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妈妈进来了，一只手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另一只手里拿了一件薄薄的大襟棉袄。她刚才跟老伴儿听到了这边的吵架声，心里放不下，趁给闺女送东西来打听打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婆婆手里握着一个银质的长命锁进了屋。这个长命锁是大群小时候他大舅送给他的，婆婆想戴在孙子的脖子上。她看见亲家拿了一大包不值钱的旧衣服和旧棉袄，脸上不悦：“亲家，孙子用的东西我早就准备好了。小修穿的，我给她做了两件新棉袄。一件薄的一件厚的，加上结婚时你给做的那两件，都四件棉袄了。还都没穿呢，你这是……”
“噢，这一包是老七姐姐们捎回来的她们孩子穿过的旧衣服。这是我的一件旧棉袄。我怕老七月子里冻着肩膀子，给她穿着，也不怕整上奶水和屎尿啥的。”
婆婆把长命锁挂在了孙子的脖子上，把他放到了褥子上，修顺奇脱了自己身上那件湿漉漉的单衬衣。
“月子里别种下什么毛病。来回儿地起来给孩子吃奶，穿少了别冻着了。现在都不兴穿大襟棉袄了。”
妈妈一边帮着修顺奇穿棉袄，一边嘱咐着：“月子里身上冒虚汗，勤擦擦。别沾凉水，别让风吹着……别吃太酸太咸太硬的东西。上厕所把头包严实了，身上多穿点儿，袜子穿厚点儿，擦干了身上的汗再出去。晚上睡觉别挤了奶子，别压着孩子。勤着点儿给孩子换尿布，别淹了屁股。你公公把炕烧得太热了，孩子不能睡在这么热的炕上。要是上热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满脸满身疙疙瘩瘩的，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给孩子喂奶的时候别老坐着累坏了腰。哦，你千万别看书，别累坏了眼睛。”妈妈把她积累的经验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生怕老七在月子里有什么闪失。
一边站着的婆婆双手抱着膀看着亲家往外拿着包袱里的衣服，听了亲家的唠叨，心里有些不快。她自己没有亲闺女，对待儿媳妇掏心掏肝就像是亲闺女一样。亲家母当着自己的面，给儿媳妇“嘱咐三，唠叨四”地喋喋不休，好像自己没照顾好她闺女似的。
修顺奇抬头看见了婆婆脸上的不快，她轻轻捏了捏妈妈的手：“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晚上睡觉也别脱棉袄，孩子一哭就得起来，来不及穿，别闪着了。炉子也要勤看着点儿，别熏着。”妈妈要嘱咐她的话太多了，婆婆站得不耐烦了，扭身出了屋子。
“妈——婆婆待我挺好的。你当着她的面儿说这些，她不愿意听。”
妈妈这才发现亲家母已经不在屋里了。
“这有什么不愿意听的？我又不是说些没用的。谁头一次坐月子不得多听听老人的？等种下了病再找原因？黄花菜都凉了。还有，这个长命锁，哪是月科里的孩子戴的？这么硬的东西他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快拿下来，等他能跑能颠儿的时候再戴上。” 妈妈说着摘下了长命锁。
“婆婆见了要生气的。”
“你跟她解释明白了不就好了嘛！谁都是对孩子好，哪个是害他的？”
方大群在儿子身边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修顺奇从被垛上拽下了一床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昨晚上大群没轻忙活，黑灯瞎火地接送大夫……唉，哪个当了爸爸的人都不容易。没孩子的盼孩子，盼来了孩子也盼来了累赘。今天这事儿明天那事儿。哎，告诉哪天打疫苗了吗？”
“告诉了。”
“大冬天的你能去吗？”
“婆婆说她抱着孩子和大群去。”修顺奇说着，感到下身“忽”地一下子出来一股恶露。
“妈，我怎么这么多脏东西？要几天才能干净呀？”
“嗯，得个十天八天的。”妈妈边说边给她叠了几张卫生纸。“把换下来的包报纸里我捎出去，你别下地……愿吃饭吗？想吃什么就说，别不好意思。”
“嘴里吃什么都没有味儿，就想吃个凉滋滋的苹果。”
“啊？不行，不行，可别吃凉苹果！把牙酸倒了一辈子没有个好牙口儿。要想吃，我给你刮个苹果汁热了给你端过来。”
妈妈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贴着修顺奇的耳朵根儿问道：“头会儿我跟你爸在院里听见大群跟他爸爸妈妈吵吵。像是为了什么一个孩儿的表是证的。你没听见？”妈妈看了看睡着了的方大群。
修顺奇轻轻拍着儿子摇了摇头。
“没听见也好，我走了。记住我说的话啊，大冷的天能不出去就别出去。”妈妈说着拿起修顺奇换下来的卫生纸走了出去。
修顺奇觉得两个乳房涨得生疼，带着肩膀都沉甸甸的。她掀开衣服挤了挤乳头，几滴乳白色的奶汁流了出来。
婆婆进屋刚好看到了：“这第一次的奶水不干净，要挤出来扔了。你别累坏了手脖子，让大群给你挤。”婆婆说完就要推醒儿子。“妈，别叫醒他，让他多睡一会儿，现在奶水还不多。”修顺奇拦住了婆婆的手。
“我给你端盆温水，你敷一敷奶子就不涨了。哎？我头前儿给他戴上的长命锁呢？”
修顺奇小声地：“妈，你看孩子的皮肤多嫩哪，我怕硌着他，给摘下来了。您放心，我收好了。等他过了周岁我就给他戴上。”
婆婆打消了疑虑。
儿子在襁褓中像个大茧蛹似的扭动着身子，小鼻子和小嘴儿都聚到了一起，刚吭哧了两声就扯开了嗓子大声哭起来，婆婆闻声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是不是又尿了？”
她放下水盆，拧了个湿毛巾递给修顺奇。接着打开了包着孩子的小被子，一股热气扑了出来：“尿得呱呱湿！”婆婆喜滋滋儿地给孙子换着尿布，特意用手指轻轻扒拉一下孙子的小鸡鸡：“真好看，像个小花生豆似的。”婆婆说着，又用纱布蘸着温水给孙子洗屁股。
“妈，这是给我敷奶子的水，你怎么又给他洗了屁股了？” “这是童子尿，不脏，还能治病呢。”
修顺奇听了禁不住笑了，在婆婆眼里，她孙子身上没有脏东西。
“我给你熬了猪蹄子汤，下奶的。现在饿不饿？”婆婆重新包好了孩子问修顺奇。
“好，端给我吧！”
婆婆把一大碗熬得白花花、油腻腻的猪蹄子汤和一碗放了红糖熬得黏稠的小米粥一块儿端到了炕梢的小炕桌上：“来，趁热喝了。明天我孙子就能吃到妈妈的奶了。”
婆婆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宝贝孙子。不分白天和晚上，辛苦并享受着做奶奶的幸福与快乐。
“孩子睡了吗？没睡抱过来我再看看。”公公在外屋喊了一声，他早上看了一眼，现在又想看了。
“没睡。”
婆婆把孙子抱了出去。老两口把孙子放到吊篮里摇着，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