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奇的周岁生日到了,修顺奇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给他操办。电大的学习要考试了,她忙得连轴转,和方大群商量不办了。老方头两口子不答应,说不办周岁生日宴对不起他大孙子。方大群不想让父母生气,依着老两口的心愿在元旦那天摆了几桌,请了亲戚朋友聚了聚。

孩子满周岁要“抓宝”。佳奇在满桌子的宝物里只抓了两件:一个算盘和一张十元的钞票。喜得爷爷奶奶闭不上嘴儿:“我孙子真是甜乎人,想让他抓什么他就拿什么。长大了不是管钱的就是个管账的!”不用别人夸,爷爷奶奶已经把孙子夸得没一点儿毛病了。

“管钱的跟管账的不都是做会计工作的?那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方大群不会说话,令爸爸妈妈扫兴。

看着戴着长命锁满地蹒跚着的大孙子,奶奶乐得合不拢嘴。“反正比你强!出了学校的门就干上了翻砂工,这一干就是十几年。要是佳奇长大了能当上会计,那不是不用出大力气了,也不用像你似的流那么多汗了?”妈妈当即给了儿子回应。

吴婧的姐姐死了。

死的正是时候,在吴婧住进了妇产医院的第二天。

吴婧是顺产,生了一对龙凤胎,老八忙得团团转,叫七姐和七姐夫去医院帮忙。修顺奇问在医院的还有谁?老八说只有吴婧的大姐夫。修顺奇淡淡地回复道:有他一个人就够了,别人去都是多余。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挂断了电话的修顺奇,心里并不好受。她和方大群虽然没有去妇产医院,可是他们的心里还是放不下老八。可怜他至今还蒙在鼓里,为得到了一双宝贝儿女兴奋不已。相信不会太久,他就会恍然大悟,这半年他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大群跟修顺奇一样,从心里厌恶吴婧,看了她就如同吃了个苍蝇似的恶心。这个女人是个聪明的大骗子,她把修家祖宗八辈儿的脸都丢尽了。在她怀了他姐夫的孩子的时候迫切需要找一个替身,找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生蛋子”,完成她人生一个关键时期的“平稳过渡”。这个过渡期是她今后幸福生活的奠基石,不能出现半点儿差池。

吴婧确实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她从小就好吃懒做,去农村待了两年就熬不住了,一个人回城当了“盲流”。父母先后去世后,经济上没有来源的她陷入了生活的困境,是善良的姐姐收留了她。

姐姐常年患病,无法满足精力旺盛的丈夫的要求,结婚十几年了也没有怀上孩子。夫妻俩的感情平淡如水,视同陌路。一来二往,性感十足,整天在他身边蹭来蹭去的无所事事的小姨子激起了他的欲望。姐姐无法阻止,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她默许了这种为人不齿的家庭关系。吴婧早就盼着姐姐离世的这一天了,她迫不及待地要成为这个家里的女主人。可是这一天无法提前预知,肚子里的孩子却天天在长大,他们要有一个合适的生长环境,要有漫长的十月怀胎和一个安全“着陆”的生活条件。

吴婧焦急地寻找着一个符合她需要的对象。怀有身孕的她跟有经验的男人结婚,会被发现破绽,提前暴露她的真实意图,不是她的合适人选。在城市里,精明的市民发现她未婚先孕,会向有关部门举报,让她的计划半路夭折。她找了两个多月,觉得在城里不行,到处都是警惕的眼睛。她想到了住在河沿儿村的姑姑,让她给她物色一个条件相当的年轻人。山沟旮旯里长大的老八被五下水相中,介绍给了侄女吴婧。吴婧“一见倾心”。老八的条件太符合她的想法了,真的是与她要求的条件“完全匹配”。躲在这个封闭的山沟大院子里,环境好,空气好,吃得也好。跟一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小伙子结婚,那是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她教给他什么他就按她的要求去做什么。可怜老八修平安,戴了半年的绿帽子,替吴婧肚子里的孩子做了半年的“准爸爸”还浑然不知。

从吴婧住进市妇产医院,老八就张罗着要七姐和七姐夫都来帮忙,他们的拒绝气坏了老八。他当着吴婧的面“反反”七姐和七姐夫不仗义,不够意思!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老八像个小骰子儿似的不分白天和晚上,跑前跑后地忙活。我媳妇住院生孩子,而且是喜人的龙凤胎,你们却都做了缩头乌龟!我爸我妈说是年龄大了,又有病不能来,可是你们怎么能一个都不来医院看看?怎么都装聋作哑连个面儿都不着?城里的六个姐姐们也一个个音讯皆无,连挂电话都没有人接。孩子出生两天了,家里所有的人没有一个靠前的!你们都想干什么?都联合起来看我老八的笑话是不是?!老八气得捶胸顿足,姐姐挨个骂了个遍。

老八痛骂姐姐的同时,也有一个他不愿意想也不愿意看到的现实凸显了出来:吴婧的大姐夫从她住院那天就一直陪伴在她的左右。吴婧和两个孩子需要的一切他都准备得妥妥帖帖。连奶瓶子都备了两个,好像是早就知道了是一对龙凤胎似的。所有的穿戴和被褥都是成双配对,按男女孩子准备的。一个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怎么会这么细心,怎么想得、做得这么周到?老八自忖:我只比他小了几岁,我怎么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呢?老八注意到,甚至连吴婧的大姐咽气的时候他也没离开吴婧半步。在得知了老婆去世的消息后,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掉,也没去看看老婆。而是把老婆的一切后事都安排给了一个朋友,让他找几个人帮助料理了丧事。他还是不分白天和晚上陪伴在吴婧和一双儿女的床边,他对待吴婧和孩子的无微不至,倒显得老八站在旁边有些多余,有些尴尬。

再看躺在床上的吴婧,那精神状态真的是挑不出毛病。该吃吃,该睡睡,一身的美白皮肤羡煞了所有的男女。

生了一对龙凤胎,全病房的产妇和家属们都羡慕不已,夸吴婧会生。在推行计划生育政策,倡导一对夫妻只生育一个孩子的今天,中了头彩,捡了个大便宜,摸了个大元宝,一下子儿女双全了!对于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老八来说,既符合了政策,又满足了儿女双全的欲望。人们在羡慕祝福老八的同时,也看出了些许端倪,提出了疑问:那个一句话也不说围着产妇身前身后无微不至地伺候她的人是谁?当得知是孩子的大姨夫时,有的人就默不作声了。老八从别人的眼光里也似乎看懂了一些问题。

吴婧的大姐夫跟老八也没有话说。老八猜他不是没有话说,而是在自己离开吴婧的时候单独跟吴婧去说。他们俩的长期默契是局外人无法理解的,特别是单纯年轻的老八。

老八生气的时候,也正是吴婧最得意的时候。再住两天她和孩子们就出院了,姐夫就会把她和孩子名正言顺地接到他的家里了,他们一家四口就要得团圆了。吴婧盼了多年的夙愿就要实现了,吴婧看着老八的可怜样儿,心里暗自欢喜。生蛋子,什么都不懂!你也不看看你那德行,你有把两个孩子培养成人的经济实力吗?你的历史使命就要结束了,蹦跶不了几天了。吴婧的算盘没有打错,找了个修平安这样的“下家”,好吃好喝好住的没有亏待她和肚子里的双胞胎。这半年的过程都是按照她预先的计划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终于等到了她姐姐撒手人寰的这一天,她和她的孩子,还有她孩子的名正言顺的爸爸可以团聚了。

吴婧出院的那一天,老八的“爸爸”也当到头儿了。

当失魂落魄的老八空着两手回到河沿儿村的时候,他进了屋就抡起了菜刀,瞪着充满血丝的两眼冲到了尖嘴猴子五婶家要杀了她。老八瞄准了尖嘴猴子五婶的脑袋就撇了过去!五婶一缩脖子,锋利的菜刀扎进了她身后的门框上。吓得她一屁股瘫倒在水泥地上。

方大群和修顺奇紧跟在老八的身后把他拉回了家。

“你傻呀?杀了她你是要偿命的!”修顺奇呵斥着弟弟。

老八好像一下子长大了,懂事了,他趴在西屋的炕上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山摇地动。他哭他无知,对不起修家祖宗,他哭他不孝,对不起生他养他的父母,他哭他可怜,对不起河沿儿村的父老乡亲……方大群那晚上没回家,陪了老八一晚上。好端端的一个家,就因为五下水这个烂菜帮子给介绍的那个大骗子吴婧给毁了。

修顺奇每日出门,总是习惯往妈妈家的院子里望一眼,过去总能和妈妈或是爸爸打个照面,问候一声或者是招招手。如今再望过去却是冷冷清清,只偶尔看见弟弟孤独的身影,不见了往日爸爸妈妈朝她招手问候的音容笑貌,心里万分沮丧。

天天从老八门口经过的马小兰,见了失魂落魄的老八,不免生出了恻隐之心。她瞅着老八的院子里没有别人,就进去安慰他几句,有时也顺便帮他做顿饭。老八心里难受,见了马小兰就掉眼泪,哭得马小兰也禁不住泪眼婆娑。她除了安慰他的话不知道再说什么好。一来二往,马小兰成了老八的知己。

一年的哺乳期结束了,修顺奇没有了给儿子吃奶的时间。她和婆婆商量想给儿子断奶。佳奇不挑食,主食辅食都能吃,就是每天晚上还惦记着吃几口妈妈的“催眠”奶水。婆婆不答应,要她喂到六周岁,也就是上学前再给她孙子断奶。

儿子长了好几颗牙齿了,吃奶的时候牙根儿痒,他就使劲儿地咬几口妈妈的乳头,咬得修顺奇钻心地疼。有时她就朝儿子的胖屁股上拍一巴掌,佳奇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自是嗷嗷大哭。爷爷奶奶听了就不高兴,特别是奶奶,一定要训斥儿媳几句,替孙子出出气。

佳奇好像是听懂了似的,惬意地摇晃着胳膊和两腿儿咧嘴朝奶奶笑着,有时候还叫着奶奶、奶奶。

修顺奇的乳头被儿子咬得伤痕累累,儿子每吸一口奶水,都会把刚刚愈合的裂口又“裹”开了。有时儿子吸的不是奶水,而是修顺奇的血水。修顺奇疼得掉了眼泪,哀求婆婆答应她给儿子断奶。婆婆听了坚决不同意。

修顺奇和婆婆商量不妥,就和方大群商量。她掀开衣服给方大群看她刀割似的乳头,方大群心疼地一边给她抹紫药水一边说:“断奶,断奶,这还了得?都咬成这样了,再不断奶就要把我老婆咬成残废了!”

晚饭后,婆婆照例把孙子抱过来,吃那顿“催眠奶”。方佳奇急落落地踢蹬着两腿,自己伸手解开妈妈的上衣。嘴里念念有词:“奶奶,奶奶,我要奶奶……”

方大群和修顺奇故意不露声色,看儿子的表情。儿子扒开妈妈的衣服,露出了抹着紫药水的两个乳头,吓得愣住了。一会儿瞅瞅妈妈,一会儿又看看爸爸,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奶……奶。”然后自己把妈妈的衣服放下来,又用他那双胖胖的小手儿拍了拍,“盖盖,盖盖。”

方大群和修顺奇憋不住掩嘴而笑。没想到儿子这么痛快地放弃了吃奶。

半夜里,修顺奇被睡在婆婆屋里的儿子吵醒了,她推醒了方大群:“佳奇哭得厉害,你去看看,是不是饿了?给他热一瓶羊奶去。”方大群答应着,披上衣服去了厨房,他热了一瓶羊奶送到了妈妈的东屋。少顷,只听婆婆大声训斥着方大群:“好狠的心哪!刚满生日就给断奶了?不怪我孙子又哭又闹的,这是饿了呀?不喝!羊奶再好也赶不上她妈的奶。你给我抱过去喂奶!”接下来大概是方大群和妈妈解释为什么给儿子断奶的原因。

“你以为当妈的就这么容易?这么点儿疼就受不了?你知道你把我的奶头咬成什么样了吗?到现在还缺了一半儿呢!你不彪不傻的,该记得你吃了几年奶吧?你都念书了,放学还跑回家来站着吃奶呢!”

修顺奇在西屋里听得真真切切,婆婆是故意大声训斥儿子,意在让儿媳妇听到的。关于方大群吃奶吃到七八岁,是河沿儿村老少皆知的事情。婆婆因为再不能生育了,就特别溺爱方大群这个独苗苗,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血都让儿子吸干了。方大群小的时候,和同龄孩子在外面打闹玩耍,可以随时跑回家或者是跑到妈妈干活儿的地里去掀开妈妈的衣服吃奶。他不是躺在妈妈怀里吃奶,而是站着吃奶。直到升入二年级,经不住同学的笑话和妈妈奶水的日渐枯竭才断了奶。

方大群抱着嗷嗷大哭的儿子进来了,他朝修顺奇做了个鬼脸儿,然后露出了一脸的无奈。

修顺奇接过儿子哄着,他的两只小手隔着睡衣摸到了妈妈的乳头,脸上挂着泪珠却绽开了笑容。他倒在妈妈的怀里,两条小腿踢蹬着,嘴里又念念有词:“奶奶,奶奶,我要奶奶……”他迫不及待地掀开了妈妈的衣服。又看到了紫乎乎的乳头后,愣了一下,“哇”的一声又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嚷着:“奶……奶!”

修顺奇抱着儿子在炕上走着晃着。“你把奶瓶给我,我喂他吃。”

大群赶紧把一瓶羊奶递给了修顺奇。

“你上炕吧。”修顺奇接过了奶瓶招呼着方大群。

儿子哭累了,大概也饿急眼了,躺在妈妈的怀里,自己握着奶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修顺奇看着儿子可爱的吃相,憋不住笑了起来。边抚摸着儿子的头边说了一句:“孩子还是好孩子,都是大人给惯坏了。”

她看着儿子的眼睛问了一句:“佳奇,你说是不是?”佳奇停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儿,朝着妈妈笑了笑,又把奶瓶竖了起来,几口就喝光了。

“好儿子,今晚跟妈妈睡觉好吗?”修顺奇把褥子摊开后放了个小枕头,让儿子躺在了自己的身边。

见儿子睡着了,方大群悄悄下了地,到妈妈门口轻轻告诉了一声:“妈,你睡吧,佳奇在我炕上睡着了。”

断了奶的方佳奇更省心了,每天跟着爷爷奶奶,屋里屋外,村南村北地到处玩耍。长辈们谁见了都要亲他几口,亲得方佳奇老是流口水。为此奶奶还和爷爷约法三章:往后谁见了也不准亲孙子的脸。要亲就伸出小手让他们摸摸。奶奶是听修顺奇给她讲过的,亲了孩子的脸,容易损伤孩子的面部神经,还会导致传染疾病。奶奶害怕了,该注意的一定要注意。别像在月子里不让给孙子吃初乳似的不懂装懂,害了孩子。

小香儿也大老远地偷看了几次佳奇。她心里痒痒的,要是我跟大群有个这么待人亲的儿子该有多好啊!就算是整天和茂子在一个炕上睡觉也值得,有了儿子就有了生活的乐趣,日子就有了奔头儿。她经常做梦,梦里原来不清晰的孩子的模样现在变得清晰多了,就是方大群的儿子方佳奇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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