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52年王尚宽从锦州农校毕业。他本来可以留在学校任教,但他执意不于:“不,我要到下边去,到下边去!”
好,满足你王尚宽的要求。真地把他派到“下边”去了——到铁岭农校任教。“这是什么下边?这是学校,这不是下边;我要到下边去!”他仍是执意要求。
王尚宽所说的下边,到底儿是哪儿呢?——噢,明白啦!明白啦!你是想到种畜场去,对不对?
王尚宽使劲儿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到种畜场去呢?那里,尽管可以用上你所学到的牲畜培育专业知识,但作为第一线的种畜场,即便是去搞专业技术,也毕竟是同放牧的“羊倌”什么的差不多啊!放下好端端的教师不当,却要去当“羊倌”,王尚宽是怎么啦?
“我有口气咽不下去!”王尚宽倔声倔气地说。
什么“气”?王尚宽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了一句:“你们还记得澳大利亚一位细毛羊权威的断言么?”
记得,记得。凡是学过绵羊改良专业的人,谁能不记得呢?澳大利亚的那位细毛羊权威根据地理特点、气候条件和绵羊品种等分析之后,曾经断言:中国的东北地区,育不出细毛羊。王尚宽承认,澳大利亚盛产细毛羊,是世界最大的羊毛输出国之一。但澳大利亚的养羊业,不是英国殖民者招募了大批雇佣工人之后,十九世纪初才大规模地发展起来的吗?充其量也就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你那样预言我们中国的东北,太武断了吧?我们国家是世界上最大的动植物起源中心之一,早在两千多年前,我国劳动人民就利用马、驴的种间杂交获得了杂种优势相当显著的骡。《尔雅》、《齐民要术》、《本草纲目》等记载了多少我们祖先利用遗传和变异的原理培育新物种的实践呢!我王尚宽是地道的中国人,东北人,是学牲畜改良的,我非要培育出东北细毛羊不可!
呵,你一个劲儿地要求下去,原来是为了这个!有志气,王尚宽!谁能不支持你呢?——下去吧!
1953年10月,枫叶正红的季节,二十三岁的王尚宽——一个中等身材,方脸膛、浓眉毛、大眼睛,头发黝黑,面庞白净的英俊书生,来到了关山绵羊改良场。
他的妻子杨淑文跟来了。她一看这荒凉偏僻的山山岭岭、沟沟岔岔,便不高兴地说:“哟,怎么钻到这大山沟子里来啦?
王尚宽说:“养羊的不钻山沟子,上哪儿去?油漆马路上能养羊吗?
妻子不吭声啦。王尚宽呢,却又倔声倔气地说:“往后哇,我开支就把钱交给你家里的事儿呢,你就别指着我啦!”
“那你……干什么?”
“我要培育细毛羊——咱们东北的细毛羊,明白吗?”
……
美利奴羊,是西班牙文 Mehno的音译。细毛绵羊品种的统称。场里有几只苏联美利奴公羊这种头部较短皮肤有皱襞、背毛纯白色的细毛种羊,简直成了王尚宽的“宠儿”他亲自饲养这些羊……
一批当地蒙古母羊被精选出来,似乎成了王尚宽的“爱女”。他又亲自饲养起来……
二年过去了,一大群母羊相继产羔。王尚宽整天不离羊圈,欢喜地迎接着一个个陆续降临的杂交羔羊……看到凝结着遗传和变异的新的生命体,王尚宽简直忘掉了一切……
“王尚宽,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家里的猫’下了!”王尚宽像是没有听见,他在忙着“接羔”。
“老王!你咋还不回家去呀?谁家女人猫月子,男人不侍候侍候?”
王尚宽似乎没有理会。他在给一只没有奶吃的羔羊寻找“保姆羊”。他在想:为了让保姆羊喂奶,是往羔羊和保姆羊身上涂抹一些煤油好呢,还是涂抹一些保姆羊的奶呢?对,煤油有味儿,会激羔羊和保姆羊的,还是涂抹保姆羊的奶吧……
……
三天以后,王尚宽接完了羔,才拖着疲惫的身子,眨着熬红的双眼,抽空儿回家了。妻子见他进屋,便把身子一翻,把脊梁骨给了他……他看了看新生儿,此时的小东西并不比美利奴羔羊更能讨人喜欢。他柔声地说道:
“淑文,你生气了?”
“我生气干什么?我们也不敢指着你哟!”妻子气哼哼地叨咕着,抽抽泣泣地说:“人不如羊,你跟你那些细毛羊过去吧……”
妻子越说越来气,抽泣声渐高,渐强,眼泪也越流越多……嗯,咋听不见背后他的呼吸声和劝说声了呢?杨淑文止住泪,翻过身来一看,屋子里早就没有了王尚宽。原来,王尚宽想起另一只无奶的羔羊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保姆羊,应该让场部赶快派人去买些代乳粉来;他又想起应该给羊建立档案,记载它们的父本、母本、生长、发育的一切,在它们的耳朵上挂个小牌牌儿,写上编号;他又想起……便悄悄地离开了家。
“咳——这死鬼!”杨淑文无可奈何地骂了一句,蓦地又心疼起他来。等见到主动前来侍候她月子的邻居陈大嫂时,杨淑文央求说:“大嫂,把鸡蛋多煮几个,麻烦你给孩子他爹送去。他累坏了,他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个儿,这死鬼,真叫人操心!”
……
人工杂交是创造生物新类型的一种方法。苏联美利公羊和蒙古母羊杂交之后培育出来的新羊种,既具有体头部较短,皮肤有皱,背毛白而细的优点;又具有母体适应性强、耐粗饲、易放牧、肉毛兼用的长处。但王尚宽发现,这种杂交羊虽然毛长提高了两毫米,但不纯不理想。要培育出真正的合乎标准的东北细毛羊,还应该进行精心选择,隔良培养,特别是注意选择具有相似变异的雌雄个体进行交配,进一步提纯复壮,使其符合需要和理想的变异积累起来,形成理想的品种。然而,要把这种变异积累起来,需要培育一代又一代羊,需要时间,需要岁月,漫长的岁月,该有多少坎坷和磨难呢……
“敞开肚皮吃饭”的大食堂,随着“大跃进”的鼓声似乎在一夜之间便好歹二三地棚盖起来了!关山种畜场的大食堂,座落在离羊圈只有五十米的地方。闲乱人多,纷至沓来,羊圈附近的青草被杂乱的脚步踩得枯黄,羊圈周围整天尘土弥漫,像滚动着一团团、一缕缕黄色的烟。洁白的细毛羊身上,蒙上了一层黄乎平的污垢。习惯清洁的羊,怎么能受得了?它们“妈妈”地哀叫着,用干嚎嚎、苦涩得能撕裂王尚宽心肺的声音哀叫着。王尚宽受不了这种叫声,他气呼呼地去找当时的场长李林。
“李场长把大食堂设在羊圈跟前,不合适,应该挪一挪!”
“咋不合适!”冲了场长的肺管子,李林的脸子拉了下来。
“这样下去,各种病毒都会传播,各种疾病都会发生,我们培养的细毛羊没等成功,就会死在这个食堂旁边!”
“你这是诬蔑大跃进!”
“不,我讲的是科学道理!”
“你说话要考虑身份!不要忘了,你是个地主家庭出身的知识分子!”
“我没有忘记,我是共产党培养出来的一名畜牧技术员!”李林气极败坏,利用场长职权,硬是召开大会,鼓捣了几个心腹,野蛮、欧噢喊叫地批判了王尚宽。
王尚宽他们喊叫完,不紧不慢地说:“羊圈周围要求洁净,这是基本常识,是任何一本养羊专业书上都写着的。作为种畜场的场长,应该懂得这方面知识,应该支持搞技术的同志坚持科学原则,这才有助于大跃进;否则的话,我看你才是真正地反对大跃进呢!”
“你住口!”李林羞恼成怒,声嘶力竭地喊:“把他送到乡政府去!”
“送到乡政府也得讲道理!王尚宽也气急了,“走吧,上乡政府去,看谁不敢去!”
话音刚落,羊队的牧羊工李义站起来:“王技术员说得在理儿,干嘛要批判他,要送乡政府?要打官司,我陪着王技术员去!”
“我也陪着去!另一名牧工也站了起来。
王尚宽听了,该有多么激动啊!群众愤愤不平,纷纷起来为王尚宽说话。
“你们要闹事吗?要反共产党吗?!”李林也站起来一边说着威胁王尚宽的话,一边却脚底下抹油了。这个专横跋扈的人,因为指挥和乱搞两性关系后来被开除了党籍,开除了公职。
置牲畜于死地的“口蹄疫”发生了!为了保住羊群,王尚宽和羊队的工人们,把细毛羊到一个山羊场里,周围用石头和木栅栏起来。他亲自带领二十人,预备了足够的粮、菜,里不出,外不进,“自我封锁”起来。他严格执行禁令,亲自把着封锁墙口,不让任何一个外人进来。
一位副市长到关山种畜场来视察,想看看细毛羊。当随员来到封锁墙的时候,王尚宽在里面拦住他们:“站住!不许进!”
“这是副市长!”有人给王尚宽介绍。
副市长笑呵呵地伸出了手,想隔着矮墙握这位养羊技术员的手。但王尚宽却没有握,甚至连手都没有伸过来。并不是王尚宽架子大,他是怕万一在这握手时沾染口蹄疫的病毒,万一在封锁区内蔓延开来,岂不前功尽弃?然而,这一下却把副市长弄得很尴尬。
但副市却没有介意,继续要王尚宽谈谈细毛羊的情况。
隔着墙头副市长和养羊技术员唠扯起来,唠得很融洽,很热乎……
一直坚持了两个月。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王尚宽说:“口蹄疫的传染过去了!大伙儿出了不少力气,家里的亲人也挺想念你们的,特别是有老婆的。今天,你们都回家去过团圆年吧!”
“那你呢,老王?”
“我在这儿值班,看羊!”
他把大伙都撵了回去,而自己却留在这里,伴着“妈妈”叫唤的羊群,在清冷的山洼里,度过了除夕夜,度过了整个春节……
一阵风过去,又一阵风刮来。不知为什么,关山种畜场要“下马”;人员下放,绵羊等种畜就地处理!
这怎么能行呢?经过十多年去劣留良、提纯复壮的细毛羊,就要进入横交固定和提高阶段,再努力一下,标准的东北细毛羊就会形成,这下子不是要半途而废么?
王尚宽坐不稳,立不安,吃不好饭,睡不好觉,嘴唇烧起了一溜溜大紫泡,嗓子红肿起来,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他整天钻在羊群里,摸摸这个,抱抱那个,眼睛里含着泪水……啊,859号,你不就是那只一下生就“气迷”过去的羔羊吗?你不能喘气儿,憋得那么难受,眼看就要死了。我对着你的嘴,狠劲儿地嘬!你嘴里的脏东西全叫我嘬出来了!你活了,活下来了!你的“妈妈”没有奶,“保姆羊”又不喂你,是我用代乳粉,一匙匙把你喂大的呀!“妈——”859号羊用甜甜的、发颤的、似乎有些撒娇的声音叫一声、使王尚宽从沉思中回到现实。那羔羊似乎想要吃奶,冲着王尚宽,前腿跪了下来……就像剜他的心,要他的命,王尚宽猛地站起来:不行!种畜场不能下马!培育细羊毛不能半途而废!我要写信,我要上告!告到县,告到市,告到省,告到中央……
听说他给中央写信,妻子吓坏了!这个家庭妇女急忙制止说:“哎呀呀,你疯了咋的?你不要命了?你这是作死啊!你,你难道忘了,李林找茬儿批判你,要把你送到乡政府押起来?你难道忘了,你爹是地主,你老丈人是历史反革命?给中央写信,是闹着玩儿的吗?万一哪句话写得不周到,叫人家挑了字眼儿,就是反党,反‘社会,兴许还有死罪呢!”
没有了细毛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王尚宽这样想着,没有坑声,奋笔疾书。
“咳,羊,羊,别说羊,哪根羊毛是你的?”
“哼,正因为是国家的,我才这样干!”王尚宽倔声倔气地说。
一封封带着呼吁,带着义愤,带着哀恳,带着雄辩,带着科学论述的信,投进了绿色的邮筒……
场里有一个女会计,见王尚宽寄的信不是给省,就是给中央,便向当时的场领导添油加醋地打了“小报告”,说王尚宽心怀不满,四处告状,联系他的爹和老丈人,提醒场领导密切注意阶级斗争新动向,千万不要忘记!千万……
场领导头脑里的那根“弦”立刻绷紧了,他发动群众批判王尚宽,但许多人都知道王尚宽为的是细毛羊,不但批判不起来,羊队的牧工们甚至说:“我们都想上告呢!”
就在这时,县里来令,要王尚宽立即到县。
准是犯事了!——有人猜测。
为了细毛羊,犯事儿也不怕!——王尚宽做好了“进去”的思想准备,毫不顾忌地奔到了县城。
在一位年轻副县长的办公室,王尚宽看见一位高个子、有些发胖的中年干部坐在那里。
年轻的副县长很不高兴,劈头就问:你给中央写了信?”
“是的。”王尚宽回答说,“要种畜场下马是错误的。我们想给东北争气,给国家争光,培育东北细毛羊。现在,培育工作进行得很好,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你难道不知道,养羊与发展林业是矛盾的吗?”年轻的副县长说。
王尚宽听这话,气坏了,他直截了当地说:“农林牧副渔,要全面发展,这是党的一贯方针和政策。也不能因为关山儿有几棵树,就砍掉我们上千只种羊!”
王尚宽说完这话,看了看坐在旁边的那位中年人,那人没动声色,只是认真地听着,有时在小本上记着什么。
同副县长辩论了一阵,双方各持已见,似乎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副县长手里毕竟有权,仍然坚持下马!
“你下马,我就上告!”王尚宽也毫不示弱。
王尚宽转身走出了副县长办公室,气呼呼地返回关山。场子正在下马,一切都在处理。羊圈里来人抓羊了,羊惊惶地着,用乞求的声音朝着王尚宽叫:“妈妈!”
像被剜去了心!像被摘掉了肝!王尚宽悲痛欲绝,气得发疯:他恨不得拿根棒子,打跑那些抓羊人……然而他又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无力,像那任人捕捉的细毛羔羊,除了痛楚乃至悲愤地叫,还能扭转“乾坤”吗?他觉得希望破灭了,理想粉碎了,中国,想培育细毛羊难道就这难么……他坐在羊群旁边,双手捂着脸,酸楚地哭了起来……
就在王尚宽近乎绝望的时候,又一道令传了来:如果王尚宽愿意的话,可以带一百只细毛羊到巴扎兰去搞试验,拨给他一块荒地,去“自力更生!”
听到这个信儿王尚宽似乎又有一线希望!老牧工张国堂等人主动找他:“王技术员,我们跟你去巴扎兰!”
“我拿什么给你们开支呢?”王尚宽苦笑。
“我们不要工资!”张国堂说,“我们开荒种地,还不能养活自己?反正我们不离开你,不离开羊!”
王尚宽该有多么激动啊!他擦干眼泪,说:“如果大伙儿不怕遭罪,就跟我走!”他们动手挑选种羊,在富有同情心的工人帮助下,不是赶走一百只,而是赶走二百多只!
事后,王尚宽才听到传闻:给他们一线希望的,正是那位在副县长办公室里的中年人——当时的辽宁省副省长张正德同志。王尚宽的上告信从北京农垦部转到辽宁省省人委,告到省里的信也转到了张正德手中。为了弄清情况,副省长亲自来到了阜新县。当他听完一场互不服气的辩论之后,喟然长叹:“我们中国这么大,还容不下几只细毛羊吗?”副省长的话起了作用,尽管县里答应的条件很苛刻,但毕竟是使东北细毛羊有了一线生机,有了繁衍、培育下去的可能呵!
王尚宽带着老婆、孩子和张国堂等几名牧工一起,赶着二百多只羊,离开了关山,往北走,再往北走……爬山过河,起早贪黑,步行一百多里,来到偏僻、荒凉的巴扎兰。
塞外的冬天是寒冷的。此时正是滴水成冰的季节。一片爪形的沟壑,没有房子,没有羊舍,没有饲草和饲料,这就是县里定名的“巴扎兰羊站”吗?
“咱们想办法,先安顿下来吧!”王尚宽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咱们保护好这二百多只羊,有朝一日,东北细毛羊会遍及阜新县,遍及辽宁省,遍及全东北!”
他们找了条避风御寒的山沟,闸了羊圈;他们修缮了一座孤零零,被废弃了的小土屋他们靠牧靠借,解决饲草……转年开春,他们开了四亩荒地,种上了玉米解决人的口粮,种上了苜蓿草、青刈豆、沙打旺等解决羊的饲草……开荒种地时,从附近生产队借了副犁杖……一共几个劳动力都得去开荒,那羊由谁来放呢?王尚宽就动员自己的老婆、孩子,当义务放牧员……多少个风晨雨夕,多少个冬去春来……他们共开荒二百亩,不但解决了人的口粮和羊的饲草,而且还解决了牧工们的开支问题——当然是低标准的。有时几个月开不出支,他们只好互相串换着花,节省点儿用,同度难关……
从1964年11月到1971年春,他们在巴扎兰这个偏僻荒凉的山沟里生活了将近七年。尽管含辛茹苦,但这里却像世外桃源。十年浩劫,巴扎兰羊站也没有受到冲击。社会似乎把他们遗忘了……1971年春,当时的东北细毛羊育种委员会的专家到巴扎兰羊站参观。有关专家惊诧了:这里培育的细毛羊,简直可以说是东北细毛羊之冠!
应该给他们创造条件!应该恢复关山种畜场,使那里成为培育东北细毛羊的重要基地之一!——专家们强烈地呼吁。
王尚宽带着老婆、孩子和张国堂等几名牧工,赶着一大群细毛羊,离开了巴扎兰,往南,再往南……朝关山走去。这些羊,就是刚刚恢复的关山种畜场的家底儿!一路上,牧工们都说:“没有你王尚宽,就没有关山种畜场!”王尚宽呢?当历尽沧桑、含辛茹苦的育羊人远远地望见苍莽的关山,竟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当初曾经断言中国的东北培育不出细毛羊的那位澳大利亚权威,不知是否在人间?他的一个学生——利特小姐,也许觉得老师的话说得过于武断了吧,她在考察了辽宁的小东种畜场等单位以后,也曾断言:中国的东北,是能够培育出优良的细毛羊的!
我们当然不以哪一个外国专家的话作为金科玉律,我们有我们自己奋斗目标。尽管经过羊的遗传和变异,王尚宽培育的东北细毛羊已经得到了国家认定,并且已经作为一个新的品种大量出现在广大的东北地区,但遗传和变异这一生物进化的规律,使王尚宽仍在思考:我们为什么不把更加符合人们需要的变异积累起来,使其品种更加高级呢?在知识和知识分子得到尊重的今天,作为畜牧师,共产党员的王尚宽,越发离不开羊圈了!
上级党委研究决定:“任命王尚宽为关山种畜场场长!
王尚宽听这个消息着急了:“那我就会事务缠身,不能专门培育细毛羊了!”
是的,尽管在1970年,美国威斯康星大学的科拉纳宣布,他用了五年之久,成功地合成了一个遗传基因,但这绝不意味着科学已经按照“订货单制造动物或植物,培养一个优良品种,仍需采用古老的方法,仍需不断地“遗传”和“变异”。而这,是需要时间,需要耐心,需要不断地精心选择,隔离培养,需要埋头苦干下去啊!王尚宽打报告,写申请,甚至递“辞职书”……上级党委认真考虑了他的请求,再次决定:让王尚宽当副场长,专门负责东北细毛羊的培育工作!
王尚宽乐了:“这是党组织对我的最大关怀和爱护!”他又一头钻到羊群里……
儿子结婚,送亲的车都来了,王尚宽却不见了!王尚宽理应在家答对新亲,陪送新亲的人喝两盅——当年,这个儿子降生的时候,王尚宽就没有顾他,气得妻子直叨咕他“顾羊不顾人!”如今,这个儿子办婚事,王尚宽还是“顾羊不顾人!”老伴打发儿子:“快到羊圈去,找你爸回来陪陪客!”有人开玩笑:“老嫂子,你怎么知道你老头一定得在羊圈呢?”杨淑文说:“他没有别的地方去,也不到别的地方去!离开细毛羊,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去人到羊圈,果然找到了王尚宽。把他拽回来陪送亲的人吃饭,他自己先了两盅,冲客人们点点头,笑了笑,说了声:“失陪”,又跑回了羊圈……
多少年来,王尚宽走路步子大,总是一溜小跑,就像赶火车,就像有什么急事儿,甚至连上厕所都是大步流星的。近些日子,人们发现五十四岁的王尚宽步子越发大越发快、越发急了,简直不是走,而是“蹿”!都很奇怪: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精神头越来越足?王尚宽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看我这一脑袋头发,哪还有几根是黑的?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不是当年来关山时的小伙子了,还能有多少时间?得抓紧,得快干!在我还干得动的时候,力争使东北细毛羊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你们说,不欢势点走路能行吗?”
人们似乎这才注意到王尚宽的满头白发。育出细毛羊白了少年头!
“妈妈——”“妈妈——”
漫山遍野的羊群在亲昵地撒娇地叫,雪白雪白的东北细毛羊看见王尚宽,像奔跑的云朵向他涌来——这是国家农牧渔业部奖励的四十三项科技成果之一啊!比抚摸自己的孩子还要亲切,王尚宽抚摸着带皱襞的纯白色的细毛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这样的慨叹:
呵,细毛羊,艰难,漫长的岁月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