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顺奇在家里一口气儿休了十几天,把平时攒的不舍得休息的礼拜天都休完了,眼看着就到了12月底还是没有要生的迹象。
怎么回事儿?婆婆和公公都急得睡不着觉了,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就怕儿媳妇和胎儿有什么闪失。婆婆老早就把小被子、小褥子和孩子的衣服、尿布准备得妥妥帖帖,还把仓房里搁置了快三十年的儿子小时候用过的摇车洗刷一新,里外都包上了新买的绒布。攒了三大箱子鸡蛋,买了一大堆红糖、小米和挂面。儿媳妇坐月子需要的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抱孙子了。孙子却像是故意吊爷爷奶奶的胃口,故意考验他们的耐性似的迟迟不露“庐山真面目”。
方大群和修顺奇的心里也紧张起来,不知如何是好。大群每天晚饭前帮修顺奇在炕上撅着屁股正胎位,饭后陪着她从村南头走到村北头,再到岳母家里待一会儿。天天溜达也没把孩子溜达出来,他有些沉不住气了,叫修顺奇找王姐想想办法。
王姐带修顺奇找了公社上了年纪的赤脚医生陆大夫,她仔细检查了修顺奇的身体,说就这两三天了,胎儿很好。修顺奇说,陆大夫,我能不能请你给我做接产医生?她说可以,做了多年的接生大夫了,王姐的女儿就是她给接生的。这下方大群和修顺奇才算稍稍放了心。
“不过,你要是有感觉了要早点儿通知我,我的器械要消毒的。”陆大夫提醒了一句。
还有几天才能生产,修顺奇又上班了。她刚走进商店,刘亚娟就乐了:“七姐,你是不是不舍得这份儿工作呀?怎么在家里待了十几天还没生?你儿子是不是要赶在伟人的生日再和你见面?”
“什么伟人的生日?”修顺奇根本没往那儿想过。
“12月26号呀?伟大领袖的生日,全国人民都知道的。”
“啊哈,不就是明天吗?……不可能,不可能!陆大夫说要两三天呢。”修顺奇朝刘亚娟摆着手。
“咱俩打赌,我赌你明天一定生,而且一定是个……是个大胖小子!”刘亚娟像个“大仙儿”似的说得那么肯定。
“要是你赌赢了我输给你点儿什么?”修顺奇和她调侃道。
“不用你破费,我要是赢了,你就叫姐夫给我们送三十个红皮鸡蛋来。”
“我看行,我看行!哈哈……哈哈!”几个售货员都笑弯了腰。“要是你赌输了呢?你给我什么?”修顺奇不依不饶地又追问了一句。
刘亚娟歪着头想了想说:“要是我赌输了,我就周日不休息,替你上两天班。”
26号早晨,方大群照常把修顺奇送到了商店。刘亚娟见修顺奇挺着个大肚子晃着进来了就傻了眼:“完了完了!我的赌注要输了!你这个孩子真能坚持呀,愣是不给我面子……看来我这红皮鸡蛋是吃不成了。行,给你妈省了吧,方坚强。”
于是刘亚娟给修顺奇的孩子取了这个名字。
“我看这个名字不错。我们娘俩儿一块儿‘坚强’,坚持到明天就是胜利,一定不让你吃到红皮鸡蛋!”
修顺奇像个大将军似的两手叉腰,威风凛凛。
当天晚饭后,修顺奇和方大群穿上外套,戴上围巾和手套,照常出去溜达。婆婆在身后嘱咐儿子:“大群,道儿上滑,搀着点儿小修。”
方大群嘴里应着,挽起了修顺奇的左胳膊。他们俩悠闲地从村南头儿,又溜达到了村子的北头儿。
在河沿儿村北道边住着的小香儿,没有一天不在这个时间进厕所的。
绰号“大懒”家的厕所盖在院墙的拐角处,往院墙外探出了一米多。厕所的换气口正对着村道,来往的路人看不到里面,里面的人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外面。小香儿躲进厕所里偷看方大群,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会被公公大懒发现。她进了厕所把门插上,外边的人就看不到她在里边干什么了。厕所里的换气口是小香儿偷窥方大群“行动”最好的位置。
小香儿吃完晚饭,照常在这个点儿跑到了厕所里。她看到方大群搀着修顺奇在村中间的路上溜达着,眼睛里就往外冒火,嘴里就开骂。
“呸呸呸!不要脸的大骆驼,长颈鹿!晃悠给谁看哪?臭美!臭美!臭不要脸!”小香儿觉得,方大群和修顺奇走在一起简直太难看了,太不般配了!就像是一个大胖子妈妈和自己刚刚长了个儿的儿子在散步。
修顺奇有了身孕,穿着大衣,更显得威猛高大了。相比之下,也就更显得身边搀扶着他的方大群的单薄和弱小了。每当小香儿注视着修顺奇和方大群这对不和谐的身影出现在村道上时,就嫉妒得牙根儿痒痒。她总是远远地先朝修顺奇的身影“呸呸”吐两口,出出气。然后,心里想着把修顺奇挤到了一边儿的小河沟里。小香儿眯起眼睛,幻想着依偎在方大群身边,腆着大肚子的是比方大群矮半个头的自己。在河沿儿村,只有我小香儿的身材,才配和方大群站在一起,只有我们俩一块儿走在村道儿上才好看,我肚子里揣着的是方大群的孩子……她幻想着把小手伸进方大群温暖的棉大衣袖筒里,摸着他结实的胳膊,握着他热乎乎的大手。
在闭塞的河沿儿村,小香儿虽然结了婚,最大的奢望却是每天能看到方大群,即便是躲在暗处偷偷地看,方大群虽然不知道,对小香儿的心里却是个安慰。可怜的人啊,有谁会知道你爱方大群有多深?有多么执着?
每次看完回屋里,小香儿总要拿起针,狠狠扎几下象征修顺奇和大群他妈妈的那两个布偶人儿。从看到修顺奇肚子大了以后,小香儿又把象征修顺奇的那个布偶人的肚子里塞了一些棉花。每天,她不仅恶狠狠地扎着她的胸口,还狠狠地扎着她的肚子。咒语也添加了“叫你断子绝孙!叫你断子绝孙!”。
小香儿临睡觉前也总是回顾一遍当天在院子里看到的方大群骑自行车载着修顺奇稳稳地从她家院墙外边经过的身影和傍晚躲进厕所里偷窥方大群和修顺奇手牵着手悠闲地溜达时的情景。在她的回顾中,方大群身边的那个人永远是她而不是修顺奇。小香儿会想着想着就暗自哭泣,想着想着就浑身燥热,想着想着就想一脚踹了身边的丈夫贾俊茂……紧紧搂在怀里的枕头是方大群。她经常会睁着眼睛搂着枕头熬到天亮。身边的傻子丈夫贾俊茂丝毫也没有察觉,不论小香儿的被子掀得多么勤,身子翻了多少个个儿,他照样呼呼大睡。
在河沿儿村,还有一个每天暗中窥视修顺奇和方大群的人,那就是尖嘴猴子五婶。她家紧挨着修顺奇妈妈的家,两家仅仅隔着一段高高的院墙。尖嘴猴子五婶每天像看西洋景儿似的,也在这个时间猫在自家的院门儿里朝道儿上窥视着,被修顺奇和方大群这对儿小两口儿的甜蜜举动馋得直咽口水。干柴棍子似的两条腿夹得紧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在门框上蹭着。尖嘴猴子五婶经常是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儿,直到被手指夹着的粗烟卷儿烫着了,才肯收回那双贪婪的色眼。她在河沿儿村里唯一能说上话儿的人是马小兰的嫂子夏末末。不过,自从修顺奇和方大群结婚以后,五婶再跟她说什么关于修顺奇和方大群俩人的奇闻逸事夏末末也就不感兴趣了。登了记的两个人就是合法夫妻了,再怎么亲热都是合情合法的,不是偷来的那么刺激人了。谁家两口子没有亲热过?不搂搂抱抱甜甜蜜蜜地睡觉孩子是哪儿来的?
今天,尖嘴猴子五婶的手又被烟卷儿烫了个大水泡,她扔掉了烟头儿,眼睛却没舍得离开朝这边走来的两个人。她躲在门缝儿里面,色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修顺奇和方大群走进了旁边的院子,直到看不见人影儿了,听到“呱嗒”一声关门的声音,才收回了目光,才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水道五婶在干这件勾当的时候要躲避着五叔。五叔要是看见她偷窥别人就骂她老不正经,脑子有病,离死不远了!
别看修老五骂老婆骂得挺狠,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鸟儿。年轻的时候在城里也有过一些风流韵事。他们老两口一辈子没有孩子,按老修头儿说的是真正的“绝户头儿”。修老五对只有一墙之隔的老修家的七个仙女,早就垂涎三尺了。无奈老修两口子的防范意识根深蒂固,河沿儿村的习俗民风又历来淳朴厚重。谁要是有个“七歪八念”的,不叫人打断腿也要让唾沫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