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道的前世从两根叫“先导索”的钢丝绳起步,这根猫道的生命线,从此岸到彼岸,跨过江河,在茫茫江面的上空架起一条天路。他们说,这活如同在千米的江面上穿针引线,再刺绣编花。道路的魂从这里诞生。


  要想在千米宽的茫茫长江上架起一条天路来,首先得有一根过江的天线穿越长江,通过这根天线,在江上铺设一条施工人员从此岸到彼岸的通道。这根天线在大桥建设猫道的作业指导书上被命名为“先导索”。

  长江上的这根第一索,为千米跨江的悬索桥开启全新的航向。

  先导索是猫道之父,承载猫道的身躯。这条江上的临时通道,成为空中的脚手架,大桥人叫它软桥,像横亘在江面的一个秋千架。8根钢丝绳成为这软桥的命根子。它的出现充当着大桥的奶妈,用乳汁喂养主缆、吊索、钢梁长大,如果没有猫道,主缆就跨不过江。

  早在一年前,我在项目指挥部陆炳良办公室的桌上,看到猫道生产计划总表排在一张A3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全部工期。为了这猫道,陆指挥于一年前就着手准备与猫道有关的各种资料、材料。陆指挥在这张A3纸的背面,用笔给我在纸上画画点点,描述整个猫道系统与悬索之间的关联与意义,以及各种技术参数。这场专业技术层面上的纯粹交流,长达2小时,还是没能说透。

  我作为一个外行人,听得云里雾里,如听天书一般,内心更多的是敬畏。

  一年后的寒冬腊月,江南和江北,开始了新一轮的排兵布阵,工人们首先在岸上绑扎好网片,用细铅丝把木方子绑在网片上,吊至江中,才能够在江上铺设一条通向江心的空中栈道。江风猛烈,工人的每根汗毛都竖起来,手脚机械地移动,好像不是自己的手脚。

  春节临近,江上还没有通电,每个人的心思都飞回家中,留下来过年的人,每天都在江上坚守着,一直到2月16日,江上的猫道全线通电。徐飞和余国元的测量团队开始在猫道上艰难跋涉。他们戴着棉帽子站在江上的猫道上,拍下了猫道在夜色中的身影,如梦似幻。

  电工班班长周达斌这两三个月里,在他的“猫道”上不知道来来回回跑过多少趟,正月初三的夜里,雪花飘成了白雾,猫道上铺的网片眼很大,雪量小时在网片上站不住脚,瞬间即逝,落入江中。雪越下越大,下成了团的雪来不及坠落到江中,聚集在网片上,很快铺了薄薄的一层,十几分钟后,变成厚厚的一层。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有工人在江上做事,来不及撤离,雪迷住了眼睛,上岸又太危险了。不知道是谁带了块油布到猫道上,他急中生智把油布顶在头上,油布上很快积了厚厚一层白雪。

  站在塔顶,抬眼望去,群山、钢梁、南锚碇、山坡、浮吊和江面的船上全是雪,一直到正月初六雪都没化掉。

  站在猫道的中心位置望去,几十里之外的市区灯光璀璨,黑暗中的江水静静流淌,五光十色的江面,给早春的江水涂抹上一层魔幻的色彩,把站在大桥上的人的思绪带向那个叫家的地方。

  刚上班不久,工地上开始忙碌,工作人员全部到位,但民工还有一部分没来。中铁二十四局开始架梁,移动模架开始安装,江北郁文的班组开始安装滑移梁。

  猫道的铺设都是白天作业,随着第一根基准主缆过江,夜间从测量开始,走猫道的人越来越多,承受的压力也大,前期铺设的网片、侧网、木方子不断磨损,有些绑扎不紧的地方开始松动,加上缆线的重量,压力会越来越大。

  正月初九一大早,整个项目部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上猫道进行安全隐患检查,兵分两路,小杨总带了一拨技术骨干,另一拨人是胡铭、柳桥宁、邹振磊、张东华、周阳春。两组人马分批从江北3号主塔起步奔向猫道。江风很大,连续下雨,给测量组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白天不能测量,只能夜里,雨天不能测量,只能等雨停。初六,绍隆寺大雄宝殿的上空祥云朵朵,僧人们早课的诵经声悠远笃定。翻过那个S形的陡坡,从116级的台阶下到山底,南锚碇一侧的财神庙和土地庙门口,来敬香还愿的山里人初五来过,两三支红烛还在,香炉里的香灰被风刮起,若有若无地飘向锚碇方向。

  初七,天阴沉。看了一下天气预报,这周反正是没太阳了。雨如期而至。二公司的徐飞和四公司的老余他们不得不停止测量,天不借势,只能望着基准索叹息。为了江上的这根定位基准悬索,他们等待观察了近半个月时间,心里那个急。

  2019年除夕夜,省、市媒体扛着摄像机来到工地生活区的食堂。刘凤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没能回家的人,把家属接到项目部来过年,几间招待所住不下,一些小家庭晚上住到大港街上的酒店,只为了和亲人一起过年。

  后来在辛海宁的车里得到一本小册子《猫道牵引系统施工作业指导书》,编制人是副总工阮梦飞。共49页,8章,从第一章到第八章,包含了工艺概述、作业范围及作业内容、工艺流程图、工艺步骤及质量控制说明、施工准备、现场准备、施工机械、各项保证措施、应急救援方案,最后一页为先导索过江人员分工责任表,总指挥二分部杨忠勇带领一群人登上江苏亚龙1001拖轮,南岸的生产经理胡铭和北岸作业队队长郭洪军协助总指挥。南岸的五峰山脚下也在紧张待命,负责机械的邹振磊,按照拖轮总指挥的指令,协调南锚碇35吨卷扬机运转;工程部的周生林及时反馈塔顶运转情况,指导现场收放绳作业;李浔、柳桥宁这一组的事情更多,负责南岸的沿线保障;测量组组长徐飞在许多天前就带领组员在观测点测量就位,实时进行垂度观测,及时向总指挥汇报情况。南岸的技术总工李奔琦与北岸3号主塔的负责人邓威、高波,还有从南岸调到北岸去的二分部负责人郁文等人,一起完成钢丝绳的对接,在江上随时待命,包括应急救援路线图都设计好:以绍降寺为起点,大港医院为终点,确保万无一失。

  长长的猫道,千米一牵,从江南到江北,从总指挥到一线工人,100多人,几十部对讲机同时打开,工人们在江边最后一次紧固绳夹头和吊环。

  阮梦飞在编制猫道牵引系统施工作业指导书的那段日子里,在江边一遍遍行走,吃饭走路,夜里躺在床上都在脑子里一遍遍演示整个牵引系统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

  这位毕业于北京工业大学的理科生,学的专业并不是桥梁,毕业后进了一家很不错的单位。那个单位实在太轻松,每天早晨上班拖地抹桌子,烧水泡茶,慢悠悠喝完几杯水,一个上午就结束了。下午照旧。这种无所事事的工作,让阮梦飞的内心开始恐慌--如果就这么朝九晚五混下去,这辈子就结束了。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阮梦飞无意中闯进了大桥工地,真辞掉了安逸的工作来到工地,从一名普通技术员干起。他的第一个工地是沪通大桥。

  儿子刚进工地不久,夏夜刮风下大雨,雷电交加,阮梦飞的妈妈突然从梦里惊醒,心吊到嗓子眼。想想自己睡在空调里,儿子在工地现场,这么大的雨,他在做什么?她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罪过似的,怎么让儿子到那么艰苦的地方去工作。果然,儿子打电话来说:“妈啊,下那么大的雨,我还在工地现场,电闪雷鸣,可怕极了……”

  电话里,儿子的声音有些抖,风声,雨声和着儿子颤抖的声音,做妈妈的心都碎了。“儿子,妈妈马上请假去看你。”

  “妈,你别来,真的别来,工地才开工,生活区还没建好,到处都乱七八糟的,你来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儿子,妈住工地附近的宾馆里,只是去看看你,否则那个心老吊着,给学生们上课老走神。”

  “妈,我没事,没事,这么多人在一起,大家互相帮助,我是大人了,没事的。”

  我去食堂吃饭时和阮梦飞的爸妈刚好坐一桌,这几天都吃桌餐,菜的样数比平时多些。生活区来的家属一多,食堂显得有些挤,阮梦飞的爸妈把位置让出来给别人坐,夫妻俩端着饭碗站着划几口饭。辛海宁赶紧站起来让他们坐,可是他们怎么也不肯坐下来,而且要照看跑来跑去的孙女,也实在坐不下来。

  沪通大桥刚开工的时候,像所有工地一样一无所有,从建生活区,到水电安装,建混凝土工厂、钢筋加工厂,基础工程是整个工程最重要也最困难的,阮梦飞来到这个荒无人烟之地。因为工作的关系,阮梦飞要经常去混凝土加工厂的实验室,与实验室的一位姑娘一见钟情,在大桥上情定终身。姑娘的父母亲戚有不少在大桥上工作,她也算是桥三代。当两个年轻人正式确立了恋爱关系后,因工程需要,阮梦飞又调到了镇江的五峰山大桥工地,又是从头干起。不过这回他比在沪通大桥成熟了许多,在技术上也日臻成熟。

  一场雪,让工地暂时安静下来,一半的工人回家过年。因为气温太低,有些地方停止打混凝土,但猫道上网片、侧网、木条加固还在施工,江南留下60多名工人在施工现场。阮梦飞暂时有点空闲,年三十晚上,他回南京岳母那边接女儿来工地过年,正好和家里的亲戚们一起吃饭,又很快回到工地。妻子从沪通大桥工地赶到五峰山大桥。一家三口人,分了三处。阮梦飞让父母也从溧阳老家来工地过年,三代人一起在大桥工地团聚。爸妈都是学校的老师,正好有寒假。除夕的一大早,一场大雾笼罩了大地,几个项目部的生活区开始忙碌,每一排活动板房一头一尾挂上了大红灯笼。像往年一样,办公室准备了过年的礼物,食堂里的菜增加了许多,十来个人一桌,大人孩子济济一堂。阮梦飞一家五口三代人终于见面。也许是全家人来工地过年,阮梦飞诗兴大发,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首诗:

  《沁园春·桥》

  江南大地,正月飘雪,俏闹新春。闻大江南北,轮渡封航;苏浙地区,高速停运。漫天飞花,疾风呼啸,恰到似北国风光。登高塔,看钢梁悬索,更添新装。

  大桥威武雄壮,拜无数桥工献血汗。赞领导职工,坚守岗位;测量监控,披星戴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南征北战好儿女。建国来,论开路先锋,还数大桥。

  二分部年轻的工程师们,有才华的还有好几个,比如物资部部长邹振磊,这个饱读诗书的大桥秀才在同龄人中是出类拔萃的。这么大的工地现场,那么多的机械设备,从招投标,到统一调配,没点帅才是难指挥这千军万马的。南锚从开工到封顶大吉,时刻离不开机械设备。大雪天的时候,在职工书屋和邹振磊谈工地现场,才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就不断响起,现场离不开他,我们谈话只能终止,从那以后再没有续起。他正好外出有事,顺道把我送到圌山后山的石仙洞果如师太的庵里,后来在工地上除了在食堂吃饭遇到过几次,在调度会上遇到过,再也没有机会遇见。

  翻阅他的微信朋友圈,顺他的思想轨迹。他说:“高度的自律是一种什么体验?我想,大抵就是不再被生活拖曳前进,而是生活在你的方寸之间,未来变得不可控,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想要的生活变得触手可及。自律可以改变人生,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他给自己在2019年定的目标是五心:自信心,责任心,细节心,进取心,沉稳心。

  新年的第一场雪,他感慨:“晨起开门雪满山,雪晴云淡日光寒。五峰桥下擂战鼓,一身戎装不等闲。”这个老成的年轻人,骨子里是满腔的豪气。

  为送别同事陈振润他写道:

  送陈振润

  一代才子赴汉江,

  金榜题名状元郎。

  五峰圌山绍隆寺,

  人杰地灵步步高。

  最近下的雪,比上个月9号左右下的雪还要大些。不过毕竟除夕夜立春了,阳气往上,雪无法藏身,阴山背后的雪难化,朝阳的地方说化就化了。

  猫道系统的先导索过江标志着南北两岸的“跨江时代”来到。11月20日上午9点30分,江面上雾蒙蒙一片,几名工人在给先导索挂大红花。这根长2000米,直径22毫米,戴着大红花的镀锌钢丝绳,看似寻常,却不寻常,它肩负着这座千米公铁两用大桥的重任。此时在拖轮总指挥的指挥下,这根江上的第一绳索,被静静地摆放在千吨级拖轮上,等待人们带着它穿越长江。

  这段江面是长江上的主航道,大船小船如过江之鲫,日夜不停。为了保障通航安全和先导索安全过江,指挥部提前与江苏海事局协商封航请求,从南京海事局至张家港海事局由范围内分别设置上下游一级、二级安全防护区各一个,设置下行驳船拦截线5道,上行船驳拦截线10道,动用海巡艇46艘。海事下达封航指令后,总指挥陈明通过高频对讲机指示:“我部先导索正式开始过江。”岸上施工人员统一协调,缓缓松放先导索,江苏亚龙1001号的驾驶舱启航,拖轮缓缓离开江边,一路向北。南岸的35吨卷扬机和北岸的30吨卷扬机同时收绳,将先导索和牵引索提升到高处,保证长江通航,通知海事解除封航。整个拖拉过程,全程派专人盯控关键节点,实时测量,进行控制。

  为了这根先导索顺利过江,并且尽量减少长江封航时间,在先导索过江之前,需要大桥人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尤其是先导索和牵引索绳头位置和数量,要严格按要求设置。

  封航的江面上,大小船只一艘挨着一艘在等待通航,江上看风景的人不知道江中的人捏着一把汗。先导索与牵引索过江连接后,若直接解除先导索和拖轮之间的连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拖过来的先导索则会迅速荡向江中心,使得钢丝绳的力量急剧增加,安全风险巨大。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工程技术人员提前做了预案,在拖轮靠岸的时候,把一台卷扬机吊到甲板上,在解除先导索与牵引索连接的瞬间,通过卷扬机反拉,使先导索缓慢荡向江中心,直到先导索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江苏亚龙1001号拖轮的正面,中铁大桥局的大红横幅,四面红旗插在拖轮的两侧,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四五位作业队的工人最后一次检查先导索,将绑着大红花的先导索送到拖轮上,总指挥陈明和拖轮指挥及其他技术负责人一起上船。北岸的人说:今天像送出嫁的姑娘一样,把先导索这位“新娘”嫁到江南散索鞍。连续奋斗四载,正式把它“嫁”出门去,心里顿生感慨。来接亲的人同样感慨,日思夜想四载,终于迎娶到这位日思夜想的“新娘”。

  上午10点41分,先导索与牵引索连接完成并提升到设计高度。11点07分,牵引索到达五峰山脚下的4号主塔并完成锚固。

  江南和江北,这一天对大桥人来说,是一个值得喝一杯水酒的喜日子。

  先导索过江不久,长江两岸,上下游共16根钢丝绳全部到位,上下游两侧,4根钢丝绳兜底,为猫道开辟一条通向彼岸的航道。

  当郁文带着我到江北高桥中交二航公司3号主塔的江水边时,天下起了小雨。北岸的地质风貌与南岸不同,南岸是典型的山区,北岸是平原,高沙土,一脚下去腿力被沙土吸进去,黄尘飞舞。村里的人说:“有了桥,到江南去更方便,从前要去江南,得绕多少冤枉路。”

  猫道,从一根先导索起步,南北两岸工地上堆积如山的网片,排成方阵的红色放悬索用的导轮,钢丝网、铁丝网、木条、扶手索、侧网、门架、导轮、转向轮、卷扬机、绳夹、绳头……正是这些名词给了天路猫道生命。

  江上180米高空的两根红色带子,从江北高桥中交二航北锚碇,经过3号主塔,通过猫道上的牵引系统,一点点往江南五峰山脚下的南锚碇牵拉过去。第一根先导索翻塔过江,打梢固定,在江上用拖轮牵引到南锚碇的散索鞍侧,为了猫道的成功铺设,大桥人在1000多个日出日落中坚持到猫道成形的这一天。当第一块猫道上的网片被吊篮慢慢移动到江中心时,辽阔的江面上,鼓荡的江风撩拨着大桥人的心胸,他们的心跟着这根先导索一起飞过江水,穿过江风,到达长江的彼岸。

  我走的猫道,南锚的从S3号墩到江北的3号主塔,走一趟1900多米,江上还好,边跨从主塔到南锚这边300多米的距离,虽然不长,但是最难走,45度的坡度,刀削似的,一眼看过去,那坡如高山,与五峰山的最高峰平行。

  这条天上的路,是大桥人用热血与智慧托起来的一条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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