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妈妈见闺女和女婿来了,赶紧把早就煮好了的热在炉子上的十几个鸡蛋端到了他们面前。

“吃几个,一个人吃两个人消化。老八,你去把大酱碟子端来……大群你也吃几个,天天陪着老七遭罪受累。”妈妈边说边剥着鸡蛋壳。

“妈,我现在闻到鸡蛋味儿就恶心,不想吃了。”修顺奇说。“我们都吃饱饭了,不吃了。”方大群也推辞着。

“那就吃个苹果。”

妈妈让修顺奇上了炕,往女儿和女婿的手里各塞了一个苹果。她上炕拽下了一个大枕头,塞在了修顺奇的背后,让闺女倚着,又把一床毯子拽下来盖在了修顺奇的腿上。

妈妈把修顺奇的双脚抱在怀里揉搓着:“唉……看这双脚肿的。”妈妈说着朝站在地上的儿子吩咐道,“老八呀,炉子上的壶里有热水,外屋桌子下面还有一盆我煮的艾蒿水。你兑好给你七姐,让她泡泡脚,消消肿。女人啊,生孩子就是过关哪!大命换小命。别想他是丫头是小子,能顺顺当当地生下来,大人孩子都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爸爸还是叼着他的旱烟袋“吧嗒吧嗒”地抽着,听到这里吐了一口烟,说:“你妈说得对。现在不比你们小的时候,生多少都没人管。要听国家的,让生一个就生一个……一个是少了点儿……”爸爸看了看端着水盆进屋的老八:“到时候你可不能只给我生一个,怎么着也得生两三个,长大了好有个做伴儿的……”

老八把艾蒿水盆放在了炕沿下,打断了爸爸的话:“爸,我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就给我下任务了?”

老修头儿见修顺奇皱了皱眉头,知道她是不让他抽烟了。他赶紧倒空了烟斗,端起了水杯。

老八朝他爸做了个鬼脸儿:“行,将来我也给你生他一串哆来咪发嗦啦西,哈哈!”

“别和爸没大没小的。”修顺奇把脚伸进了水盆里,抬眼对老八说。

“你姐她们给你捎来了两包小衣裤和小被子、小褥子,我都帮你收拾干净了。孩子小,用不着买新的,旧衣服软和,煮煮晒晒洗干净了比新衣服强……月子里的孩子皮肤金贵,贴身的衣服要穿纯棉的。”

妈妈又把嘴贴近了修顺奇的耳朵,小声说:“觉经了先别张罗,先忍着。和公公婆婆住一块儿,别老早地惊动了他们。”

修妈妈看着女儿即将临产的身子,想着自己年轻时候一个接着一个怀孩子生孩子遭的那些罪,不免心里难过。同时,她又看到了女婿大群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女儿洗脚,心里又倍感欣慰。她一辈子生了那么多孩子,一次也没有享受到老头子给过她这样的关怀。什么叫福气?能有个这样知疼知痒、知冷知热的男人陪伴一辈子就是女人的福气啊!

修顺奇点着头答应着:“知道了。”

“冬至刚过了没几天,外头冷。你们都累了一天了,早点儿回去歇着吧。”修妈妈说。

从妈妈家回来还不到八点钟,修顺奇和方大群洗漱完了熄灯睡下了。

方大群的脑袋贴着枕头就呼呼地睡着了。修顺奇辗转反侧,躺下好一会才睡过去。

没一会儿,修顺奇突然被一阵剧烈的肚子痛搅和醒了。她咬着牙推了推熟睡中的方大群:“大群,快起来!你赶快起来!我肚子疼。”

大群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刚开始疼,嗯……不着急,你再待一会儿……”话没说完他又睡着了。

顺奇想起妈妈嘱咐她的话“觉经了先别张罗”。

王姐也早就告诉她,第一胎孩子生得都慢,从肚子痛到孩子出生要十几个小时呢。修顺奇打开台灯看了一下高低柜上的座钟,还不到九点。

“唉,什么时候能熬到天亮?”修顺奇心里说。她听王姐说要生孩子的时候是每隔五六分钟疼一次,隔一段时间再疼一会儿,要是不间断地疼就是要生了。修顺奇看着钟,她疼了十分钟也没间断过,肚子一阵紧似一阵地往下坠,下身感觉有水流出……修顺奇忍着疼,撕开一包卫生纸垫在裤头里,又把身边的塑料布铺到了身下。肚子疼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只好一大口一大口地憋着气,双手扳着炕沿儿,不让自己呻吟出来,汗珠子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

修顺奇不时地看一眼钟表,那指针像被磁石吸住了似的半天才动一下。修顺奇强忍着阵阵剧痛沉重地喘息着,她看了看熟睡着的方大群,又掀开窗帘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空。她既心疼丈夫,想让他多睡一会儿,又怕自己坚持不到天亮,耽误了孩子。

“当、当、当……”座钟敲了九下,修顺奇实在坚持不住了。她又推了推方大群:“大群,大群!你……快起来叫陆大夫去!我、我坚持不住了。”修顺奇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方大群一骨碌爬了起来:“啊?真的要生了?”

修顺奇咬着下嘴唇,勉强地点了点头。她的肚子疼得她快说不出话了。

方大群赶紧穿上衣服下了地。他看了看钟才九点多,又有些犹豫了:“现在就去叫大夫是不是早了点儿?大冷的天,要是不生让人家陪一晚上?”

修顺奇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她倚在被垛上闭着眼睛,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汗珠子从她的两颊一个劲儿地往下淌。

大群拿条毛巾给她擦汗:“你觉得怎么样?是要生的感觉吗?真的……真是要生了吗?”

修顺奇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她使劲儿瞪了方大群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此时,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眉头紧蹙着,整个脸部都扭曲了。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的腰椎在“嘎巴嘎巴”地响,正在一节一节地断开,胎儿在拼命撕扯着她的皮肉往外钻。修顺奇的眼前正张开着一个无底的黑洞,黑洞深不可测。她感到那里有一股强大的风正朝她袭来,瞬间裹挟了她的全身。这股风减轻了她的疼痛,随即挟持她往洞里吸,往里吸。她像一片随风飘浮着的落叶,不由自主地由它牵引着钻进了黑漆漆的洞口,越飘越远,越飘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修顺奇觉得自己的手分别被两个人握着,耳边响起了两个人的声音:“哎呀,接生的大夫怎么还不来呀!这不是就要生了吗?”是妈妈焦急的声音。

“吓死我了!怎么这么快呀?刚听说肚子疼就生了?……我到外面看看大群回来没有。”是婆婆的声音。右手松开了。妈妈的另一只手把她握了起来。两个妈妈的对话由远渐近,由模糊到清晰,把修顺奇从黑洞里拉了回来。

疼痛使修顺奇扭曲着身子,她恨不得把头磕到墙上以减轻痛苦。

“妈呀!疼死我了!”

修顺奇紧闭着眼睛,使劲儿拽着妈妈的手大喊了一声。

“别喊,别动!忍着点儿。老七,孩子都露头了……”妈妈的声音颤抖着,握着修顺奇的双手也哆嗦着。

修顺奇紧咬着嘴唇,没再哼出一点儿声音。她只感觉脸上有几滴热乎乎的东西,是妈妈的眼泪吗?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大口地吐了出来。修顺奇勉强睁开了眼睛:“妈……”修顺奇看到了妈妈模糊的泪眼。她把手从妈妈的手里抽了出来,使劲儿抓住了炕沿儿。

“别抓炕沿儿,会硌坏手的……握紧妈妈的手。使点儿劲儿,别憋着孩子。就要生出来了……老七,大口吸一口气……憋住,再慢慢吐气……对。吸气……呼气……慢一点,慢一点……再使点儿劲……”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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