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她们看到了新上任的这个叫修顺奇的“上司”，不但年轻漂亮，而且对待工作严肃认真，不苟言笑，没有一句废话。第一次正式见面就让她们刮目相看了。修顺奇先让她们打开资料袋，拿出里面的材料翻看一遍，主要看看这三天的培训内容安排。然后听她从头开始逐项进行讲解。这份资料，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清楚地写着培训班的日程安排和每项议程的具体内容。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看到了最后一天的最后一项是闭卷考试，都紧张起来。即把三天里的各项培训内容的要点通过笔答的形式测试一下掌握的情况，考试结果，不但要张榜公布，还要跟年底的工作考核分数和奖励标准挂钩。这一着太厉害了，这些妇女从来也没有这样被训练和考核过。她们已经习惯了开会嘻嘻哈哈，会后工作稀松平常，出了问题往上面推卸责任的老套路了。这次看来，老套路行不通了。不认真对待，已经不是能不能拿到年底奖金的问题了，而是你胜不胜任这项工作，丢不丢人的问题了。
这些按时到会的人一个也不敢随便讲话了，表情严肃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过去举办这样的培训班没有人真正重视过，出现了计划外生育问题的奖与罚有时也没有严格的界限。多数妇女不愿意得罪人，她们当中像田云芳这样的妇女大嫂算是最优秀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了。她每次来开会，回去都跟石队长汇报。出现了问题也不推卸责任，能跟石队长商量着解决的都在自己工作的范围内解决了。所以她每年都是公社的计划生育先进工作者。
修顺奇进入了正题，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的讲话。
突然，会议室的门外响起了叽叽嘎嘎的说笑声和“咚咚咚”用脚踹门的声音。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拖腔拉调”地喊着：“哎呀！……刚到八点就插上门啦？在家里和男人没睡够咋地！”
会议室里的人都竖起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听着门外的声音，看着修顺奇的反应，谁也没敢发笑。要是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她们早就内外呼应，毫无顾忌地笑成一锅粥了。
修顺奇暂时停止了讲话，镇定地走到门口开了门，把最先进来的那个女的晃得一跟头，差点儿扑到了她的怀里。后几个本想像以前一样前挤后推地拥进来，忽见高高的个头一脸严肃的修顺奇挡在了门口，吓得赶紧收敛了疯闹，面露难堪地瞅着她。
差点儿晃倒的那个女的斜乜了修顺奇一眼，自我圆场，故意放肆地高声朝坐在里面的人嚷着：“哎哟！你们真积极呀？一个个人模狗样儿的，装得还挺正经的！我来这么早还……”
没等她嚷嚷完，修顺奇就用手势制止了她和她身后的几个人：“你们还没签到，会议已经开始了。请你们先站在这儿，把心沉静一下，签了到再坐下。”
修顺奇让她们先站在门旁的墙边儿。然后她轻轻关上了会议室的大门，重新走到台前，继续讲她发下去的日程表：“我们这次培训班共二十五人，日期是三天。早八点至十二点，午后一点至五点。午饭由机关食堂提供，就在这里就餐。今天上午的内容是，由我来做省计划生育条例中关于政策法规的解释和你们在日常工作中遇到的具体问题解答，下午由区计生委药具科的领导来讲解避孕节育措施……”
门口的十几个人齐刷刷地站在墙边，大气儿不敢出。她们没见过这么守时、严肃、认真的顶头上司。以前的那个大学生对她们都是笑脸相迎，随随便便。就是再往前追溯的负责计划生育的干部们，也没有对她们这么严肃认真的。这些妇女大嫂们，对自己兼职的这份工作稀里糊涂，都是捎带着干的。谁也不敢戗着她们，要是得罪了哪一个，就会嘴里脏话连篇，骂起来没完。她们没有想到修顺奇和以前的领导们截然不同，会这么不给情面，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们一个下马威。一个个在门口贴着墙根站着，像是出台亮相，大气儿不敢喘，丢人现眼。窘得她们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这些农村妇女，大多有着身后的背景，丈夫、家人或是公社里领导，或是队长，小队干部，或是手握权力管钱管物的会计出纳，反正都管点儿事负点儿责。有点儿背景的妇女在队里都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随心所欲惯了，没有受过屈。今天的冷落实在令她们难堪。有几个不服气的妇女仰着脖子翻着白眼儿暗自撇嘴咬牙瞪眼，心里不服，嘴上却没敢出声。
“哼！你有什么了不起？哪一个不比你有身份有地位？”
“哼！新官上任三把火，看你能嘚瑟几天？想驯服这些人，你还嫩了点儿！”
“别看你今天摆出一副严厉的面孔，过不了几天你就得放下架子，心服口服地跟这些人一样嘻嘻哈哈。计划生育专干算个什么鸟官儿？有几个人把你放在眼里！”
她们心里是这么思忖的，瘦驴拉硬屎。不过眼下被“晾”在这儿可是挺无奈的，站在前面是有些丢面子的。有什么办法？谁叫自己不遵守时间呢？那个培训通知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时间地点培训内容。迟到了就该给点儿眼色看看。修顺奇这种看似不是惩罚的惩罚，叫她们打掉门牙往肚里咽，谁也不敢违抗。
田云芳不动声色地看着修顺奇上任放的第一把火，看她烧的是否合适，怎么收场。她从嫁给丈夫来到了这里分配到了果园队，再也没挪过地方。三十刚出头儿就死了丈夫，让她原本就内向的性格更加少言寡语了。石队长对她的特殊关照温暖了她这颗冰冷的心。不少热心人给她张罗找另一半都被她婉言谢绝了。她不舍得离开石队长，不愿意再去一个陌生的环境从头开始。一个寡妇拉扯着两个还没有工作的女儿，再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心都平静下来了吗？那就过来签到吧。”修顺奇的话打断了田云芳的思绪。
修顺奇讲完了日程表后起身站在签到桌旁，把笔递给靠近桌边的那个打扮妖艳的妇女。
她的手有些颤抖，歪歪扭扭地在签到簿上写上了自己所在的村和名字：下沟村，彩英。修顺奇在她名字后的“备注”栏内写上了“迟到十五分钟”，写完了递给她一个资料袋。她规规矩矩拿着资料袋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再也不敢随便胡言乱语了。
其他人也乖乖地学着彩英的样子，一个一个地签到领资料袋对号入座。修顺奇都在备注栏内记上了她们迟到的时间。
“打铁还需自身硬。你们都是从各个村，也就是最基层来的平时最辛苦的计划生育工作者，是全公社妇女们的大嫂。我不太清楚为什么给你们取了‘大嫂’这样一个称呼。但我知道，在一个大家庭里，上有老下有小，大嫂是最不好当的角色。除了母亲，大嫂是家庭里最辛苦的一个。不仅自己屋里的小日子要过好，还要帮助丈夫让小叔小姑们都把日子过好。大嫂要协助大哥管理好这个大家庭，要求别人做到的事情大嫂首先要做到。身教重于言教……”
学员们个个聚精会神，眼睛盯着修顺奇的嘴巴，一个字不漏地往脑子里记。曲华扫了一眼，见没有一个人精神溜号的，不禁佩服起修顺奇这着的厉害。
“这期所培训的重点内容不是听完就了事的，在你们的实际工作中是会经常用到的。你们面对的是同龄人，她们有许多困惑等着你们去帮助解答。不是随随便便地信口开河做解释，而是要根据国家制定的政策法规和公社的规章制度去解释，去工作的。从一个计划生育大嫂嘴里说出去的话，不是家长里短，而是政策法规。你不懂，不会做，拿你自己的想法当国家政策，凭想当然解决问题，就会在工作中出错误。我们学完了要考试，就是强化你的记忆力，强化你的实际工作能力。考试不合格的下期继续参加培训。第二次考试不合格的将免去这项兼职工作，重新从村里育龄妇女中择优选拔。我知道，个别人兼职这项工作是图年终多拿报酬。老话说‘无功不受禄’。你没做好分内的工作是不应该拿报酬的。如果因为你工作失职造成了损失是要追究你的责任的。每个人都要熟悉你的业务，办培训班的目的就是提高你的业务水平。你们都看到了最后一项，是考……”一个妇女举手，打断了她的话，示意修顺奇她有话要说。修顺奇朝她点了点头。
“能不能不考试？我翻开材料什么都会，合上了就什么都忘了。记不住怎么办？”
身边的彩英快言快语：“记不住就不考了呗，大不了不干这个兼职的受气活儿！”
修顺奇笑了，两个酒窝也因为笑容而加深了许多。学员们不知道她笑的是什么意思。是同意彩英的说法还是不同意？大家面面相觑，没有跟着笑的。
“谁同意彩英的观点可以举手，我批准她现在就回家。别浪费了三天的宝贵时间。”
修顺奇说这句话的时候收敛了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里装的是满满的严肃，她举起了右手，眼睛同时扫过了每个人的脸。
下面没有人跟着她举手。彩英臊得把头藏到了桌子下面，生怕修顺奇注意她，再说出什么叫她难堪的话。
“没有？好。那就是说你们找到了答案。要记住的唯一办法就是认真学，下功夫记。没有捷径可走。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进入了正题，请你们拿出《条例》，我讲的重点画上记号，认真背。不明白的地方可以举手提问，我做解释。”
修顺奇软中带硬入情入理的这番话感动了在座的妇女大嫂们。她们从来没听过有领导这么跟她们说话，把她们的工作说得这么重要，跟千家万户的幸福联系在一起，说得推心置腹，比喻得那么贴切那么在理。
接下来的几天再也没有迟到的了，她们怕学不好考试不合格丢了这份兼职工作。年终拿不到报酬是小事，张榜公布后丢人现眼才是她们最担心的。过去稀里糊涂，嘻嘻哈哈，靠自己丈夫和家族的裙带关系上来的妇女大嫂都有了危机感。
修顺奇把自己分工的全年的工作按季度和月份都作了细致的部署，制定了详细的考核标准，要求切实做好育龄妇女的经期、孕期、产期和哺乳期的保护以及计划生育政策的贯彻落实。特别强调了育龄妇女卡片的填写一定要实事求是，不允许空项，在下一次例会时都要交上来。育龄妇女月报表统计不许弄虚作假。避孕药具的发放要一对一地真正落实到人头。对育龄妇女的服务要贴心，细心……每年两次的育龄妇女“双情检测”工作，要按照公社里安排的时间提前做好准备，确保每个育龄妇女都能享受到免费的身体检查，发现问题，及时解决。她要求她们在工作中遇到棘手的问题，要及时和她沟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修顺奇在她发的材料上印有自己的办公电话。她也会不定时地去各村检查督促落实情况，实地解决棘手问题。
通过这次培训，妇女大嫂们学到了各项政策法规、系统的管理程序、具体的工作方法等等。尝到了修顺奇的厉害，也看到了她对这项工作的认真态度。虽然刚刚介入，但是凭借着她对这份工作的认真态度，很快就熟悉了具体业务，培训指导得恰到好处。有的干了多年还一马二虎，不清楚自己村里有多少育龄妇女，做起统计报表还是凭想当然乱填一气，逻辑混乱。看到修顺奇这么懂行，布置起工作来头头是道，半年和年终工作考核标准定得那么清晰，她们对自己分担的工作再也不敢稀里糊涂、对对付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计划生育工作很快出现了转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