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顺奇看着眼前的猪蹄子汤,白花花油腻腻的,胃里突然开始恶心起来。她撕了一张卫生纸吐了一口。嘴里说了一句:“腻死了,怎么喝啊?”

方大群美美地睡了一觉,翻了个身,睁开了眼:“哈哈!睡得真香……儿子呢?”他惊慌地问。

“家里这么些大活人看着,还能丢了你的儿子?妈抱过去给他爷爷看了。”

第一次拿孩子说事儿,修顺奇用了“他爷爷”,方大群也觉得挺新奇。添了个儿子,也就添了许多称呼,例如他姥姥、他姥爷、他爷爷、他奶奶、他爸爸、他妈妈……还有那一串“哆来咪发嗦啦西”的姨和姨夫、小舅、小舅妈……以及哥哥姐姐们。

“哎,你帮我吃了这碗猪蹄子汤吧。太腻了,我吃不下。”

方大群伸着脑袋往桌子上看了一眼,蹙了蹙鼻子,眨了眨眼,阴阳怪气地说道:“这是给坐月子老婆发奶的,我吃了也能下奶吗?”

“别给我耍贫嘴!”修顺奇朝他的脸上掐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去,把咸菜端给我。”

“我妈不是不让你吃咸的吗?说是你吃咸的奶水会变咸,孩子吃了会上火。”

“少废话。我嘴里本来就没有味儿,还叫我吃这些没有一点儿咸味儿的饭,喝这样一点儿作料也没放的汤……”修顺奇用筷子从放了红糖的小米粥碗里扒拉出来三个剥了皮的鸡蛋,“你闻闻,这是鸡蛋味儿吗?我闻着全是鸡屎味儿。”

她把碗送到了方大群的鼻子下面让他闻。

“哎呀,好香呀!又香又甜,我哈喇子都要流到碗里了!”方大群夸张地冲修顺奇摇头晃脑。

“小点儿声儿……气死我了!”修顺奇嗔怪地,“要不你让妈给我炒个青菜,少放点儿盐。哎……要不你到厨房去偷一点儿盐撒到汤里我就喝。再给我扒一个白菜心,切一片萝卜。”

他俩像两个小孩子似的,围着小炕桌叽叽咕咕,讨价还价。最后是方大群妥协了,去厨房偷偷地倒了一点儿酱油端给修顺奇,修顺奇蘸着酱油吃了一个猪蹄子,又喝了半碗汤。

半夜里,修顺奇被一阵剧烈的肚子痛搅和醒了。她急忙穿戴严实去了院子里的厕所。是拉肚子了。她蹲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把肚子里的东西都拉空了,才觉得舒服了一些。那缝了六针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修顺奇的两条腿蹲麻木了,屁股也冻得冰凉,好不容易才扶着墙壁站了起来。从厕所回到屋里,她钻进了方大群的被窝里。冰凉的腿碰到了方大群的身上。

“你怎么出去了?不是给你准备便盆了吗?”方大群夹住了修顺奇的双腿搂着她冰凉的身子问道。

“我拉肚子了……就是吃猪蹄子、喝浓汤弄的。这下子没把奶水发下来,倒把肚子里刷干净了。”

“明天我告诉我妈,别给你做太油腻的东西了。厨房里还有几只老母鸡没炖给你吃呢。你又不是没有奶水,是还不到下奶水的时候。陆大夫说正常是生完孩子两三天才来奶水……”

“哇——哇——”儿子醒了,发出了响亮的哭声。修顺奇赶紧打开了襁褓,一股绛紫色的胎屎,拉在了尿布上。

“去,打盆温水给儿子洗洗屁股。”

方大群穿着一身短衣短裤赶忙下了地,舀了一瓢凉水又倒了半暖瓶热水,用手试了试送到了修顺奇面前。

儿子没睁眼,小嘴儿左右摇晃着找吃的。修顺奇给他洗干净了屁股擦上了爽身粉包好了放下。儿子又是一阵大哭。

“你把奶头儿送他嘴里,看看他会不会吸。”大群帮她把乳头塞到了儿子的小嘴里。儿子摇晃着脑袋吸了两下没吸出奶水又哭了起来。

站在地上的方大群,冻得瑟瑟发抖。“给他喂点儿热水吧。”修顺奇说。

    婆婆听到了孙子的哭声推门走了进来:“给他冲一勺炼乳。”她往桌上的奶瓶里舀了一勺炼乳又倒了些开水摇了一会儿,试着奶瓶不烫手了又往自己的手脖子上挤了一滴,然后把奶嘴塞到了孙子的嘴里。

孩子本能地裹紧奶嘴儿“咕咚咕咚”地吸着,几口就喝光了。“我孙子真泼实,没有妈妈的奶水也能养活。”婆婆满脸欣慰地夸着她的孙子,全然不顾修顺奇的感受。

第三天,修顺奇的乳房涨得硬邦邦的,婆婆让方大群给修顺奇揉一揉,说是要把乳腺都揉开了奶水才能顺利下来。方大群的大手每顺时针地揉一下,修顺奇的脸就痛苦地痉挛一下。一个乳房还没揉软,修顺奇已经疼得掉下了眼泪。

“要不……哎,要不我不给你揉了?”见修顺奇痛苦的样子,方大群下不得手再给她揉了。

“揉吧,这是你儿子的‘粮囤子’、饭馆子。为了你儿子能吃饱饭……我豁出去了!”修顺奇咬着牙坚持着。这两天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牙齿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生孩子时咬得太狠导致的。乳房终于揉软了,奶水也像拧开了的水龙头似的涌了出来。

婆婆让方大群把挤出来的奶水装在了杯子里,满满两大杯,乳白色的稠稠的初乳上面漂着一层漂亮的油花儿。

“这些奶水脏,都倒鸡食盆里。再下来的奶给孩子吃。”婆婆说。修顺奇看着不舍得,自己刚挤出来的奶水怎么能弄脏?给孩子喝了多好?

“咱俩都不懂,听妈妈的没错。”方大群坚信妈妈是过来人,说的话都是经验之谈。

修顺奇的奶水充足,儿子吃了睡,睡醒了就急着吃。睁开眼不是拉屎就是尿尿,一天能换一二十块尿布。在方大群的几天护理假里,孩子的尿布都是他洗。他上班了,就落在了婆婆的肩上。

婆婆不辞辛苦,大冬天的端着满盆的尿布到小河边儿凿开冰,洗刷每块儿都带着屎的尿布,手冻得皲裂了,又红又肿。遇到阴天雪天尿布干得慢,婆婆就把她的大炕烧得热热的,铺上尿布烘着,每烘干一块儿她就拿起来用手搓软,再折叠整齐了送到孙子身边儿。

只要有一点儿闲空儿,婆婆就坐在孙子的头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夸着:“我怎么看我孙子也看不够,怎么看都好看。你看这通天的鼻子,多挺!你看这大眼睛多水灵!你看这小嘴儿多周正!你看这元宝一样的耳朵多收财?你看这一头浓发多漂亮!”

她嘴里夸着手里忙活着,把孙子的枕头抽出来摊平了,又放到了孩子的头下面:“好好看着我孙子,别把头睡偏了。也别睡个南北头……长大了脑后一个大鸭蛋,撅撅着,戴帽子不好看,脸蛋儿长得再好看也没用。”见修顺奇心不在焉的样子,她有些不悦:“小修,我说这些你都听到了吗?晚上我不在跟前看着,你得多长点儿眼识儿,我孙子头要是偏了赶紧给他正过来……月子里的孩子骨头软,不早点儿纠偏,大了就纠正不过来了。”

邻居王老太知道修顺奇生了个大胖小子,自己跟大群妈打的赌输了。她在家里憋了几天没好意思来贺喜。这天实在是憋不住了,蹒跚着进了修顺奇的屋里来看孩子。大群妈客气地把她让到了炕沿儿上,闭口不提两个人打赌的事儿。王老太瞅着大群妈给她孙子换尿布,羡慕地一个劲儿地咂舌头:“啧啧啧,这大胖孙子多待人亲,啊?你看这浑身的肉儿,结实得像个小肉滚子……哎哟!这小雀儿像个小花生豆儿似的撅撅着。还有这两个坠着的小蛋蛋,真像个小茶壶哎!老七,你可真甜乎人,馒头往肉里滚。婆家越是稀罕你,你越是会来事儿。不像我儿媳妇,进了门就跟我过不去。结婚不到半年就养了个丫头片子……”她边说边把脸凑到孩子的小鸡鸡上想亲一下。她刚张开嘴,孩子正好滋了一股尿,一点儿也没糟蹋全滋进了她的嘴里。

“呸、呸、呸……你这个小混球,真会甜乎人!连泡尿也怕糟蹋喽!”

王老太太一边吐着一边急急地走出了屋子,身后留下了修顺奇和婆婆的笑声。

修顺奇自从生了孩子没睡过一宿踏实觉。陆大夫在第七天时,来给她的伤口抽了线,免不了又是一阵儿钻心地疼。残留在子宫里的恶露一直排了七八天,虚弱的身体每给孩子喂一次奶就出一身的虚汗。儿子不分白天晚上,睡两三个小时就醒一遍,醒了就是那些规定的一整套程序:打开包儿,换衣服,换尿布,洗屁股,擦婴儿粉,重新包好,抱起来喂奶,拍背,擦干净吐出来的奶水……每天要给儿子洗一次澡。白天有婆婆帮忙,晚上就修顺奇一个人忙活。她不舍得叫醒睡意正酣的方大群。从儿子降生后,方大群和婆婆都累瘦了,修顺奇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公公每天的工作,就是喂饱满院子的鸡鸭鹅狗,看好一墙之隔的炉子。他时刻保持着炉子的热度,生怕大冬天冻坏了他的大孙子。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凡是一个人能做的,修顺奇都尽量自己做,少让方大群和婆婆公公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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