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懒的儿子贾俊茂结婚都一年多的小香儿一直没怀孕。

曲华去过她家几次,问小香儿是暂时不要孩子,采取了什么避孕措施,还是俩人有什么毛病需要医治?要是有了什么毛病没有怀孕,曲华愿意陪着她去医院做检查。小香儿红着脸支支吾吾,没说避孕,也没说是有什么毛病。曲华看她那个不透亮儿劲儿,也就不再问什么了。心里说,怪不得方大群他妈坚决不让儿子娶她,这丫头就是脑子泛潮,二乎乎的连句囫囵话都问不出来。公公“大懒” 不嫌弃她,娶小香儿做了儿媳妇,那也是“王八看绿豆――对眼儿”了,和贾俊茂刚好是一对儿。其实,是什么原因一直没怀孕,只有小香儿自己知道。

小香儿和方大群分手后一直不死心,梦想着有一天能和他重归于好。她诅咒方大群他妈是魔鬼,天天往她缝的那个代表方大群他妈的小布偶身上扎针,诅咒她万箭穿心,快点儿死。当她得知方大群和修顺奇谈恋爱后,知道自己不是修顺奇的竞争对手,方大群是争不过来了。扎过了方大群他妈,小香儿就接着扎象征修顺奇的那个小人儿。看到修顺奇怀了孕,肚子大了以后,她又气得天天扎象征修顺奇布偶人的肚子,扎的胸口和肚子都成了两个大窟窿。

跟方大群黄了以后,痴情的小香儿怎么也走不出感情的旋涡,她做出了一个愚蠢的决定:找一个河沿儿村的男人结婚。不管他的家庭条件怎样外貌怎样人品怎样……只要是住在方大群的眼皮子底下,她天天都能看到方大群,并且赶在方大群的前头结婚就行。

一个外地姑娘,啥技能啥特长都没有,长得又一般般。人生地不熟,哪来的那么现成的小伙子供你结婚?仓促之间小香儿就选择了傻乎乎的贾俊茂。贾俊茂是有点儿傻,可是他爹大懒不傻。从介绍人递过话儿来,说方大群黄了的那个外地姑娘小香儿要在本村找对象,看上了他的儿子贾俊茂开始,一切事儿就都由他爹大懒代劳了。

和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贾俊茂结了婚的小香儿,心里还是想着方大群。无论在她家的院子里,还是走在街上,她关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方大群。她发现方大群从和修顺奇谈上恋爱起,俩人就形影不离。一直到结了婚,还是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她多次想找机会和方大群套套近乎,说说话,都无机可乘。她经常钻进厕所,从换气口往外瞅着方大群骑着自行车,载着修顺奇从眼前欢快而过,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方大群车座上载着修顺奇早就消失在视线外了,小香儿一个人在厕所里还久久不能平静。她每次只要看到了方大群的影子,心里就会狂跳不止,脸就会突然涨红,就会手足无措,呼吸急促。

方大群在提出和她分手时,把他给小香儿的见面礼都留给了她。说是对不起小香儿,这些东西是他给小香儿的补偿。方大群给小香儿的是一块上海牌手表,一床枣红色缎子被面和一块粉红色的上衣布料,还有一双同样颜色的袜子。

方大群跟小香儿黄了以后,他妈的意思是把那块上海牌的手表要回来,那可是攒了好几个月,花了二百多块钱,托方大群的大舅从上海买的两块货真价实的上海名牌手表呀!一块戴在了儿子的手腕子上,一块作为彩礼送给了当时她看好了的小香儿。

方大群没要。他埋怨他妈,说当初是你看好了小香儿,非要送块手表给她的。现在你看不上她了,逼着我和她黄了,你又叫我去要回来。我一个大男人出尔反尔,我张不开这个口,要想要还是你自己和她要去。方妈妈自知理亏,只好忍痛割爱。

小香儿把方大群给的这四样东西视为至宝,和贾俊茂结婚时没舍得拿出来,一直珍藏在箱子的最下边儿。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觉的时候,她就悄悄拿出来看看。把袜子套在脚上,把手表戴在手脖子上端详着,欣赏着。说实话,就那年代,能戴得起上海牌手表的,在河沿儿村也没几个人。

三年前,小香儿在老家戴着这块上海牌手表在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村里人都知道她在一个很富裕的地方,找了个既有钱又有房的好婆家。婆家就一个儿子,才舍得给了她这么值钱的彩礼。小香儿就凭这块儿上海牌手表,在村里人的眼里身价倍增,全家人都跟着她展扬。全村的小伙子们都红了眼,说不用别的,要是他们谁手里有了这块表做彩礼,就凭这块儿货真价实的上海牌手表,在当地的县里也能找一个最漂亮的媳妇……小伙子们围着小香儿,看着这块手表馋得直流口水。这个让她露出来看看,那个让她撸下来戴戴,吓得小香儿赶紧跑回家,撸了手表,锁在了箱子里。她怕让哪个人盯上抢了去。她要保护好这块儿手表,等和方大群结婚的那天再拿出来戴上。她要用那块粉红色的布料做件款式最好看的上衣,她要买一双圆口的黑色拉带皮鞋露出粉色的袜子,她再戴上这块名牌手表。她要把袖口挽得高高的,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腕子上戴的这块上海牌手表,她要把裤脚挽得高高的露出粉红色的袜子。这些是她身份的象征,是她一个在最贫穷最落后的农村姑娘改变命运的至宝。她要用那床枣红色的缎子被面,做床三新的双人大被子,和方大群躲在里面享受二人世界,播撒种子生儿育女。

方大群在小香儿的心里,是个最完美的男人。是她长这么大从未遇到过的既英俊潇洒又善解人意家里条件又非常好的男人。

小香儿在方大群身上找不出一点毛病。要是非要找一点儿毛病的话,那就是他太听他妈妈的话了。他妈妈不让他跟小香儿谈对象了,他就真的不跟小香儿谈了。

方大群跟小香儿了却了恋爱关系,好像如释重负,整天乐颠颠的。一场没有感情恋爱的结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解脱,是拆除了精神上的桎梏,是砸开了束缚手脚的枷锁,是一种灵魂深处真正意义上的解放。而对于深爱着他的小香儿来说,却是个致命的打击,是做了一场美梦,美梦醒来是厄运。小香儿因此哭得死去活来,差点儿因为失恋去寻短见。

这些日子,小香儿听见村里的人说,修顺奇给老方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心里更是嫉妒得要死。她又关起房门,朝代表修顺奇的那个小人儿的肚子上狠扎了几针,还觉得不够解气,又把从胸口和肚子露出来的棉花掏了出来,使小人的胸部和肚子都瘪了下去,怎么也直不起腰来了。都说爱到极处是仇恨,一点儿不假。现在,小香儿老远地看见了方大群,心里就来了气:我现在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的!嫁了一家一懒一傻的穷魔烂样儿的婆家,整天和无法沟通的傻子丈夫睡在一铺炕上,还要时刻提防着色迷迷的公公的偷袭。这一年多来小香儿后悔不迭,她想和贾俊茂离婚,又舍不得离开河沿儿村这个地方。自己的娘家是既偏远又穷困的农村,离了婚回去叫村儿里人戳脊梁骨。她想要个孩子又挺难,怕生一个和丈夫一样傻的孩子,毁了自己的后半生。于是,小香儿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想背着公公和傻丈夫,偷偷和方大群发生性关系,生一个她和方大群的孩子。

自从小香儿冒出了这么个既大胆又荒唐的想法以后,她就更加留意起了方大群,注视他每天的作息时间了。

小香儿天天钻进厕所里往道上瞅,心里默默地记着方大群从她家旁边的路上经过的时间。她发现方大群晚上从来不出来,大白天她又无法跟他靠近,怕被公公发现。晚上出门又没有什么借口来向公公解释。小香儿心急火燎,时时刻刻寻找着跟方大群见面的机会。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修顺奇生了孩子半个月的一天,小香儿终于等到了机会,河沿儿村晚上放映电影。村里一年顶多也就放映七八场电影。每次放映电影这天,村里人都像过节似的欢天喜地。刚吃过午饭,就有人扛着大板凳拎着小板凳到场院里占地方去了。

小香儿老早就做好了晚饭,伺候着公公和贾俊茂吃完了晚饭。她又在炉子上烧了一盆热水,端进屋里插上房门洗起屁股来了。洗干净了又擦了厚厚的一层友谊雪花膏。接着她又开始翻箱倒柜,拿出不常穿的新衣服。

小香儿对着镜子剪掉了耳朵后面的刷子一样的短辫子露出来的几根长头发。认真地洗了脸,挤了挤鼻子附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几个青春痘儿。她刷牙,她自己都能闻到口臭味儿。结婚时买的一支牙膏用了一年多也没用完,她平常不爱刷牙,也不舍得天天搽雪花膏。今天,她破天荒地脸上擦了友谊雪花膏,还扑了一层厚厚的檀香粉,遮盖了红疙瘩。

小香儿往后退了一步,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漂不漂亮。漂亮! 她给自己打分,满意。冬天外面冷,脸上没有血色。小香儿又在两侧的腮部擦了胭脂红,红得像猴子的屁股。她套上了那双粉红色的袜子,穿上了那件桃红色的外套,包上了紫色的围脖。她坐在窗前,腿上盖着那床大红缎子被面的厚被子。这块方大群送给她的红被面,是最近几天她才缝上的,是她有了要跟方大群怀上一个孩子的想法后才舍得拿出来用的。一切准备就绪,收拾停当。她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又看看手腕上戴的上海牌手表,就盼着天快点儿黑下来。

小香儿等得心焦,厚被子和浑身的穿戴捂得她出了一身的汗。她掀开了厚被子,脱了袜子和外套,挽起了毛衣袖子露出了手表。她看了一眼偷懒的手表,表针慢吞吞地好久才往前蹦一个格儿。她站在炕上盯着已经偏西了的太阳。那太阳早就该落到西山后边去了。可是她盯了好一会儿,太阳一点儿也没挪地方,气得她直翻白眼儿。往常,她最盼着太阳慢点儿落山,最难熬的是那些空落落的不眠长夜。今天她盼着太阳早点落山,可是它像是故意和她过不去似的,老是恋着西山坡,就是不愿意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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