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佳奇住院的第三天早上,修顺奇被大便憋得实在受不了了,她嘱咐新来的五床家长给照看一会儿孩子,自己去趟卫生间。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五床家长急呼呼地在厕所外边喊道:“四床!四床!你快出来!护士给你儿子扎针找不到血管了!”

等修顺奇跑回病房门口时,看到一个年轻的小护士,正笨拙地拿着针一针一针地慢悠悠地朝儿子刮得亮亮的额头上扎着,她扎一下拔一下,再扎一下再拔一下。那动作不像是往一个几个月大活着的孩子的额头上扎针,倒更像是拿着针头往一个大冬瓜上刺着玩儿。儿子疼得扭动着脑袋,挥舞着双手,踢蹬着两条腿,哭叫着。

修顺奇的血一下子蹿到了头顶。她“忽”的一下子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小护士:“你干什么?拿我儿子的脑袋练手吗?!”

修顺奇抱起儿子,看到了佳奇半个脑袋都被刮光了,细皮嫩肉的前额上留下了好几个红红的刚刚扎过的针眼儿。

“你儿子脑袋上的血管太细了,找了半天也找不着。”小护士站在床前,手里握着针管儿,像个树懒似的慢悠悠申辩着,解释着。

“你是哪路护士?后门儿进来的吧?我真想倒出手来抽你几个大嘴巴!你找不着血管,让能找着的来呀!你技术不过硬,拿我儿子的脑袋练手吗?你快滚远点儿!再别碰我儿子!”

修顺奇疯了似的朝小护士吼着,看着儿子额头心疼得流出了眼泪。她抱着儿子摇晃着,嘴里不停地骂着小护士。

“怎么回事?谁叫你来打针的?”

细高个儿的护士长闻讯赶了过来,见了小护士问道。小护士红着脸,支吾着:“我……我、我自己……”

“你胆子真不小啊!第一天实习就敢一个人擅自给患者打针……你先到护士站等着我!”

护士长说完转过身,换了个口吻对修顺奇说:“对不起,是我的责任……来,把孩子放下,我给他扎。”

护士长熟练地用酒精棉在方佳奇的前额上擦了擦,拿起针轻轻地斜着扎了进去。孩子没有哭,裹着奶头儿很快睡着了。

有了这次的教训,修顺奇再也不敢上厕所了。她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儿子,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只盼着儿子能早一天好起来。护士长再一次来给儿子输液的时候,修顺奇问她自己大便干燥有没有药能治?护士长说可以开几支开塞露试试。修顺奇用过后,总算是解决了困扰了三四天的便秘问题。

当天下午,修顺奇的大姐找到了病房。看到外甥的前额刮成那样心疼得掉了眼泪:“这是怎么弄的?啊?看把个好好的孩子作索的!”

听大姐这么说,修顺奇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都怪我没有知识,把孩子喂出了毛病。”

“孩子住院你也不知道告诉姊妹一声,大家轮换着来帮帮你……看你,眼圈儿都发黑了。”大姐一边埋怨着妹妹,一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饭盒和几个苹果。

“这是米饭和炖鲅鱼,快吃了吧。”大姐把饭盒放到桌上就哈腰捡起了修顺奇刚给儿子换下来的尿布去了盥洗室。

“是你姐姐呀?姊妹俩长得真像!”

三床的妈妈看着大口地吃着米饭和鲅鱼的修顺奇,嘴里咽着口水,大声地问了一句。修顺奇微笑着点了点头。

她的儿子跑到修顺奇跟前,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饭盒:“妈!我要歹这个饭!”他的小脏手差点儿就伸到了修顺奇的饭盒里。大姐进来朝他瞪了一眼:“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有教养!”

修顺奇怕三床再大呼小叫影响了别的孩子,赶紧往饭盒盖里拨了些米饭,放了一块鲅鱼递给了他。

“慢慢吃……啊,是歹,慢慢歹,别大声说话。”

三床的妈妈两眼盯着儿子捧着的饭盒盖装着的米饭和鲅鱼,又“咕咚”一声咽了一大口唾沫。

三床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有病的孩子,他整天在病房里蹦蹦跳跳,大呼小叫作得要命。他妈妈说儿子在家里老是抠炕上、墙上的细土吃,炕上让他吃得露出了石板,墙上让他抠出了一个个小洞。

方佳奇从住院的第四天开始病情有了好转,不再腹泻得那么厉害了,晚上撤了吊瓶也能睡好几个小时了。

修顺奇的姐姐们都先后来到医院看望了佳奇,有的送来了钱,有的给送来了尿布和衣服毛巾等。在医院里住了八天,儿子出院了。

方妈妈、方爸爸以及修顺奇的爸爸妈妈,都老早站在院墙外的高处往村口那儿张望着,盼着孙子早点儿回家。

佳奇住院那几天,两家的老人都像是丢了魂儿似的,整天六神无主,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都要去医院看孩子,被方大群阻拦了。他告诉他们,孩子没什么大毛病,住几天就回来了。今天总算是兑现了。

方妈妈让孙子住院吓得再也不敢随便给他吃东西了。修顺奇买了几本科普小册子,学到了一些育儿知识。属于现学现卖那种。

看完了就告诉婆婆,婆婆也放下了架子,再也不是张嘴闭嘴“你奶奶那时候就是如何如何了”。

孩子的身体康复了,修顺奇正常上班了。

不过石队长告诉她产假休完了,特殊照顾也就同时取销了,该回到队里的果园里干活儿了。刘亚娟属于既晚婚又晚育。头胎出现了特殊情况,还可以继续在商店工作,直到生了孩子休完了产假为止。

田云芳告诉修顺奇,从生孩子开始给一年的哺乳期。也就是每天给一个小时的吃奶时间。如果孩子没人照看,可以免费送到村里的托儿所,上午下午各半个小时的吃奶时间。如果不愿意送,可以灵活使用这一个小时。修顺奇和她说要上午早走半个小时,下午早走半个小时,田云芳点头同意了。

她看修顺奇的心情不错,就从套袖里拿出两盒避孕套,塞到了修顺奇的手里:“我是为你好。哺乳期避孕最好是用工具,吃避孕药对孩子不好。如果嫌麻烦,半年以后也可以去带环。要是躲避不当怀了孕,遭罪的还是你自己。”看田云芳一脸的诚意,修顺奇也不好抹她的面子,顺势把避孕套塞到了自己的套袖里。站在旁边的马小兰用手捂着嘴,朝修顺奇“嗤嗤”地笑着。

修顺奇看了她一眼,嗔怪着问:“你偷着笑什么?幸灾乐祸!上次你放到我家抽屉里的那两盒……又给了我两盒。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我看这玩意儿就是免费的,要是值钱的东西看你们能抢着往我套袖里塞!”

马小兰还是光笑不说话。

“都成了老姑娘了也不赶紧找个婆家。等你有了孩子,一样得用上这玩意儿!”修顺奇说着把装着避孕套的胳膊扬了扬。

马小兰抓住了修顺奇的话把儿,小声说:“七姐,我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帮帮我吧,别叫我赖在家里了。”

“你有合适的了?叫我帮个忙?” “嗯。”马小兰点着头。

“哪个村的?叫什么名字?”

马小兰又“嗤嗤”地笑了,羞涩地贴着修顺奇的耳朵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家老八!”

修顺奇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马小兰:“噢?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老八要等到三十岁才找对象。你要是能等,我就给你牵线, 你要是等不了,我帮不上你的忙。”

马小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撇了撇嘴,嘟囔着:“谁能等那么大岁数才找对象?好的早叫人挑光了!你家老八是瞧不起我,心气儿太高。不过,就咱们河沿儿村,要配得上老八的人我还没看到。你是他姐,他听你的。你给我过个话儿,要是他直接说没看上我,我也就死心了。”

“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城里的婆家吗?现在条件降低了?想好了在农村找婆家了?”

“想有什么用?我想着人家,人家不一定想着我。连你这么好的条件都在农村找了婆家,我比你可是差远去了,上哪儿找那么合适的?干脆找个差不多的嫁了算了。”

看马小兰这个态度,修顺奇摇了摇头:“你先别着急,有给你介绍的还是要看的,别错过了机会。我家老八住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丢不了。要是过两年都没找着合适的,我再给你们俩撺掇也不晚。哎,我忘了和你说了,老八说到了三十岁要是还没有找着合适的,就和你谈。”

马小兰呆愣了一会儿,眼睛眨了眨:“啊?他真是这么说的?要是到时候他不要我怎么办?那……那还得等四五年哪!他不是开玩笑吧?”

修顺奇笑了:“谁知道呢?老八整天没个正形,就算是他和你开玩笑的吧,反正他现在是不想找对象,说是没有合适的。你别拿老八说的话当回事儿。该找你就找,别耽误了。要是到了三十岁你们俩都没有找着合适的再说吧。”

马小兰抿着嘴儿点了点头。

托儿所就设在修顺奇上班的果园边儿,孩子送到那里喂奶方便,修顺奇可以少跑一些路。她去看过之后觉得条件不太好,几间不大的屋子里,从几个月到五六岁的孩子都挤在一起。这个哭,那个叫,闹闹哄哄,卫生条件也很差。儿子这么小,可不能送到这里遭罪,再说婆婆也不会同意。修顺奇宁愿自己多跑些路,也不能让儿子受了委屈。

修顺奇又回到了果园队里干起了地里活儿,除了打药外所有的活儿都得干。马小兰高兴坏了。她好久没有和修顺奇在一起干活儿了,心里憋了好多话要对修顺奇讲。当然,她最希望的还是能从修顺奇的嘴里得到老八的消息。她和老八同岁,农村户口和身材矮小罗圈儿腿等诸多的不利条件令她想去城里找对象的想法很难实现。她筛选了熟悉的同龄人,也只有老八最接近她的条件。

“七姐,你家老八真要等到三十岁才找对象呀?你爸你妈都同意吗?这不是耽误他们抱孙子了吗?”

“谁知道呢,他整天吊儿郎当,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和他提对象的事儿他就嘻嘻哈哈说没有他看上眼儿的。”

“你就和他说说呗,就说我想和他交朋友,看他是个什么态度。”

修顺奇见马小兰三番五次地提要跟老八处对象的那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忍心驳她的面子,点了点头:“行,我抽空和老八说说。不过,我可不能保证老八能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马小兰高兴地点头:“不要紧,不要紧。我就是想早点儿知道他对我有没有意思。要是他心里真的没有我,我也就死心了。”马小兰从来没在修顺奇面前提起过她和老八在学校里的那段尴尬的事儿。她想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他们都年轻,心气儿高。特别是老八,家里一大群姐姐,就他一个男孩儿,父母对他娇生惯养,姐姐们宠得他目中无人。现在父母老了,姐姐们也都出嫁了,他也老大不小了,在地里干活儿也找不到条件好的女孩了。马小兰觉得老八的条件现在贬值了,一个农村户口,锁定他没有跳出河沿村的可能了。那自己就等着吧,有给介绍的就看一眼,没有给介绍的就等着,等到老八说的三十岁了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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