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顺奇每天上班,既要往返回家给孩子吃奶,还要挤时间上电大的课程,累得掉了膘,体重又恢复到了结婚前。婆婆给她做的那些宽松的衣服又都换了下来。
为了节省时间,她狠了狠心,把手里那点儿积蓄拿出来买了一辆女式自行车。这样,方大群也不用那么累了,每天俩人都各自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
方佳奇长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已经能扶着凳子走路了。老方头整天乐得合不拢嘴儿,跟老伴儿抢着陪孙子玩儿。一个大孙子把整个儿屋里和院子都搅和得热热闹闹的。爷爷施展了他的十八般武艺,跟他的宝贝孙子一样没有闲着的时候。今天琢磨着给孙子做个小手枪,明天又给他做了个小弹弓。
村里人见了就调侃他:“老方大哥,逗孙子玩儿有意思吗?累不累呀?”
老方头儿总是笑呵呵地回应:“好玩儿啊,有意思!等你有了孙子就知道了!保证你比我玩儿得还欢哪,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呀!”
婆婆没等到孙子过周岁就急着把长命锁挂到了他的脖子上。好像孙子的脖子上挂了个保护神似的。孙子每走一步,那长命锁就“哗啦啦”地响一声。做奶奶的心里就像是跳进了一个音符,高兴地哼哼着老掉了牙的歌曲。
佳奇每次要大便,都抱着爷爷给他做的小方凳子,踉踉跄跄往院子里走,嘴里还嘟囔着:“㞎㞎凳,㞎㞎凳。”
孙子趴在凳子上撅着屁股便完了,老方头儿给他擦完了屁股,就拿着铁锨跟在后面收拾干净了,乐此不疲。老方头儿干木匠活儿有个装着钉子的铁盒子,佳奇最喜欢了。他拿着一个小锤子,从铁盒子里掏出一个钉子,往院子的泥地上钉,玩儿起来全神贯注,钉得一丝不苟。孙子在头前钉进去,爷爷就跟在身后再把它撬出来。爷孙俩玩儿得尽兴投入,不亦乐乎。
方大群一点儿也没猜错,吴婧结婚才一个多月肚子就凸起来了。她整天不出院门,把大门关得严严实实,也不让公公婆婆随便开门。
曲华来了几次都敲不开门。吴婧不让公公婆婆说话,也不让他们给开门。她在门里头撂给她一句话:“我不认识你,你有什么话找老八说去!”
曲华很无奈,只好去山上问老八,你媳妇是不是怀孕了?怎么肚子那么大了?老八大概是领到了媳妇的圣旨,拍着胸脯对曲华起誓,说我老婆没怀孕!吴婧那是胖的。我家的“猪圈”好,她来了就被我给“揣肥”了!
人家男人拍着胸脯说老婆没怀孕,曲华又不能掀开她的衣服看看究竟是怀没怀孕。要是本村的妇女出现这种情况,她早就半真半假地趁说笑的机会掀开她的衣服看看了。可是吴婧不是本村的妇女,她来河沿儿村不和任何外人接触,就像是个外星人似的叫人难以捉摸。
吴婧整天像个哑巴似的,除了老八不跟任何人搭讪。公公婆婆上赶着说这说那,她像个聋子似的没有反应。
修妈妈气得一病不起,出了院,回河沿儿村没住几天又回到了大女儿家里。
老修头儿的哮喘病暂时控制住了,他不放心老八和刚结婚的吴婧在家里,不顾大闺女的挽留一个人回了家。当他看到了身粗体胖喘气费力的吴婧时,心里也明白了:她是揣着别人的孩子找下家,才和老八结的婚呀!老人家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又不能跟儿子明说。这等丑事,河沿儿村的人从没听说过,却让他这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庄稼人摊上了。老修头儿窝囊,整天闷着头儿抽他的旱烟袋,才控制了不喘的病又复发了。修顺奇告诉大姐,又把他送进了医院。
一墙之隔的尖嘴猴子五婶经常过来跟侄女聊天,聊着聊着她就看出猫腻来了。侄女才结婚几天哪,那肚子就大得像是扣了个铁锅似的?她掐着指头算了算,怎么算也不是跟老八结婚后才怀上的。侄女是揣着别人的孩子和老八结的婚呀?!尖嘴猴子五婶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吴婧才见了一次面就急着跟老八睡到了一铺炕上,什么条件也不说就催着他赶紧结婚!唉,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她就不怕老八知道了揍死她?五婶整天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缩在家里,再也不敢东家长、西家短地扯老婆舌了。生怕老八察觉了找她算账。
老八不懂怀孕的事儿,对老婆的话言听计从。当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会动的时候,吴婧知道再也隐瞒不下去了。她告诉老八说,我真的怀孕了。我本来就胖,怀了身孕以后身体更胖。老八搂着她亲吻着,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胖女人,河沿儿村没有一个女人像你胖得这么好看。书上说唐朝的大美人儿杨玉环就是个胖女人,她要是个干巴巴的瘦子皇上能那么宠幸她吗?吴婧暗自高兴,这个生蛋子真是傻得待人亲!我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吴婧骗老八说胖人怀孕容易早产,老八你能比别人早当爸爸,叫老八有个心理准备。
老八喜出望外。他对吴婧说,我早就准备着了!我们老修家趁闺女,缺儿子,我爸我妈就盼着我早点儿给他们生孙子呢。你不用听村里人说三道四,有我老八在谁也不敢欺负你。你待在家里想吃你就吃,想睡你就睡。只要你能给我养个大胖小子,你要我的人头我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
“我不是你们河沿儿村的户口,生了孩子要上我户口的。”
老八巴掌拍得山响:“好啊!好啊!这该有多好啊!哈哈……河沿儿村的人做梦都想给后代弄个城市户口,哪儿那么容易呀?我们的孩子不用托人走后门儿,一出生就顺理成章地报上城市户口了。这是我们老修家祖上积德了,修来的福气啊!”
老八没出村儿,五婶就给他送来了这么个大胖媳妇,进了门儿就怀上了孩子,而且生了孩子还能报上城市户口。他觉得自己太幸运了,是个有福气的人。自己没急着找对象真是做对了。要是提前谈了个对象,不是错过了跟吴婧的缘分了?从尖嘴猴子五婶给老八介绍了对象,老八就对一墙之隔的五婶刮目相看了,他也跟着吴婧改了称呼,管尖嘴猴子两口子叫大姑大姑父。
修老五不知道吴婧怀孕的事,老婆没敢跟他透露侄女怀孕的事情。侄女嫁给了老八,他跟老修家又近了一层,他在村“展扬”了起来,觉得他们是老修家的有功之臣了,家里有什么活儿就喊老八过去帮着干。老八有时也主动过去串个门,找活儿干。每次去,尖嘴猴子都要先看看老八的脸色才敢和他说话,生怕他是来报复她的。当看到老八那张咧着嘴的笑脸,她的心就放到肚子里了。老八不仅认为自己是个有福气的人,还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刚结婚吴婧就怀了孩子,这不是农村人夸的“甜乎人”的儿媳妇吗?我爸我妈也不用愁抱孙子了,吴婧告诉他,再有三四个月他就能当上爸爸了。美得老八整天合不拢嘴儿。
五婶看着老八的脸色,吊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下来:生蛋子,什么也不懂,被我侄女迷住了。五婶的心情放松了,说话的声音也硬气了许多。
老八自从结了婚以后,出去干活儿,哼着小曲儿上山,带着小跑儿下山,离开媳妇一会儿,他就想得慌。眼瞅着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行动笨拙了,他开始着了急。嫌妈妈老住在大姐家,不回来伺候他媳妇。
吴婧也一改往日的矜持,嫌修家吃得不好,影响了胎儿的发育。每隔几天,她就和老八要钱,进城里的大商场买一大包她爱吃的东西拿回来。有时还要在她姐姐家住几天。老八上班的时候,吴婧一个人在家里翻箱倒柜。不光翻他们自己的箱子柜子,连公公婆婆的箱子柜子也翻了个底儿朝天。老修家没有锁柜子的习惯,修妈妈没有背着儿女藏着的东西。可是,她却忽略了家里又来了一口儿,来了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陌生人。大女儿把她接进城临走的时候,她忘了锁上箱子柜子了。吴婧毫无顾忌地把她认为值钱的东西,像耗子偷粮似的,一点儿一点儿的转移到了城里。不知是放在她姐姐家,还是另有地方。
老八被媳妇那一身的肥肉膘儿迷得神魂颠倒,哪里会提防家里出了盗贼了?直到十二月末,妈妈从大姐家里回来了,才发现东西少了许多。问老八哪儿去了,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吴婧,她一脸的委屈矢口否认。清官难断家务事,老两口打掉了门牙往肚子里咽。唉,说出去丢人啊!丑事儿都让老修家摊上了。
妇女大嫂曲华从老八家门口经过的时候总忘不了往大门里多瞅几眼。有时候恰巧没关门她能瞅到吴婧的大肚子。不用问也不用掀开衣服看就知道老八的媳妇是怀孕了,而且七八个月的身量怎么也瞒不住了。她心里着急呀,这要是在河沿儿村出生了,那不明摆着是未婚先孕的吗?是属于没有生育指标的计划外怀孕哪。
曲华找到了修顺奇问这事儿怎么办。给她补办生育指标?按照老八和吴婧结婚的日子算起,这个孩子至少早了三四个月,肯定不是老八的孩子。修顺奇告诉她别声张,不用急着给她办生育指标。计划生育实行的是属地化管理,吴婧是城市户口,她的孩子出生,占的是她的户口所在地的生育指标,就是生了孩子她也不会往河沿儿村转。再说吴婧不会在家里生,她肯定会提前去城里的大医院里生,等孩子出生后再看吴婧怎么处置。
曲华不解地问:“那老八怎么办?他还能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他是给别人的孩子当了爸爸,他还能要吴婧吗?”
修顺奇说管不了那么多了,老八叫吴婧灌迷糊了。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要别人说吴婧一个不好的字儿他就跟谁急眼,他是自作自受。
听了修顺奇的一番话,曲华的心里有了底儿。可是在自己工作范围内出现了计划外怀孕、计划外生育,总归是脸上无光。这些年,她负责的河沿儿村的计划生育工作,对流动人口管理得很严格,她每个月都要走到户、见到物,避孕药具都免费发给她们。赶上了婆婆长、媳妇短地在吵架,她也顺便帮助劝一劝,化解婆媳矛盾。对外来的育龄妇女,村里组织的身体检查也不忘带上她们。育龄妇女们月经期的记录一人也没落下。村里还跟出租住房的村民签了协议书,反复讲要看好女人的肚子,一旦发现有异常大家都有连带责任,要及时和她联系,抓紧解决。村里从来也没有出现过老八和吴婧这样的事情。老八修平安呀,你真是个大傻瓜!你有七个姐姐,你就是耳濡目染也应该知道点女人怀孕的事儿吧?老婆娶进门才这么几天,肚子就跟充了气儿似的这么大了,你怎么一点也不琢磨琢磨,一点也不分析分析?戴了这么大个绿帽子也不觉得“沉”吗?你笑话人家马小兰傻,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傻瓜,你傻到家了呀!你给我出了难题是小事,你的爹妈怎么面对你弄的这出丢人现眼的丑事啊?
曲华的心里装着这件事儿,上了火,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水泡。修妈妈看吴婧那隆起的大肚子,不用别人说心里也明白了。
眼看着就要生了,怎么办呢?老八整天乐颠颠的昏了头,怎么点拨他也不往心里去,这话又不能跟他直来直去地道破。修妈妈从儿子筹备结婚的时候得的那一场病,病得伤了元气,到现在也没好利索。她浑身没有力气,连饭也不能做了,哪里来的精神头儿给吴婧伺候月子?更何况那孩子还不知是哪个“走道儿”的呢,跟老修家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天气越来越冷了,老两口在家里不出大院门,跟同样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像个哑巴似的儿媳妇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堵得慌。二人商量了一下,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在河沿儿村里跟老八丢不起这个人,不如一走了之。老修头儿让老七给大闺女去了个电话,大女婿来车拉着他俩又进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