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是水上的路,是山水的魂,是路的延伸。当山水成为桥的衣裳,这衣裳又成了路的魂,成为时间的宿命,载着人类的脚步飞奔。


  早在这个项目部1991年建黄河孙口大桥时,就遇到过雨季。那时的黄河滩干得裂成龟壳似的,天天盼雨,建桥人却巴不得一年365天中天天晴天,一下雨就做不成活了,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机械设备远没有现在先进,一直靠人工。现在机械化作业是先进了许多,施工进度和从前比翻了几个跟头,可是还不行,现在的标准与要求也比从前高出多少倍。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大桥人怕雨天雪天的心情是相同的。

  五峰山大桥南锚碇选址的地方原本是个山坳,开挖几十米深的基坑时,遇到了坚硬的岩石层无法开挖,爆破了17次才理出了一片建桥用地。靠江边的位置是大桥4号主塔、辅助塔和南锚碇,南边是引桥,一直往圌山延伸。

  第一次跟随崔永兴书记走大桥,从江边起步往南锚,再往引桥段,这条并不平坦的山路曲曲弯弯,爬上116级的天梯出山坳,到达一个平地,再翻过两个山坡,才可以望见圌山上的报恩塔与4号主塔遥遥相对,自成大桥一景,形成桥、塔、寺为一体的独特景观。这段险路很长,全靠两条腿,汽车根本开不进来。桥址,就是在这样的险峻环境下开工,在险象环生中求胜。

  沿引桥往前,大港著名的寺院绍隆寺的大雄宝殿面向引桥方向。绍隆寺在乾隆年间被皇帝赐为金山寺的下院,香火鼎盛。相传早在康熙年间,康熙皇帝的母亲是绍隆寺住持铁舟大师的弟子,皇太后的塔灵就在绍隆寺的后山。更奇的是,绍隆寺内有一块方桌大的龙地,年年生长,怎么也砍不断,这股龙气一直在五峰山周围绵延着,千年来生生不息,一直到中铁大桥来此安营扎寨,才把这股龙气稳稳接住,变成滚滚长江上的一座桥。

  遇到险阻,工地人什么都不会怕,但是怕变天。

  进了年关腊月时,正赶上2018年的第二场雪。雪是从24日腊八节的这天晚上开始飘起来的。为见雪中的大桥工地,我准备25日早晨前往工地现场。事先说好不要大桥人来接,可指挥部的崔永兴书记还是请办公室的施超到很远的市区来接,我请他们不要来市区接,改到工地附近的大港医院站台接就成。雪大路滑,险象丛生,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为了到站台接我,崔书记和司机孟师傅等了整整一个上午。本来昨天通知今天要到镇江铁路办开会,因大雪,会议临时取消。崔书记担心路太滑,担心施超车技不行,没让她出来,而他自己候着电话随时去站台接我到工地。

  在这里,要留点笔墨给工地上的巾帼英雄施超,这位不让须眉的“女汉子”,被许多来过大桥参观的人记住。虽然她没有西子的模样,但开朗大方,胆气过人。工地是一个雄性的世界,即使有女性,大多数做些后勤工作。施超中文系毕业后进了大桥,工作6年时间,已经跑了几个工地。施超在这个雄性的世界里久了,有了不一样的情怀,加上她性格豪爽,酒量也大,一个女娃娃,能喝一斤多,算得上是“绿林好汉”。那年她在福州工地,一个年轻小伙子跟她喝酒,结果她把那小伙子喝趴下了。施超年纪不大,在别人的眼中算是工地上的老杆子。第一个工地在福州,待了3年,她在办公室搞宣传、人事、团委工作。第二个工地在安庆,待了1年,第三个工地到铜陵,又是1年,后来又到机关2年,才到现在的五峰山大桥工地。

  施超说,在机关比较稳定,压力不大,但没有挑战性。作为一个工地人,还是在工地习惯,流动性单位有好有坏,到哪个工地都有很好的朋友。工地人就是铁匠店的猫,待久了就习惯了。和不同的人接触,都会有收获。施超大大咧咧的样子,像个男孩子。

  工地生活简单,与外界接触少,施超32岁了,到现在对象还没谈到,父母很着急。为了成个家,施超最终还是回到机关,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只有这样才有时间解决婚姻大事。

  许多人说,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下了班喝喝咖啡,学学插花才是理想生活,可是一个姑娘家长年泡在工地上,这些都成了奢望。

  在工地上,施超熟悉所有的工艺流程,对来宾介绍时如数家珍,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是很专业的大桥讲解员。

  施超跟我介绍混凝土加工厂:“我们工地上的混凝土加工厂都是规范化管理,所有的料仓都有管道,自动打入输送带上,石子有几种不同规格的,分大、中、小不同的规格,根据实验室的技术交底单来配混凝土,电子秤称重。配好的混凝土由混凝土泵车送到现场。水泥、粉煤灰,管子打到斗里,每个上面都有发动机,自动搅拌,一趟下来是2到3立方米的量。”

  施超说:“也走过了几个工地,但像这样的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锚碇系统目前在中国是第一,无论是从吨位和受力,都是世界第一。”

  施超是工地上的开心果,喜欢开玩笑:“你们不要以为陆炳良内向,平时和谁在一起,只谈技术,不谈其他,但两杯酒下去,他的话就多了,什么都讲。”施超在工地三四年,练皮实了。工地上的人,不像在机关里,除了不同睡,每天同吃同住,太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好玩。“我们平时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太少了,这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社会。”

  施超第一次带我走现场,边走边介绍,从江边的会议中心、主塔,运送砂石料的码头,大桥下面的钢支架,混凝土加工厂,化验检测中心,一直到南锚的脚下,整个现场,就在方圆这么大点的地方挪腾,螺蛳壳里做道场,一点都不能浪费,还得做得像模像样。

  开始我只是跟着施超在工地的外围走,并没能深入一线现场,有隔靴搔痒之感,如果无法渗透到真正的现场内部,等于没来过工地。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选择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天前往工地,为后来长期渗透进现场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像大桥人挖锚碇基坑那样,一层一层深挖下去,分12层挖,终于挖成一个巨大的天坑。

  早晨8点出门,背着大行李包,拎着电脑,奔下楼的时候才发现手套没拿,又返身上楼拿手套,凡目力所及的地方,白茫茫一片。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人行道上的雪来不及清除,被行人踩出一条蛇形小道,许多地方已经结冰。零下8度,一步一滑到20路公交车的起点站,内衣尽湿,贴在背上的包越发沉重。但内心抱着一团火,满含期待去看雪中的大桥。伞在风中东倒西歪,伞骨实在受不住风雪的力,翻了背。横竖挡不住,索性收起伞,在风雪中等候。

  施超发来信息问几点到达时,我还在站台上等候,让她别急。一小时后,9点发车。20路车的司机姗姗来迟,一路要停靠46个站台,车轮上拴的防滑铁链子在雪地上发出“哗哗啦啦”的声音。

  到达新区大港医院站台,已是中午11点30分。下车时风雪迷住了眼,厚厚的长羽绒服挡不住寒气,片刻间绒线帽子上落了一层雪,落到脸上化成水。

  两分钟后,孟师傅的车缓缓停在我的身边。老崔怕施超车技不过关,还是带着孟师傅来接站。车门打开,一股热气扑到脸上。老崔下车,脸冻得铁青,一把接过我背上沉重的大包,往车后座上一放,一边说:“这大雪天,人家都往家里躲,你倒好,背这么大个包,搞得像出国似的,工地都停工了,你还往雪里冲,是准备到我们大桥来‘捣蛋’了。”老崔就是这么个幽默的人,不管跟谁在一起,开心的段子,一段接一段。

  我也和他开了半句玩笑:“是的,到桥国看雪景来了。”

  后来到二公司项目部后的一年多时间,只在工地现场碰到过老崔一两回,两次都见他带着一帮人马参观大桥。远远的打一个招呼,擦肩而过,更多的时候听说他来到工地现场,但我和他又不在一个作业面上,有时候我在几十层楼高的南锚上,他在百米高的主塔上,等赶到下面时,老崔已风一样离开了。他在项目指挥部和现场两头奔波,有时候也出差去武汉开会学习。特别是遇到工程重大节点,各路媒体云集大桥现场,老崔日夜睡不着,把要做的事在心里面都磨碎了,每个接待环节要做到万无一失,不能出纰漏。

  雪下成了团,很快把车前的玻璃给盖住,看不清车窗外的人脸,只能看见人影在雪中飘移。我衣服上的雪接触到车子里的热气,很快变成了水,顷刻间化成了雾气。满世界的风声中,仿佛有千万只怪兽在吼叫,愤怒着,凄恻着。

  从新区医院门口的站台出发,没往指挥部,直奔二公司的生活区。

  三个人一路无话,孟师傅盯着前方,车开得小心翼翼。二公司的生活区门口有个坡子,汽车一口气冲上坡停下。老崔敏捷地下车,去找人。我和孟师傅坐在车里等他。孟师傅知道他与二公司的辛书记交接完很快就会回来,车子发动机就没熄火。

  在车上,孟师傅向我介绍二公司的情况,生活区的分布,并说到施工一线与在局指挥部不是一个概念,他们都是做实事的人,很辛苦。但在局指的人也不轻松,崔书记每天累得很,身体也很差,每天都要打胰岛素,遇到大型活动时,一天要接待十几家媒体的记者,还有各地来参观大桥的团体单位,各级领导,最忙的时候,两天两夜没合眼,人也不是铁打的,吃不消。他这个人做事有个怪癖,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瑕疵,而且事情不做完,吃不香,睡不实,身体严重透支,有时候一天要打两次胰岛素才能工作。

  到现场拍照,也是忙里偷闲。今天上午我如逆风之雀赶往大桥,老崔得知市区的会议取消后,背着相机去风雪中的现场,临出门,不忘在案前写下6个字“空气冷,施工热”。老孟把老崔送到南锚碇,就在车上等待。以南锚碇为轴心,老崔捧着无人机,手冻得像煮熟的虾子,在大桥现场上空拍摄,把雪中大桥的身姿留下来。

  镜头中的五峰山更加缥缈,远望,如中国的山水画,近观,如五根裹满白雪的指头指向天空。山上白雪皑皑,原先沉重的灰色隐藏在雪下面,五座山峰在雪中静默着。

  通过老孟的介绍得知:五峰山大桥施工工地有两个处,一处是四公司,二处是二公司,每个公司又分成几个工区,二公司分成了一工区与二工区,后来把二分部负责引桥的郁文调到江北,又成立了三工区。二公司有六部两室:工程部、机械部、物资部、安全环保部、账务部、工经部,两室为实验室、办公室。两个处的各个分部归项目指挥部统一管理。

  老崔把我的大背包拎进6103房间,与辛海宁稍作介绍,临走时回头又吩咐:“这里是一线中的一线,大家都很忙,没有任何人有空陪着你走,一切全靠自己。生活上有什么需求找辛书记。”说完和老孟急急回局指挥部。那边的情况远比这边还要糟糕,雪天与雨天不同,危险系数更大。那边生活区房间的跨度大,被大雪压塌的可能性也大,屋顶上的雪如果不及时铲干净,后果不堪设想。

  局指挥部人手不够,二分部全体人员自家门前的雪还没来得及扫干净,先派了一部分人去局指挥部救援,留一半人爬梯子上活动板房顶撒融雪盐,没人住的房间还得多撒点,因为没有空调的温度,雪融化得更慢些。一辆铲车从绍隆寺门口开始铲雪,一直铲到通往钢筋加工厂的那道路。

  7点钟在食堂吃完早饭,辛海宁书记带我去二工区找郁文,雪冻得硬邦邦的,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这声音很像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挠了胳肢窝,痒痒的。

  江边,已150多米高的主塔暂时停工,所有的安全通道关闭。南锚碇现场值班室,留两个人值班,其他人员突击铲雪。

  在大雪降临前,项目部启动了紧急处置程序,两个人为一组,各分部组成除雪抗冻突击队,到工地钢筋车间、员工食堂、生活区等活动板房的房顶、通道除雪。物资组把提前准备好的融雪剂、铁锹、扫帚、竹梯、防滑麻包及时送到各分部。生活区的活动板房矮,上房顶可以架梯子,但钢筋车间的大棚有10层楼那么高,没有机械的帮助根本无法撒融雪盐,二分部开来了吊机撒融雪盐。

  南锚碇刚浇上去的混凝土才两天时间,在混凝土未达到强度以前,这样的大雪天很容易给冻坏。为了给南锚碇保温,在上面盖上了厚厚的棉被,四周围用油布裹上,外加蒸汽发生器喷热气加湿保温。

  雪到晚才停止。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给工地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在冬季施工,对浇混凝土的温度条件苛刻,低于零下5度不允许施工,这是硬性规定。这场暴雪深达25厘米,7级以上的白毛风把生活区活动板房上的雪卷出不同的形状,大桥人的心跟着飞舞的雪飘荡。

  雪狂舞之际,不可抗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钢筋加工厂的1号大棚受不住雪的重压,有一部分塌陷。第二场雪来临前,生产经理胡铭对这两个钢筋大棚的安全问题提前做好了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25号下午在南锚碇入口处的值班室,我和南锚碇的现场负责人李浔话才说到一半,门口来了辆送煤的车。后来才知道是为了给钢筋大棚升温,让房顶上的雪快点融化,在钢筋大棚中央的过道上,各准备了5只生铁烤火炉,放在不同的位置。这5个铁家伙不可小觑,后来再降大雪时,外面的大树都被雪压断了,而钢筋大棚顶上的雪却能融化得那么快,是因为钢筋大棚的值班人员24小时守着,不停地往大铁炉子里加煤,5只铁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保证温度只升不降。

  钢筋大棚的外面有高压电线杆子,为了防止大棚向外侧倒塌,在室内提前用钢丝绳拉住,万一发生倒塌,将向里面倒,不会影响到外面的高压线。除此之外,提前用吊车将融雪盐撒上屋顶,好让雪迅速融化。安环部部长“80”后朱文带着我们几个人去钢筋车间巡视,大棚四周的雪依然很厚,屋檐下的雪水滴成一条水柱子,流到铲干净的施工道上,一片泥泞,道路两旁的雪白茫茫一片,在太阳底下泛着强烈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检查完室内的安全情况后,几个人又沿着钢筋大棚外面一路巡查下去。厚厚的钢板有几处被风雪撕开一条口子,有的被吹得变了形,钢板墙根处的水泥地基开裂,雪水往里倒灌。一边走,朱文一边提出整改措施。这场雪比第一场雪下得更大,这两个钢筋大棚是保证大桥原材料的重要基地,得严防死守住钢筋大棚。

  26日的早晨,雪初霁,屋檐下的冰凌挂了一排,破天荒能在空气中闻出甜味来。屋顶撒的融雪盐,雪已化得差不多。一场暴雪把工地上铁腥气味,旁边奇美化工厂的腐朽味道涤荡干净,满腔的鲜甜反而让人有点不适应。前两天各通道才铲出的雪路,又被新的雪覆盖。汽车淹没在厚雪中,没有人先为自己的汽车除雪,大家从大门口传达室拿上铁锹去清扫通道。空旷些的地方大型翻斗铲车派上了用场,然而铲车铲过的地方也很麻烦,那大家伙一铲子下去可以铲好远的路,但并不能完全铲干净,只能将表面铲干净,车轮压过后,残雪贴在水泥路上,反而更滑且难除净。

  翻斗车前脚离开,铲雪队伍后脚跟上,铁锹与冰雪、水泥路摩擦的声音刺耳,呵出的热气才飘出嘴巴,瞬间变成了水雾。

  半天的雪铲下来,每个人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安全帽有些戴不住,头发粘在帽子里,可是也不敢不戴安全帽。夏天哪怕四十几度的高温,冬天哪怕零下十几度,除了吃饭睡觉,戴安全帽已成了大桥人的生活习惯。

  通往山外的那条路上,泥泞一片,白雪很快被染黑,四处飞溅。通向工地现场的道路,平时开车只需要几分钟,这两天需要双倍的时间。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呜啦呜啦声。

  南引桥S1墩已升到6米高,南锚碇有23米多高。从江边的4号主墩到南引桥S51号桥墩的这段路很长,凡是有人走的地方都得把雪铲干净。

  南锚基坑里积了不少水,抽水机24小时在抽,冷却水源源不断放进来,把混凝土内部的热量通过循环水带出去。在施工道上遇到一位扫地的民工,他昨天刚来到工地,第一天上班就遇上这鹅毛大雪,前面的一串脚印很快被刚下的大雪覆盖,一只瑟瑟发抖的麻雀在雪地上寻寻觅觅,但这里没有属于它的食物。

  地处绍隆寺路段的连续梁还没有合龙,与生活区正好相对,生活区就在桥墩下面,进进出出就能看见那边的工程进度。

  早饭后,辛书记带我去找二工区负责引桥的郁文。一路上辛书记说起刚进场时的艰难,如果没有绍隆寺,自来水都接不到。“项目部直接从绍隆寺接生活用水。整个工程用电,从新区架专线过来,花了600多万。但凡修桥修路的地方,开始都不会有好的生活环境,都是从无到有。”项目部的人感谢绍隆寺,如果这里没有绍隆寺,更困难。原来这里没有路,现在有了桥,绍隆寺希望从这里修一条通往山下的路,大雄宝殿的门口正好是引桥,而桥墩正好在路中间。为了感谢绍隆寺的方丈觉俊师傅,项目部在绍隆寺大雄宝殿前面建成非标梁的连续梁,这样可以为绍隆寺让出修路的地方。连续梁的施工工艺比标准梁要复杂得多,80米宽的大跨度,成本增加不少,还耗时。

  一群民工在离绍隆寺最近的施工道上铲雪,铁锹与水泥路面碰撞,发出尖锐的巨响,坚硬的冰雪在铁锹下飞溅。民工们说,雪冻得太实,震得虎口都发麻,安全帽里全是汗,手脚却是冰冰凉的,下雪时反不冷,化雪时才最冷。

  白天还是蓝天白云,到四野静寂的深夜,雪又开始下起来。

  在项目部的工作群里,老崔发了一条他写的新闻报道。

  据气象台预报,这次暴风雪时间长,27日至28日下雪量大,大桥人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项目部已提前做好对现场和生活区除雪防冻方案,准备好除雪防冻物资,钢筋工厂大棚、拌和楼料仓大棚釆取断电封闭措施,进口处拉上警示带,并摆放“暴风雪天气禁止进入”警示牌,由专人值守;生活区食堂、澡堂、住房随时调度人员、机械,及时清除积雪。若恶劣天气造成的灾害超过项目部的处置能力,现场处置小组将立即组织现场人员进行转移或撤离。雪后出现冰冻时,各工点在作业前,必须专人负责安排人员将现场施工道路、作业平台、作业通道等积雪、积冰及时清扫干净。雨雪天气来袭,为保证职工安全,项目部公务车辆外出请提前申请,办公室做好车辆外出登记。私家车如无特殊情况尽量减少外出,确保人员交通安全。

  在文人墨客的世界里,雪天是青梅煮酒、吟诗作对的好时节,是诗和远方的遐想。而对大桥工地人来说,风雪之夜睡着的时候都得睁着一只眼睛,留一只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如果发生险情,他们第一时间就得冲出活动板房准备战斗。

  撒在路上的融雪盐还没化干净,通往工地的山路上,几个民工边走边喊着“一、二、三……”只是为了驱寒。路上有水的地方结了一层冰,经过绍隆寺,僧人们的诵经声传来。持续低温,南锚已停工5天。打好的混凝土养护了好几天,还不能拆模板。

  南锚已到第七节,每节2.3米,现在才16米多点,要到30多米才能封顶。如果不是受天气影响,这时候应该到第九节。等开春就快了,几天就能上去一节。

  这次暴雪,最深的地方达50厘米。山坡上的雪慢慢在融化,施工道边的山体,风雨剥蚀,被冲刷出一条条沟壑,裸露着很难看,暂时用草绿色的迷彩网覆盖住。过不了多久,那迷彩网被风吹成一根根丝带,山上的水往下冲,势不可挡,一张网又怎么能挡得住风雨的力道,慢慢地形成一道壕沟山体墙。雪化掉一半时,红色的土壤与白雪相映,像画师笔下的水彩画。每逢雨天,这个陡坡的最底部会积一层厚厚的淤泥,成了一条无法通行的险路。

  雪天不好打混凝土,但工人们也没闲下来。一部分人清雪,养护,排水,另一部分人在逼仄的锚体里安装锚梁、锚杆,恨不得把身子折叠起来爬。整个锚固系统是大桥的核心部位,误差率正负5毫米,困难重重。

  雪停了后,锚碇上的积雪用热水化开,再用棉被把雪水吸干净,工人们开始紧张的钢筋绑扎,为下一道工序做准备。灰色的南锚区,黄色的安全帽子在移动,像春天里盛开的黄花。吊机把模板抓起来,悬在半空中晃荡。下午2点多,太阳温暖,但并不能温暖手脚,风吹到脸上刺刺的,轰隆隆的机械声在头顶上炸开。当吊车从身旁经过时,喷出来的气息冲到脸上,全身上下都有了铁器的味道。

  半路上遇到去南锚给混凝土做养护的工人,其中有个瘦子说:“南方这个地方冬天冷得要命,夏天热得半死,不像我们在天津的时候,春节穿件毛衣就够了。这一个星期打不了灰,太冷了。休息室有空调,不能进去取暖,出来时太冷,要是感冒了就出不了工,歇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都停工四五天了,闲得身子快长毛了,在宿舍里睡得腰都疼,不如来工地。”

  瘦子从我面前侧身而过,黄色安全帽上的二维码下面有他的名字:李向阳。他夹在几个20来岁的年轻民工中间,排好队伍,等待班前训话。他们是河南周口作业队的民工,最小的才19,是老板家的亲戚,学的是厨师,工资太低,跑到亲戚的工地上来。对于自己现在的生活,李向阳自嘲:“有钱的人也没闲着,没钱的人也在奔波。”

  清扫现场,排水,混凝土的养护,凿毛等这些杂活一样磨时间。天蒙蒙亮的时候,通往现场的山道上,弯弯的天梯上,近60名民工顺着山坡鱼一样游向南锚,在高大的南锚下分成两列站齐,班前训话开始,报人数,拍照片,上传到项目部的微信群里。周口龙兴作业队队长黄峰说,这些民工跟在他后面许多年,他到哪,他们到哪,有三对四川来的夫妻,三家住一起,床与床之间用布帘子一拉,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工地上没有蜜糖,只有灰尘,为了生活,这帮民工们像蜜蜂一样,跟着队长黄峰,工地在哪,就飞到哪。

  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但温度并没有预报中的那么低,白班顺利进行,夜班跟上。4点半过后,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到5点时,天已擦黑,工人们开始准备下班。如果不是低温天气,夜班的工人要来接白班。镝灯亮起的时候,机械的轰鸣声传来,满载着混凝土的泵车从江边的拌和楼缓缓驶出,拐过一个弯,从值班室的门前驶过,分把钟的工夫就到达南锚碇的下面。灰色的混凝土经过红色的泵管,源源不断地向上,操作手启动振捣泵电机的按钮,南锚的生命浆液喷涌而出,上千吨的混凝土流入模板中的钢筋里,一点点填实,经过工人长时间的振捣,混凝土的表面渗出一层包浆,才算是捣实。

  南锚碇的上下游分成ABCD四个区,两家分包作业队各负责两个区,一家是河南周口龙兴作业队,另一家是北京卓良作业队。北京卓良作业队有不少人是从四川来的,有不少彝族民工。等我从步梯上爬到20多米高的南锚碇上时,身上已汗湿,工人们收拾挂在钢筋上的棉袄,正准备下班。一群人像灰色的逗号,从步梯上下来,往山道方向的天梯上走去。

  在南锚遇到两名女工,她们是跟着丈夫出来的,这两个红色的身影夹在一群灰色身影中尤为显眼。这是南锚上仅有的两名“娘子军”,因为没有技术,她们只能做杂工。她们是彝族人。小个子圆脸的她才22岁,今年刚刚结婚,她跟着新婚的丈夫出来打工,两个人一天的工资加起来400元不到。她眼睛里溢出来的笑,带动着她的同伴。她的同伴长脸,瘦削,个子很高,42岁,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后来从老崔写的新闻报道中才知道她叫马海什古木。中国人的春节是大事,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回家过年。春节,对彝族人来说不算是年,他们从不过汉人的春节,只过他们自己的“库斯”(新年)。当我问她们两个过春节怎么办时,她们一起回答:我们的年已经过了。她们用彝族话窃窃私语,我一句也听不懂,但她们的普通话说得非常标准。

  每天的活尽管很重,但她们早已经习惯了,爬天梯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累,轻轻松松跟玩一样。四川人无辣不下饭,到江苏来很不习惯,一点也不辣,但她们不会去买。

  “我们小凉山,从来不下雪哦,还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马海什古木望着远方的雪山,无限感慨。这样的雪天,对她们来说很稀奇。这两天宿舍里的空调坏了,夜里冷得很。

  她们用彝族话相互交流,和我说话的时候很快就改口说普通话。她们两个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扎钢筋,这是个累活,想做好了,仍然需要技巧。马海什古木的三个孩子闹着等放假了要来工地看看父母,看看爸妈电话里说的超级工程,但三个孩子不可能一起来,工地上没法住。马海什古木对我说:“大姐,月亮都上来了,越是晚上越是想家,但没办法,为了挣钱养活三个孩子,我们也回不去,他们也来不了。”三个孩子,最小的16岁,上初中。大的24岁,读大三,老二也上大学。对自己的现状,她很乐观。现在还能苦得动,供他们上学,等老了,他们也大了。

  回到生活区,吃过晚饭,就想睡觉了,白天一天下来,有点累。农民嘛,到哪里都辛苦的,辛苦是应该的,做一天拿一天的工资,不苦养不起娃娃。

  月亮挂在圌山的报恩塔上,工地上的狗在雪地上奔跑了一整天,还不想回生活区,在我的前面走走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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