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曹玉昆的心里乱乱腾腾的。这位办事一向果断利落的老干部,今天犯了难,拿不准章程了。
这不,1982年,省委、省政府确定海城、喀左、阜新三县为农业现代化试点县,其中,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综合科学实验基地县建设的任务由辽宁省农科院承担。曹玉昆身为省农科院一院之长,对省委、省政府的决定不执行行吗?可执行,又怎么执行,派谁去领头执行呢?有谁不知道,省农科院在“文化大革命”浩劫期间,被拆扯得七零八落。这几年,农科院刚刚出现生机,那些历尽风霜的“老五七”,从贫穷的大山旮旯子里被招回来,重新走进静静的实验室;能告别穷乡僻壤回到沈阳,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现在环境变了,有知识的人已不是什么“臭老九”,而成了社会上的“香饽饽”。党中央明确指出:科技就是生产力,不断号召科技人员搞高精尖的科研项目。在这人生美好难得的机遇里,农科院的哪位科研人员不想铺开稿纸,奋笔疾书立论著说呢?谁不想晋升职称出国呢?院里有设备、资料齐全的大楼;院里有静悄悄的书斋;院里有磋商探讨的同行……总之,院里的环境最适宜搞科学攻关,谁也不想到农村去找罪受。老院长心里明明白白,此时此刻,选派大批科研人员下乡长期蹲点是件最挠头的事,弄不好会出现“顶牛”的局面。
曹玉昆老院长在办公室里踱着步,不断地理顺着自己的复杂如云的神思:院里科研人员的心情要理解,省委、省政府的决定要不折不扣的执行。省农科院无论如何也要把科研人员派下去,完成好任务。
派人下乡,板上钉丁,那谁牵这个头适合呢?老院长的大脑在飞速地旋转着,全院科研人员的名字在他脑海的荧光屏上闪动着、闪动着……忽然,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在老院长脑海的荧光屏上定格了。
谁?
李庆文!
李庆文是院里机械化栽培所所长,全院为数极少的高级农艺师之一、老院长觉得李庆文这位1952年入党的老党员,品德高尚,顾全大局,叫他领队下去准能给农科院争光。
老院长把心目中的人选,和院里其他领导做了沟通、得到一致的赞同后,决定亲自出马和李庆文谈谈。
李庆文被找来了,坐在了老院长曹玉昆的对面、他中等身材,衣着质朴;四方大脸,楞角分明;绛色宽边眼镜架在笔直的鼻梁上,一双大眼闪射着智慧、坚毅的光,这位刚刚50岁的高级知识分子,正是扬帆奋进,驶向理想彼岸的黄金时节,叫他带队下乡,他会同意吗?李庆文是全农科院科研人员吃苦头最多的人。他在偏僻的农村插队落户7年,调回院里不久又去新民县兴隆店蹲点两年。现在,他走进办公室才两天半,椅子还没等坐热乎,又让人家下去,这话实在是不好开口啊!老院长深知,像李庆文这样的高级农艺师全省也不多见。他在学术界兼职一大串,经常被请去讲课作报告,收入相当可观。如果一头扎到农村去,这些活动和收入也就谈不上了。在商品经济大潮奔涌的今天,李庆文岂能没有商品经济观念……老院长看着李庆文,思前想后,对这次谈话有些打怵。
“李庆文见老院长看着他不开口,有些纳闷,便问:“老院长,找我有事吧?”
“是呀 。庆文,省委、省政府叫咱们院承担阜新蒙古族自治县综合科学实验基地县建设的任务。院里想派你带队下去,怎么样?”老院长边说,边盯着李庆文,见李庆文的双眉慢慢地皱了起来,又连忙补充说:“庆文,你是高级农艺师,是党内的农业专家,又长期在农村、经验丰富。领导怎么掂量,就相中了你。”老院长的心跳得有些加快、静静地等着李庆文表态。
一阵沉默无语。李庆文的思想展开了激烈的斗争,但是,在这公与私的天平上,他还是倾向了公。他那皱起的双眉渐渐地舒展开来,扬起脸平和地说:“老院长,我按受组织交给的任务。”
出乎意料,完全出乎意料,老院长真没想到李庆文会这么顺顺当当地接受了任务。细一想,也在老院长的意料之中。李庆文参加工作30余年,不管在什么艰难困苦的条件下,总是服从大局,出色地完成党交给的任务。老院长曹玉昆心喜若狂,站起来拉住李庆文的手说:“庆文,这副担子不轻啊。下乡的人员由你挑选,要谁院里都给。”消息没有腿跑得倒挺快。晚上,李庆文下班一进家门,老伴姜淑贤就问他:“听说院里还派你去下乡蹲点?”“嗯!“李庆文挂上文件夹,告诉老伴说:“去阜新蒙古族自治县。”
“那是有名的‘塞北沙荒’,全省最穷的地方。”老伴生气地说:“你下乡才回来几天,院里为啥还派你到那么个穷山沟子去呢?”
“这是省委、省政府的决定院里怎能不执行呢。”李庆文耐心地解释着。
“就你去执行,别人咋不去呢?”
“我是高级农艺师嘛。”
“高级科研人员更应该坐在实验室搞攻关,研究点高精尖项目,到穷山沟里干啥去?”
“大楼里能种玉米吗?沈阳的大马路上能种高梁吗?”李庆文有些不耐烦,提高语调说:“农艺师,农艺师,只有下到农村去,亲自实践,才会出成果,才会有出息。”
老伴知道李庆文的怪脾气,他要想去做的事,神人也没有招,她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心里话,等你到那“塞北沙荒”受些日子罪,就该后悔了。
是的,贫穷的塞北,多少艰难困苦在等待着李庆文,在等待着李庆文和他的伙伴们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