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顺奇的父母也天天关注着闺女的孕情。

家里包了饺子包子就朝修顺奇招手,让她和方大群过去吃。她妈妈每天到了修顺奇下班该回来的时候,就趴在院墙上往道儿上瞅,直到盯着闺女在方大群的搀扶下进了院子,她才放心地进屋。

修妈妈对老七找的这个女婿打心眼儿里满意。虽说是老远儿看着俩人儿的个头儿不大般配,但是看到方大群对闺女无微不至的照顾,做妈妈的甚是欣慰。结了婚的人,柴米油盐过日子,跟个儿头高矮有什么关系?只要一家人脾气对路,和和睦睦,比什么都好。

老七刚结婚那阵子,修妈妈心里还有一件事不托底,就是担心闺女和婆婆处不好。修顺奇结婚那天,她五姐回来说看到七妹的两套被褥叠在了方大群那两套被褥的下面,偷偷对妈妈说,老七婚后要受婆家的气了。修妈妈和方大群的妈妈在一个生产队里共事多年,深知亲家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她怕修顺奇适应不了婆婆的霸道脾气,一个锅里搅勺子,难免有勺子碰着锅沿儿的时候。修顺奇每次回家,妈妈必问的就是:你婆婆还好吧?在一块儿过日子有没有生气的事儿?修顺奇都笑着回答:“我婆婆的脾气好着呢,哪有什么生气的事儿?”开始妈妈还不放心,怕闺女骗她。时间久了,她发现闺女确实是满脸的幸福,满心的欢喜。妈妈还偷偷把大群拉到里屋“审问”,问他妈妈真的没给老七气儿受?真的没闹过什么别扭?大群实话实说。他说他妈妈过去确实是说一不二,可是自从修顺奇进了门儿,什么活儿都抢着干,而且比她亲自干的还干净利索。他妈妈高兴,看着修顺奇满脸的笑,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每天看着儿子和儿媳妇出双入对儿地上下班,她是满心的欢喜,从来也没见她生过气。

修妈妈彻底放心了。她自己在心里琢磨着,大概是应了老人那句“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话了吧?老方婆子自己一辈子没有个闺女,里里外外的细活儿都得她一个人操心受累,难免有“累饥溜”的时候,经常朝老头儿和儿子发发火儿也是不难理解的事儿。现在,儿子给她娶到家一个她想要的泼泼实实、又知根知底的儿媳妇,一下子填补了她缺闺女的遗憾,又减轻了她的家务活儿 负担,她能不乐吗?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当奶奶了,那不就更乐了?修妈妈揣测着亲家母的心理,同时也加上了自己的想法:或许也是 因为年纪大了,脾气变得绵软了,不容易发火了,对小字辈偶尔犯的一星半点错误能包容了,能体谅了吧?

自从儿媳妇怀了孕,方妈妈就想着法儿地改善家里的伙食。院子里有老伴儿种的各种新鲜蔬菜,韭菜、辣椒、生菜、水葱、小白菜、水萝卜、香菜、豆角、黄瓜、茄子、西红柿……一样种几垄,一席子里种好几样儿。还有养的十几只鸡、两只鸭、一头猪和那只老奶羊。虽说是解决了肉蛋奶的问题,可这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加高了院墙,整天担惊受怕养着的。

其实,到方大群结婚修顺奇怀孕的时候已经不提“割资本主义尾巴”的事儿了。可是方妈妈像是中了病似的心有余悸。她经历过农村“割资本主义尾巴”搞得特别厉害的年代。那些年,山上的地宁肯撂荒,也不准谁家随便捡着种。谁要是在自己家院子外边,或者是自己家自留地以外的地方种东西,谁就是在搞资本主义,就得小会点名儿,大会批评,屡教不改的社员还有在大会上站着检讨接受批判的。谁家的家禽家畜养多了,就是搞了资本主义,就得割掉你的资本主义尾巴。不让你把羊拴到院子外边,谁家要是拴在了外边就是吃了“社会主义的草”。要是让巡逻的民兵看见了,就一棒子骇死,“骇死了”没商量。再就是逼着你把那些多养的家禽家畜集中到赶社会主义大集的日子里无偿地充公。方妈妈舍不得把正下蛋的鸡鸭和正产着奶的山羊送去赶大集。她和老伴儿商量着,把家里那一条养了七八年的看门狗“更更”牵了去。更更是一条身体强壮的斗牛犬,整天拴在家门口捞不着出远门儿的机会。这次,它跟在主人方妈妈的身边左顾右盼,看着浩浩荡荡的赶社会主义大集的队伍里,还有几只和自己一样的同类,也都被主人牵着欢蹦乱跳的样子,第一次开了眼,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赶社会主义大集的社员手里拿的东西可谓五花八门儿。有的一只手里握了一个鸡蛋,有的兜里揣着两个咸鸭蛋,有的怀里抱着一只大公鸡,有的筐里装了几只小鸡崽儿,有的拎着一个小南瓜,有的手里掐着一把小水葱……反正每家都得去个人,每个人的手里都不准空着。更更高兴了一路,它以为主人是带它去一个有好东西吃的地方。没想到,到了人山人海的社会主义大集上,更更看到了走在它前面的同类,被一个个从主人的手里拽过去,硬塞到了一个大笼子里,它的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要去屠宰场呀!要不就是送动物园喂老虎喂狮子?趁主人和别人打招呼的当口,更更脖子一缩,挣脱了绳索,拼了命地往家里跑。方妈妈发现后赶紧追赶。没等主人到家,更更早就先跑到家了。不过,聪明的更更没躲在自己的窝里,而是藏到了后院平时它最讨厌的老山羊的窝里。它蜷缩在羊窝的暗处,忍着戗鼻子的羊屎味儿,屏息静气地整整藏了一天一宿,直到民兵到方家的院子里搜索了一圈儿,确认它没跑回主人的家里,才算躲过了一劫。这些陈年旧事,现在说起来都成了笑话。

那个年代农村的细粮少,大米、白面、豆油要粮证。鱼肉蛋奶,甚至是豆腐都得凭票证供应。农民哪有这个待遇?方妈妈就时不时地进趟城里,用她家的鸡蛋、鸭蛋,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兑换大米白面和买鱼买豆腐等需要的副食品供应的票证。方大群小的时候没有像别人家的孩子忍饥挨饿,他是河沿儿村里家庭生活最优越的孩子。

现在儿子结婚了,儿媳妇也怀了身孕,方妈妈就更要给他们增加营养了。她和老伴儿整天想的就是怎么改善家里的吃喝,变着花样儿调节饮食。

修顺奇越来越感到身子笨重了,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有了尿也憋不住了。刘亚娟见修顺奇那副遭罪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害怕。不敢多吃东西,她说她要控制胎儿的体重,以免胎儿太大,生产的时候遭罪。

修顺奇从到了商店上班,就没休过周日,她把周日都攒着,想到了预产期再一块儿休息。眼瞅着到了12月中旬了,她还没有要生的迹象,不仅婆婆沉不住气了,就连方大群也着急了。

“怎么回事儿?是不是胎位不正影响的?怎么过了这么多天还没动静?”方大群看着正趴在炕上撅起屁股正胎位的修顺奇问。“兴许是我月经不准,预产期算得不对了,再等几天看看。”修顺奇不像婆婆和丈夫那么慌张,虽然是身子有些笨拙,但是孩子在她的肚子里欢蹦乱跳地撒欢儿让她心里有底,晚生几天她也没有顾虑。

每天晚上临睡前,方大群除了要帮助修顺奇正胎位外,还要端一盆温水替修顺奇擦拭乳房。由于修顺奇做姑娘的时候戴乳罩勒得太紧,乳头深深地嵌了进去。大夫看了后告诉修顺奇,如果不早点恢复不利于孩子吸吮。

“唉,儿子啊,还没见面就把老爸折腾得够戗。要是见面了,还不得累死爸爸呀?”

“你以为爸爸是那么好当的?哪个做父母的不付出代价能养大孩子?”

“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哪!你看你整天遭的罪,饭不敢多吃,觉不能多睡。还一天也不舍得耽误工。白天上班,晚上回来还得撅着屁股正胎位。唉!要是我能替你分担一些多好?”方大群摇着头说。

修顺奇撅着屁股趴在炕上侧着脑袋看着大群笑了:“你待我这么好不就是替我分担吗?你干的翻砂工作热得要命,还要送我上班,接我下班。我还没代表孩子感谢你呢!让我把孩子掏出来放在你肚子里揣几个月才算替我分担了?呵呵,孩儿他爹,你够优秀的了。”

修顺奇说得没错。方大群为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费尽了心思,吃多少苦也乐在其中。他的体重赶不上修顺奇,个子也不比老婆高。自行车经常会因为修顺奇坐在后边而失重往后撅。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扶着骑着,生怕摔着她。遇到下雨或者是冰雪的天气,方大群宁肯自己费力地推着走,也不让修顺奇下车陪着他走。修顺奇坐在他的身后,经常是搂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享受着这看似平淡,其实心里非常满足非常幸福的时刻。他们的胎儿是在父母倍加呵护的爱中一天天孕育着的。修顺奇听姐姐们说,怀孕的时候要是爸爸妈妈感情深,孩子出生后的脾气秉性就特别好。方大群的一家人待她这么好,她一定要生一个健健康康又活泼可爱的宝宝给他们。

就在修顺奇的预产期到了的时候,方大群的大姨病了,捎信让他妈妈去看看。婆婆瞅着儿媳妇犯了难:“我去你大姨家,要是赶上你生了怎么办?我还是不去吧。”婆婆放心不下。

“没事,妈,大姨是想您了,您还是去吧。要是放心不下,我就去我妈家住几天。我从明天开始休息。我攒了十几个礼拜天呢。”“去你妈家住几天大群能乐意吗?还是我和你妈打个招呼,让她多往咱家跑两趟照应着点儿,我去去就回。”

婆婆手里拿着信,对儿媳妇这样说。她见儿媳点了头,就到自己的屋里抱来了给孙子准备好的小被子、小褥子,还有大群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裤子。外加一大包叠得整整齐齐,晒洗得干干净净的纯棉布尿布和几卷卫生纸。

“要是生了就赶紧给我打电话,我接了就回来。”她把写着大群他大舅家的电话号码的小本本放在大群的写字台上。大姨家里没有电话,大舅家里有。他大舅和他大姨家相隔得不远。

见大群和修顺奇都点了头,婆婆又走到了院子里。

她站在院墙边儿朝对面亲家院里望去,见亲家母正端着脸盆出来倒水,就朝她喊了一声:“亲家……你忙完了过来一下!”

修顺奇妈妈听见了,朝亲家母招了招手。她以为是闺女要生了,丢下脸盆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

“老七生了?是个丫头还是个小子?”修顺奇妈妈气儿还没喘匀,就急火火地问了一句。

“还有比我更着急的?呵呵……没有。” 确认老七没生,修妈妈笑了。

“我姐捎信来说她病了,叫我去看看,我不放心。想叫你明天来照看一天。”

“嗐……吓了我一跳……行,行,你就放心地去吧,多住两天。” 妈妈在大门外和亲家说了几句,没进屋就走了。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