奇这件事,其实他的心里特别纠结,也特别沉重。在小香儿的面前,他是一个罪人,他辜负了一个纯洁的农村女孩子对她的一片痴情。小香儿和他保持了三年的恋爱关系,黄了以后又嫁给了同村智障的贾俊茂三年多了。算起来,她有整整六年多的青春年华遗失在了河沿儿村。这六年的付出没有丝毫成果,如今还是处女身。她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陪着她度过一生,可是方大群不能圆她的梦。无论从哪方面讲她的这个想法都是荒唐的,可笑的。但是小香儿却执着地认为她的选择是对的。只有跟方大群生的孩子她才喜欢,她才爱他。如果有了一个方大群的孩子,她的生活就有了奔头儿,她就能跟贾俊茂过一辈子。她认定她这一辈子就在河沿儿村了,她能守着方大群的孩子,天天看见孩子的爸爸从他们身边路过,即使是他不看他们一眼,娘俩儿也是幸福的,快乐的。
上了汽车的小香儿把头伸出了车窗,朝已经身影模糊了的方大群不停地挥着手。两个哥哥怕出了意外,生拉硬拽地关上了车窗。对于妹妹和方大群的恩恩怨怨,哥哥们都理解。方大群是一个本分的小伙子,虽然是妹妹跟他保持了很长的恋爱关系,但是这期间他并没有过分的要求和举动,始终是规规矩矩的。他们也看出了方大群没有从心里看上妹妹。妹妹的倔脾气令他和他妈妈不能接受,黄了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妹妹的认死理儿和一厢情愿造成了今天的结果。
小香儿被哥哥按在了座位上,她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了,每次见到方大群,她的心里都会掀起一阵波澜,她想控制,却怎么也压不下去。从修顺奇跟她那次谈话后,她不再每天钻进厕所里偷窥方大群了。可是她的心里没有一时一刻不想着他,不念着他。除了方大群,她心里再也装不进去任何一个异性了。她躺在炕上,把家乡认识的同龄人一个一个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竟然没有一个人比方大群好,比方大群吸引她。她知道修顺奇突然去她家里劝她的都是好话,都是为她今后着想。但是她一时半会儿还转不过弯来,她还是要想方设法看到方大群的身影,即使是远远地看他一眼也好。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再看看方大群一家子的幸福生活,小香儿时常陷入遐想,纠结万分。修顺奇跟她说过的话经常在她的耳畔回响,启发了她,教育了她,改变了她的想法,同时也毁灭了她的计划。
知道跟方大群要个孩子无望了,她足不出户郁闷了许久。痛苦纠结后,是再三思忖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她回娘家跟两个哥哥说了修顺奇跟她说过的话,让哥哥们给她拿主意,想办法。两个哥哥的意见一致,让她离婚,长痛不如短痛。今天,她离婚了,除了方大群给她的那床大红缎子被和穿在身上的衣服和戴在手脖子上的手表,她再也没有要别的东西,两手空空回了娘家。之前,她几次想到了死,最好是死在方大群家。她甚至都设想了什么时间去他家,什么时间喝上她为自己准备好了的农药。方大群见了她的尸体会是一个什么态度,他妈妈爸爸和修顺奇又会是一副什么表情……她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在河沿儿村结束生命是最好的选择,不回娘家丢人现眼了……是两个哥哥好言相劝,帮她脱离苦海。她今后要面对的是家乡人的冷嘲热讽,是自己无法言表的内心伤痛。好在她精心准备的在方大群下班经过的路上终于看了他最后一眼,算是满足了她离开河沿儿村的最后一个心愿了。
最折磨人的是爱情,方大群婚前没有体会到谈恋爱过程中会这么折磨人。他心里不爱小香儿,分手后根本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的痛苦。但是从几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和自己那个荒唐的白日梦后,他倒是牵挂起她来了。没有人怪罪他跟她黄了,也没有人谴责他喜新厌旧。可是小香儿自己选择的婚姻和一些荒唐的做法,倒是令他放心不下。每每想起一个健全的人跟一个智障的人躺在一铺炕上,心里想着不同的事情,是夫妻,是异性却没有那种生活,那种欢愉……方大群就不寒而栗,内心愧疚。小香儿的选择跟他方大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到什么时候也脱不了干系。是他的原因葬送了她六年的大好时光……目送汽车远去,小香儿依然探出了脑袋挥动着双手喊着他的名字,方大群控制不住感情。他把自行车推到马路边的大树下,自己钻进了树林里大哭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