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对麋鹿的记述浩如烟海,它是人类崇拜的图腾,带着神秘的生命力,安宁,兴旺,自由,和谐。在引桥奔跑的郁文像麋鹿,两条修长的细腿,从故乡启程,走向大桥工地现场。


  和辛书记从项目部出门,大路上的雪清除铲得差不多了,吴平林的洒水车和铲车一前一后,把路上的雪渣子全部搞定。在通往一工区郁文宿舍的山道上,雪冻得硬邦邦的,七八个民工拿着铁锹在和冻雪拼命。刚吃过早饭下工地,每个人的脸上血色充盈,把全身的力凝聚到膀子上,手中的铁锹飞舞,铁锹与冰雪下的水泥路面的摩擦声惊飞了电线杆上的几只麻雀。

  我和辛书记加快了步伐向一工区走,边走边说着他以前在北方工地上的寒冷境遇,几分钟就到了郁文的宿舍。

  郁文难得能睡个懒觉,因为我们要找他,不得不起来,到食堂抓了一只馒头回宿舍,水瓶里的水是昨天的,半温,啃完最后一口馒头,我们刚好到门口。

  到底年轻气盛,一夜没开空调,宿舍里冷冰冰的。他找了张塑料板凳让我坐下,再去给我倒水,才发现水瓶底朝天。然后他说,坐在宿舍的冷板凳上,会越坐越冷,不如出去走走。

  我们谁也没提出要往哪里走,出了门,条件反射似的往江边的桥墩走去。经过绍隆寺门口,郁文指点我看每个桥墩下面的二维码,只要一扫,基本参数,高度,混凝土多少立方米,钢筋多少吨,全部在手机上出现。通过二维码,可以了解施工过程中不断更新的数据,再把这些数据上传到项目部的系统里,节省了大量的时间。在混凝土强度还没达标前,需要支撑和养护。门式桥墩下支架还没拆除,挂满了长长的冰凌子。

  到了南锚前面的门桥又返回,再次经过生活区,一直往圌山脚下的引桥走去。

  山路向前延伸,望不到头。天灰黄,一场更大的雪积蓄着力,等待再度扬起。从峡谷那边经过,风特别大,走得非常吃力,背脊上汗津津的。南锚地处山洼地,风并不大,攀上那条116级的天梯到7号墩的平台处,没有遮挡,风穿过那个峡谷扑过来,如果瘦削一点,可能会站立不稳。

  我问郁文是否被山谷里的风扑倒过,他笑笑:“怎么可能呢?工地现场,我们什么事没见过,办法总会比困难多,遇事见招拆招,依靠大家的力量,共渡难关。”

  郁文是那种吃再多也不长肉的人,1米8不到的个子,百把斤重,细腿裹在牛仔裤里,像两根移动的青竹竿,走路特别敏捷。他每天从生活区往南锚方向的S7号墩走,再折回头往S51号墩走,每天的脚程不少于2万步。随你怎么去想象他的工作日常,他都像一阵绿色的风从山道上飘过,修竹似的双腿,像小树林里一头优雅的小麋鹿沿着引桥奔跑。

  引桥很长,从绍隆寺以北山坡上的S7号墩开始往南,一直到圌山脚下的S51号墩,与中铁二十四局的1号墩交汇,要走1万多步才能到。因为路远,用水泥硬化路面代价太大,所以在施工过程中,这里无路可走,后来走的人多了,被无数的脚踩出了一条结结实实的长路。晴天的时候,没有渣土车经过时,道两旁的那些叫不出名来的野花野草,不管不顾地生长开放,洒下一路清香。

  这条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山路,在工程结束后将全部消失,变成大桥下的绿化景观。越是往山的深处走坡度越大,像过山车一样。

  这条山路在晴天鸟语花香,在雨雪天变得狰狞。

  为了体验一下郁文每天走的路,一个暴雨天,秦战晓专门开车带我去看暴雨中的引桥施工工地。雨中的道路,一坡连着一坡,弯弯曲曲向前,工人们在桥墩上浇混凝土,绑钢筋,工区长江滨没穿雨衣,全身湿透,站在雨中指挥车辆。引桥离生活区很远,如果早晨出门忘记带雨衣,中途下雨,只能淋着。山路很滑,有个工人从山坡上不小心滚下来,全身泥泞,一群人把他拉起来,倒矿泉水给他洗手和脸。

  雪天走这条路更危险,从30号墩到51号墩还有很长一段山路,雪太深,无法过去,郁文决定带着我从青年团员路硬化过的水泥路绕道去51号桥墩。

  引桥段施工过半,在S35号墩前方的山坡上有高压线塔,辛书记和当地电力部门沟通了无数次,还没谈妥,这个高压线塔年后再不迁移,将会影响到整个引桥的总工期。

  引桥线路拖得长,有三家作业队同时施工,加上南锚那边有两家作业队,打混凝土得排队。郁文经常感觉力不从心。每次开调度会,郁文被批得也最多,会后不停地整改,不整改,停工令一下,急得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风把地上厚厚的雪刮得旋起来,呼呼啦啦向前飞去。郁文和我的谈话声被脚底下冻雪的“嘎吱,嘎吱”声切割着,断断续续。一路上,他讲起了大桥、妻儿和父母。

  郁文在武汉桥校中专毕业后,又读了两年专科,在2006年分到大桥局。当时之所以会选择到二公司,是因为二公司在南京,离家近一些。却没有想过修桥筑路会四海为家,还以为靠家近点,可以常回家看望父母,到后来彻底死心后才想到等自己老了最后的归属问题。

  郁文谈到自己的归属问题说:“等到退休,我还是想回徐州新沂的老家,在我们单位,我是唯一一个把户口从城里迁回农村的人。外面再好,不如在老家踏实。对于家庭,要承担自己的责任。”

  把户口从南京迁回老家新沂是郁文的心愿。那几年回家,郁文经常和父亲嘀咕这事。哥哥郁枫一家子在苏州定居,肯定不会回家。父母在农村,这个家以后要靠他撑着,如果户口不迁回来的话,这个家以后就是空户,想再回家立足是不可能的。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怕吃苦是不行的。郁文和哥哥就是吃苦长大的。在没有机械收割的年代,都是手割麦子。那时候就想出去读书,想逃离农村的重压,后来到工地上并不觉得苦。第一个工地在京津城际,一待就是3年,北方的冷与南方的冷不同,南方是湿冷,北方是干冷,冷得手都伸不出来。

  从记事开始,家中一直是十几亩田,每年麦子熟了的时候,郁文都争取回去帮父母抢收抢种。父母奔六的年龄,干重体力活吃力得很,但这十几亩田,不种也不行。弟兄俩都跳出了农村,父母在家太苦了,不回家帮一把不行。

  他们那不长水稻,缺水。一年只种小麦和玉米两季,收麦子有收割机,但收玉米全靠人工。玉米秆子要全部砍倒,再剥玉米,秆子要弄回去烧大灶,家里养了些猪,玉米秆煮猪食。

  到了工地郁文才发现有一种苦比种地更苦--回不了家,照顾不了父母妻儿,在外面还要让他们挂心。

  郁文说起自己的姻缘,还是桥为媒。

  在北京的时候,妻子的舅舅和岳父母也在京津铁路的工地上,工地转场杭州时,他们也跟着去了。那时候项目部有好几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妻舅看上郁文老实,又能吃苦,才给他说媒,郁文就调扬州去了。因为走得匆忙,只留了一下号码,就这么天各一方开始谈对象。一年时间,一次面都没见过。

  父母说,不能总纸上谈兵,要快点见一面。第二年元旦,郁文才请了假决定去见她,一路上心中忐忑不安。一个做工程的人,像个出家人,成家后,肯定顾不了家庭。另一个原因,2011年,她才19岁,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她小郁文7岁,在年龄上,会不会有代沟。

  一路转车到她家时已是凌晨。去了后,才知道她的舅舅、妈妈是一家人,他一下子慌了神,都不知道如何开口喊她的家人。

  郁文在她家待了三四天,又回工地,还是靠短信电话联系。

  初次见面,郁文的心里就犯嘀咕,毕竟比她大7岁,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会不会是因为父母才答应这门亲事。

  第二天就问她:“我是建桥的,你懂建桥的人吗?”

  她说:“不懂。”

  “建桥的人常年是流动的,我照顾不了你,你要是跟着我,很受苦,你自己可要想清楚。”

  她说:“你愿意养我吗?”

  问得郁文心里又慌了神:我能不能养得起她呢?

  本以为她年纪太小,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离成熟尚早。事实证明,成家后,她没要郁文养她,反而是她一个人给两个孩子撑起了一片天。

  两年后,他们回到新沂老家举行了订婚仪式。结婚的时候,她虚21岁,年龄太小,到第二年才补领结婚证。

  走了1000米的雪道,在郁文讲到和妻子喜结连理的时候,我们走到了引桥第51号墩。太阳跃上头顶,照着苍茫大地,反射出强光,照得眼睛睁不开。大雪中的引桥,在蓝色的天空下静穆,云朵飘得随心所欲。这条路,郁文每天至少走四趟,如果有特殊情况,走得更多。

  郁文说起远在江西鄱阳湖的妻子,满是愧疚。结婚后,为了孩子能进城上学,在江西买了房子,当时的房价3000多一平方米,不算贵。岳父母依然在工地,照顾不了她和孩子,她和70岁的奶奶在一起。孩子大的6岁,小的4岁,都上幼儿园。妻子毕业于卫校,本来应该可以找个合适的工作,有了孩子后被家困着,就在自己村上的超市找个活做,每天上半天班,2000元工资,多少补贴点家用。不管做什么,只要能照顾孩子就行。

  春节或收麦子的时候,郁文和妻子开始了迁徙。她带着孩子从江西鄱阳湖出发,郁文从工地出发,目标是郁文的老家徐州新沂。为了给父母搭把劲抢收麦子,每年的收麦季也成了郁文全家人团聚的好日子。而每年春节是最闹心的时候,郁文嫂子的老家在长白山,她也要回家陪父母过年,兄弟俩商量,轮流回家陪父母过节。

  “我们家还是那种老式的瓦房,只要往老家打电话,父亲说的第一件事是不要老请假,没重要的事别往家跑,工地上离不开人,特别是年关的时候,人比较容易松懈,特别要注意安全;第二件事就提盖房子的事。今年要盖房子,20多万,我们兄弟俩各出一点,父母卖粮食,卖猪的钱,一年能挣个四五万,全投到房子上去了。”

  “我也想过把他们娘儿仨带到工地来过日子,但太不现实了,孩子要上学,工地是流动的。这种想法真的是太不靠谱,但也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郁文和妻子从来不为自己吵架,偶尔会为管教孩子的事拌嘴。孩子总是难管教,郁文也无法管,但会跟她提管孩子的要求,她急起来的时候就和郁文抬杠:“有本事,你回来管孩子。”

  妻子虽然小,但是一个好强的人。她生女儿那年,郁文在港珠澳大桥,他本来准备到妻子预产期再回去。那时候,她父母都不在家。离预产期还有15天的那个下午,郁文突然接到她姑姑打来的电话:“快点回来,要生了,比预产期提前了半个多月。”半个小时后,姑姑又打电话:“孩子脐带绕颈,马上就要剖宫产。”要直系亲属签字,而姑姑不能签,最后是奶奶签的字。奶奶又不识字,按了手印,让孙女进了产房。

  郁文请了假马上回家,刚上火车,姑姑来电话说:“生了,生了!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姑娘,路上别急,到家就行。”紧赶慢赶,下车转车,再下车,等赶到家的时候,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上蜡黄,眼泪水滴在婴儿粉嘟嘟的脸上。在她最需要郁文的时候,他还在工地场上。

  每天的工作从早晨7点开始。班前10分钟技术交底讲话,然后开始一天的奔跑。每个桥墩子都要去看,在地下打钻孔桩的时候还好,到承台以上施工,就要往上爬,高空作业危险系数加大,操心更多。发现问题,要立即整改。

  从S51号墩回到生活区,郁文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11号墩的蒸汽养护机冻住了,需要重新启动。

  从引桥回到生活区,郁文到宿舍隔壁的大办公室,和大家交流工地上的情况,对于明天天气预报的暴雪,大家都在担忧。工地现场的线路拖得太长,仅靠郁文的两条腿根本跑不过来,好在项目部有微信群,通过群可以解决许多问题,节省了跑腿的时间,否则真的要把腿跑断了。几个作业队一起施工,这两天武汉双科作业队S14号墩养护1个人,S18号墩凿毛3个人,另一家作业队,S6号墩左侧钢筋绑扎,拆模板3个人……他们每天都在群里报现场情况。每天要把这些现场事件做成表格,再发到项目部的群里,全体人员都可以看到工程进度。但是不能只看群,还是要到现场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群里的消息并不能作数。

  郁文简陋的宿舍,墙上贴着引桥施工的图纸,孩子们来了可不管这些,图纸给撕得稀巴烂,用水彩笔把活动板房的墙上涂成了大花脸。办公桌上放着一个相册,是郁文一家四口的照片,他抱着1岁的儿子,妻子抱着2岁的女儿,夫妻俩的肩膀挨在一起。在工地这么多年,郁文的脸上没有一点沧桑感,还是有点青涩。其实他的心比外表更成熟刚健。他的妻子,虽然小他7岁,并不是娇气的女子,乌黑的刘海下面,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透着果敢和刚毅。大桥人的家属们,没有一个不刚毅的,她们靠不到,等不来远在他乡的亲人。天上的风筝,线还可以缠绕在手上,而她们连那根线都抓不住。作为家中的长女,她为弟妹们做出了好榜样。郁文在港珠澳大桥3年多时间,这么重大的工程,他不能随便回家,每天在海上作业,工作压力不是一般的大,经常忙得连往家打电话的时间都没有。港珠澳大桥还没有完工,他就被调到镇江的五峰山长江大桥,担任引桥段工区负责人,每天都是千头万绪。尽管他们聚少离多,一家人合影的照片上,两口子的笑容都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而她的目光,更加坚定。

  最让郁文骄傲和难忘的工地,是港珠澳大桥。这是最辛苦的一个工程,但也是最值得所有造桥人骄傲的超级工程。一个造桥人,能参加顶级的桥梁建设,终生难忘。

  那时候,每天早晨6点半就出海,坐半小时船才能到工点。中午在海上吃饭,一直到晚上6点才能回来。海上搭了一个平台,一个桥墩一个桥墩施工,活动的范围也就六七十平方米。一个桥墩,就是一个孤岛。如果到另一个桥墩,得坐交通船。建这座桥太难了,难得不堪回首。一直到架梁结束,全线贯通,他们才撤离工地。

  在那座了不起的大桥上施工,郁文头一个月没少受罪,坐了一个月的船,就晕了一个月。许多人都和他一样晕船,晕得吃什么都吐,头重脚轻找不着北。海上的桥墩平台在晃动,海浪不停地扑打着桥墩的作业面,一回到地面上,感觉整个地都在动,天旋地转。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就感觉整个床都在转,感觉活动板房都飞起来了,怎么也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

  对于造桥的人来说,许多自己参建过的桥,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从上面真正走一次。当工程竣工,所有参与建桥的人全部退场,进入试运行前的调试封闭期,连上桥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港珠澳大桥,二公司做的是主桥,7000米。二公司前后有500多号人参建,这是一座技术难度最大的桥。

  每一次回到家,郁文除了帮家里把农活做做好,有点空闲时间,妈妈会带他到各家走走看看。妈妈说:“小文子,你久不在家,对村里的人别生分了。”只要郁文回来了,开拖拉机的活就归他,杀鸡剖鱼肚子的活和父亲一起搭手。田里的事,现在收麦子有大型收割机,收玉米和花生辛苦些,戴手套在田里干一整天。这两年花生收成很不好,虫太多,加上天不借势,少雨干旱。

  父亲一直抽烟喝酒。郁文以前从来不喝酒,自从到了工地后才学会喝点酒。每次回家,白天在田里忙,到了晚上,妈妈炒两个菜给他们爷俩喝酒。父子俩的酒量都不大,二两的样子,那不叫喝酒,只是小口抿一下。酒杯总不见浅,父子俩的脸开始发红,眼睛开始迷离起来,话越说越多。父亲说家里和田里的事,郁文说工地上的事。父亲问起在江西的媳妇和孙子、孙女,说他们过得不容易,隔得太远了,想见见他们娘仨都不容易,也照顾不到他们,心里总觉得亏欠他们。父亲说:“要在家种好地,多忙点收成送到江西去。”

  郁文和父亲一起喝酒的时候,感觉是人生最惬意的时候。酒不在多,菜不在好,多年父子成兄弟,不同的空间,相同的时间里,父亲在土地上奔波,儿子在工地的黄尘中奔波,难得相聚在一起,爷俩只谈事,从不言一个“苦”字。一杯酒下了肚,把一年365天的劳累、孤苦统统从喉咙口咽进腹中。父子俩都不善饮酒,每天晚上的两小杯酒只是架起父子二人间情感的媒介,这酒已不是寻常的酒,成了瑶池中的仙琼佳酿。

  郁文不在家的日子,父母一年要去江西两趟,上半年一次,下半年一次。他们把家里能带的东西准备好,只要拿得动,一起背上车。孩子放暑假的时候,郁文便回家接上父母一起去江西鄱阳湖的老婆家,从徐州坐火车到江西12个小时,然后还要转几次车,一路上背着那么多东西,乐在其中。

  说实话,老婆太不容易了。那年郁文在港珠澳大桥没法回家过年,老婆带着两个孩子来工地,手上牵着女儿,怀里抱着才几个月的儿子。为了不转车,她放弃坐火车,选择了不要转车的长途大巴。早晨9点半上车,到凌晨2点半才到。十几个小时,这一路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到工地过年也没多少时间在一起,郁文一大早就得出海,晚上回来时,两个孩子都睡着了。过年的时候,工会组织大家一起去深圳的世界之窗玩,郁文去不了,她带着两个孩子,跟在别人后面去玩。回想起初相识时她问郁文能不能养得起她,郁文很感恩,说自己找对了老婆,这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去年整个暑假他们娘仨都在工地度过,工地离生活区不远,郁文可以回来吃饭,一家四口人一起吃饭。这两年工地管理更人性化,凡家属来,一年报销两次路费,在食堂吃饭免费。为了让他们安心工作,项目部准备了十几间招待所供家属们居住,食堂里的大锅菜,简陋的活动板房,让他们有了回家的感觉。

  “在工地上苦点累点都不要紧,最怕家里有事。家里面不能有事,有了事,魂就飞了,心挂两头,恨不得能飞回家。”

  郁文说爷爷病重的时候,他正好在港珠澳大桥,父亲打电话让他回去,在家待了两天父亲就让他赶紧回工地去。走的时候觉得爷爷还好,应该能撑些日子。才回工地半个月,没想到爷爷走了。

  回想和妻子的人生初见,岳父母说:“我家这丫头吃东西太挑剔,猪肉和海鲜从来不碰,只吃牛肉。”但自从和郁文结婚后,她什么都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工地在哪,她就跟到哪,只能吃食堂,偶尔出去吃一次,也不可能天天在外面吃。

  “她为了适应我,变化太大了。”郁文到老婆的家乡鄱阳湖,湖里有一种草,到处有人挖那种红根的蒿菜,味道很特别,他开始很不喜欢吃,后来慢慢也喜欢上了,每年都给徐州的父母带上一大包。

  在工地待久了,郁文感觉自己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每天接触的全是项目部的人,就这么个有限的圈子。出去之后,外面的那一套什么也不懂,还好现在网络发达,什么都看得到。但网络再发达,人与人之间不能面对面的交流,总是不一样。包括跟老婆孩子他们视频,终究隔得太远太远,远得心里发苦,感觉像生活在真空中一样,很不踏实。

  “在施工现场,我们可以是工地上的主宰,可是当我们走出工地,突然间觉得一无所有,一点也不自信。我们自愿和工地捆绑在一起,已经不愿意走出这个世界,也不希望有人走进我们的世界。

  如果哪天离开工地,会一辈子惦记着。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很怕看见领导,看到领导都会躲着走,做的事情越多,胆子越小,因为见得多了,才感到对大桥工地的敬畏。

  在这个工地上收获很多,压力很大,特别是遇到突发事件,头脑里考虑的事越多越累。工作上也有这样那样的矛盾,集中体现在作业队的矛盾和生产中的矛盾。作业队是要挣钱的,我们是根据业主的要求来管他们,同样也是服务于他们的,必须用标准去衡量作业队的工程质量,矛盾在所难免,有时候还很尖锐。比如说工程中的误差,当5厘米可以的时候,他们会想到6厘米是不是可以让步。时常像拉大锯,你来我往,不断扯皮的现象是相当普遍的--一个合理化的矛盾体。有些可以让步,但对于安全质量,绝对不能让步,因为事关人命,事关大桥的寿命,不是儿戏。双方之间需要不断磨合,直到找到一个共同点为止。”

  每天下午的5点钟,郁文都要给各家作业队开现场会,安排好第二天的工作,准备作业队施工中所需的各种材料,机械配备等等,哪怕少一个螺丝都不行。还有混凝土标养的送检,都要由他们来做。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开始做事了,哪有时间来开会解决问题。

  从工作到现在,郁文体重从来没变过,110斤左右。

  现在他最大的希望是抽时间能继续学习,把一级工程师证考到手。

  2018年7月6日,郁文提前买好了车票,他要回家接妻子和孩子来五峰山大桥工地。这一路上,火车要8小时,下火车上汽车,下汽车,再转车,然后步行20分钟到家。

  五峰山大桥结束后,还不知道下一个工地在哪里。记得那年北京的工程结束,他和辛书记一起又到了杭州的钱塘江新桥,那座桥结束后,两个人又分开了,郁文到了扬州京杭运河的一个公路桥,然后又去了港珠澳大桥,绕了一大圈,再到五峰山大桥时,与辛书记重逢,这一分就是10年。

  郁文说:“我们这些造桥的人,一辈子都要在桥上转,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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