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1970年春节,格外的寒冷。辽西大地冰封雪索,举目皆白。嗷嗷叫的老北风,整天价刮,天顶天地从日头出刮到小鸡子叫。

  这年正月初七,李庆文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顶着塞外的老北风,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了凌原县欺天公社欺天大队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

  欺天大队的干部和群众,对李庆文这个人的名字早有耳闻,也念过他的“26字真经”,知道他是位有名的“庄稼王”,因此,不但没有把他看成是“接受再教育”的对象。恰恰相反,还把他当成了宝贝疙瘩。

  听说李庆文到欺天大队来落户,大队党支部书记就忙着给他们一家安排房子。没等李庆文到地方,大队书记就叫人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炕烧得热热乎乎的。

  李庆文全家一到,大队书记和群众围上去,问寒问暖,里里外外地帮助忙活,一直到把李庆文的新家安排得妥妥当当,四平八稳。

  欺天大队干部和群众,热情得像一盆火,这是李庆文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在沈阳“鬼队”的生活,简直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生活。可下子盼到“鬼队”散了,叫他们到农村插队落户,为此,他们的心里也有过一阵高兴。高兴一会儿,李庆文想的是,他这回到欺天大队不是去蹲点,不是去搞科技兴农,而是一个“接受再教育”的对象,心里又有些打鼓不安。“接受再教育”就是当小学生,小学生就得看着先生的脸色做事,否则,也会闯祸的。这次走“五七”道路,李庆文是抱着少说话,多干活,甘当“小学生”的态度来的。

  他万万没有想到,欺天大队的干部和群众,对待自己就像久别的亲人一样。李庆文有些过意不去,掏心窝说:“书记,我是来‘接受再教育’的,以后你可要多帮助啊!”

  书记爽朗地笑着说:“老李,谁不知道你是塞外的“庄稼王’,连你的‘26字真经’咱都念过。往后,你得好好地给我们上上庄稼课,叫咱欺天的粮食产量也冒冒高。要说帮助的话,那你要多多帮帮我们。”

  “书记,我的身份就是接受再教育,怎么敢……”

  书记抢过李庆文的话茬,直打直地说:“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我们也把你当成一家人了。庄稼人就是不见外,你再说就远了。”

  听了书记的话,李庆文的心里热乎乎的,两颗晶莹的泪珠,直围着眼圈转,他紧紧地握住书记的大手,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晚霞,一点儿一点儿暗下去。

  灯光,一点儿一点儿亮起来。

  妻子和两个儿子,奔跑一天累坏了,早早地躺在睡着了。

  李庆文独自坐在灯下,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想着心事。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地干了半辈子,得的是什么呢?“三反分子”、“三青团员骨分子”的帽子和“鬼队”痛苦的折磨。他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像有一块冰,心里就像刀扎着一样难受。难道历史是随人任意打扮的小鸟?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阳光一定会照耀大地,冰也会消,雪也会化的。不三不四的人整自己,可群众对自己是亲的,他从厢黄旗大队干部和群众保护自己的动人场面,一直想到今日欺天大队干部和群众欢迎他全家来落户的难忘情景。李庆文的心里好像又得到了一种平衡和安慰。

  也许是这位农业科学家爱事业胜过自己的得失吧?也许是李庆文爱土地爱得太深吧?也许是他和农民有不解之缘吧?这不,他到欺天大队还没住上一夜,就对这里的土地和干部群众,产生了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好感。今天大队书记口口声声叫他“庄稼王”诚心请他给农民当种田的“先生”,他的心又开始活动了。

  第二天,大队书记来找李庆文,两个人唠起了庄稼磕。他们从科学种田,谈到高产稳产;从玉米增产技术,到冬小麦的栽培……真是高山流水遇到了知音,李庆文好像忘记了自己是“接受再教育”的对象,要用自己的知识为农民服务,又当上了这里庄稼人的“先生”。

  春寒料俏,李庆文和大队干部走遍了欺天大队的块块地土,探索着这片土地的奥秘;夏日似火,李庆文和农民边劳动,边讲解着种田的科技知识;金秋送爽,欺天大队遍地流金溢彩,五谷喜获丰收。这一年,旱灾、风灾、虫灾、雹灾……在五灾俱全的年景里,全大队玉米超过千斤大关,冬小麦大幅度增产,粮食总产蹦了个大高,上了个新台阶。欺天大队名声大振,成了远近学习的农业战线上的一面红旗。

  农民是最讲实惠的,是最有感情的。李庆文为欺天大队做出了贡献,大队干部和群众总想报答报答他,可是,给啥他也不要,叫大伙挺伤脑筋。

  不要?群众还是想出高招来了。

  春节前夕的一天大清早,李庆文起来推开门,看到一幅只有农民兄弟才能琢磨出来的感人肺腑的画面:从门口往外排,一溜10米多长,摆着农民悄悄送来的粘豆包、猪肉、血肠、小鸡、冻豆腐……李庆文的双眼情不自禁的湿润了。

  1971年,欺天大队党支部改选,全体党员一致推选李庆文担当大队部党支部副书记职务。

  李庆文一听慌了,忙解释说:“我受8年留党察看处处分,不能在党内担当职务。”

  “谁给的处分?”

  “头二年农科院宣传队给的。”

  “他们给的算个屁。欺天大队的全体党员信任你,你就干。”

  李庆文无可奈何,开始就职上任。

  1974年,李庆文又当上了欺天公社党委副书记。他在欺天因地制宜,大力发展冬小麦的成果,得到了县委、县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并迅速在全县推广,到1976年止,全县发展冬小麦10多万亩。

  1974年和1976年,辽宁省农科院先后两次调李庆文回辽宁省农科院,可李庆文都没有回去,被当地群众苦苦地留住了,直到1977年,李庆文才回到沈阳,任农科院耕作栽培所所长。

  1978年,农科院党委作出结论:李庆文不是“三青团员”,宣布政治上彻底解放。

  放下包袱一身轻,这回可以放开手脚,一心扑实往前走了。

  在前走,就是往农村走。农业科学家离开土地,离开农民,怎么会有出息呢!

  从1979年到1981年,李庆文一头扎在新民县兴隆店搞玉米机械化高产技术,此项研究成果,荣获1982年辽宁省重大科技成果二等奖(一等奖空缺)因为他贡献突出,搬进了省科学院专家楼。

  在那漂亮、舒适、安静的专家楼里,可惜的是李庆文没住上几天,又奉命来到了自治县沙扎兰。

  沙扎兰生活艰苦,可李庆文习以为常。他考虑的是如何把沙扎兰、把自治县的农业生产搞上去,叫这里的人们更快地脱贫致富。

  李庆文啊李庆文,不知你想过没有?这里不像过去你常去的先进单位,而是经济和文化都比较落后的塞北,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付出百倍的努力,谁又敢说这一炮能打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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