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建筑桥梁史中缔造的神话,不能没有监理在场,它是两条分叉后又回归的奔流着的河流,时而舒缓时而激烈,时而分离又时而相互交集。这两条河流不为某个人的意志改变,只为国家,它们在不同的场域中携带着不同的语码和讯息,然而流动的速度和方向是一致的。时间在这里产生变化,时代背景、国家生活以及个人际遇也产生变化。业主和施工方与监理行业所在的时代保持平行或对峙的关系,并紧盯着自己所置身的建筑时代现场,以强劲、雄辩的力量见证国家重器的崛起,并说出现场的真相。


  监理的职责是一路爆破,炸开一条安全质量把控的隧道。每一次签名都是一次爆破,为下一个工程中所遇到的困难扫清障碍。监理的本质,应该是带着行业的忧患意识出场,用智识与环境搏斗,并且本能地去捍卫“安全质量”这些庄严的词语的人们,他们让建筑的宇宙变得更辽阔。监理工程师代表业主监控工程质量,是业主和承包商之间的桥梁。不仅要求从业者懂得工程技术知识、成本核算,还需要其非常清楚建筑法规。

  现当代,监理行业如东升的旭日,它的出现让社会经济发展的浪潮在不停奔涌的过程中,保持相对的平等、公平、公正,为行业的发展壮大注入了新的活力,并获得相对的安全感。

  中国的建筑工地上,如果监理行业缺席,会是什么样子?而对监理来说业主与施工方:手心手背都是肉。

  监理工程师需要针对具体的项目编制《监理规划》及《监理细则》;分部验收、主体工程验收及工程竣工验收后需要编制《质量评估报告》;工程例会及专题例会后整理会议纪要;审核审批施工单位报送的各施工组织设计和专项施工方案;参加分部分项的验收;日常采用工作方式有巡视、旁站及平行检验;检查中发现问题及时下发监理通知单(质量控制、进度与安全、投资控制)要求施工方进行整改等;监理过程中还可以下发联系单与施工方进行沟通交流。监理员必须要对进入施工现场的材料进行跟踪取样检测,发现有问题的材料必须退场,每道工序检验合格才能进入下道工序施工。

  在与中铁大桥局项目部一墙之隔的地方,于2019年开春后,中交二航局负责施工的镇江市政府投资180亿的匝道引桥工程全线铺开,移动模架进场,准备架设钢梁。山坡下的一片油菜地,黄花落尽,沉甸甸的油菜籽把菜秆压弯。

  5月31号上午才好不容易与许兆军接上头,一大早先在韦庆冬办公室碰面,才讲几句话,外面有人找他有事,上面来人到现场检查,他要跟着去。于是约好9点半到他办公室见。

  9点半准时到他办公室时,他正准备打电话给我。见面就说:明天上午去南京,下午回北京,要陪孩子高考,今天下午还有一个会,所以只有现在1小时的工夫。然后还要去趟扬州,中午再赶回来开会。

  作为驻连镇扬项目部的工程总监,许兆军的团队有30号人马,分成白班与夜班两组,24小时满负荷运转。他们驻扎在钢筋加工厂、混凝土加工厂、南北锚碇、南北主塔、南北引桥、码头,现场在哪里,哪里就会有监理员在场。

  一见面,许兆军怕我对这个行业不熟,先给我讲了监理的职责。

  监理咨询主要是为业主提供技术支持与帮助,代替业主监督施工单位的安全生产、工程质量的管理,在技术上有一定的权威性。面对相对专业的队伍,在沟通过程中能够理解并达成共识。

  施工单位的困难,也是需要监理共同面对的困难,比如在主墩的长短桩设计上,大的设计方案很早就定下来,从设计上考虑,是有悖常规的,给施工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地下钻孔钻138米,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施工怎么组织,多少台设备,技术上的认知需要保持一致。施工组织很不简单,以施工单位的意见为主,监理单位尽量不强行干扰他们,但有些事可以提醒。

  国家队就是国家队,不是一般的草台班子。对南锚碇的施工,一开始施工单位主张快,节省经费,但安全系数大大降低。基础层开挖时,挖一圈400多米,设备少,场地小,全部用人工挖。到后来还是确定用地连墙(地下连续墙,就是在地下做一个钢筋混凝土的结构件,做成一个圆形的形状)。施工过程并不能直接做成地连墙,地连墙并不能一蹴而就,施工人员要用大型的铣槽机挖出一个槽段,然后在槽内吊放钢筋笼,浇上混凝土,筑成一个个单元槽段,这样才能在地下连接成一个钢筋混凝土墙壁。这样不仅节省了空间,安全系数也大大提高。韦庆冬和局里的技术人员沟通时考虑到,这么大的国家精品工程,靠人工来开挖基础安全问题不可控,改用地连墙很好地解决了这一大问题,像这样的工艺又是一个创新。

  开始进入监理这个话题前,许兆军首先给我补习了一下监理的发展史、国家规定、企业规定等方面的知识。

  监理是一个群体团队,在总监不在现场的情况下,谁来控制质量,管理安全?像五峰山大桥这种大型的工程监理部的组织形式,必定要细化到每一个点,每个点都有专职监理员进行旁站,进行长时间的跟踪追溯。

  监理这个行业自西方国家开始,自20世纪80年代末国内才有监理行业,铁道部的监理资质是头一号。当年美国人在深圳建熊猫电子城,钢筋结构的厂房,他们带来了监理制度,许兆军的单位参建。当时国内做钢结构权威的单位没有几家。另外京津高速公路,也是国外来建设,中国的建设单位才跟着学起来。那时在项目上的监理都是老外,平时一般人与他们也沟通不了。

  许兆军记得有一个典型的案例:3千米路基的验收段,就按规范来抽几个点,发现不合格,就这3千米路基全部要返工。后来在建三峡西宁大桥时,就借了监理这个东风。当时建设单位是部级单位,有个领导说:监理就是我在现场的唯一代表,我说话你们可以不听,监理说话你们必须得听。那时候的监理好做,不在琐碎的事上扯皮,把精力都用在施工管理技术方面。以研究技术方案为主,来考评监理水平。

  许兆军又说起面临的困难,施工过程中的资料可以说是堆积如山,每天都要看资料,要审,要写,现在最困难的就是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现场报验资料原则上不允许超过24小时,不允许滞后。拿着资料来报,不管是自检,还是等检,现场检查是必须的。每一个工序要到现场去检查,验收合格后,才能进入下一道工序。对工程质量及安全问题,下发整改通知书,责令施工方整改,整改不到位,下令停工。“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监理不会下停工令。但施工单位蛮干或不合格项太多的,肯定要下停工令。我们只下整改通知,然后项目部用我们的整改通知要求分部整改,层层追责,一切按合同约定执行。”

  西南交大毕业的许兆军,学的是桥梁专业,1991年分到铁科院。当时他本希望在勘察设计方面有所发展。1994年初才开始做监理。参与了三峡前期对外交通工程西宁长江大桥,这座主跨900米的悬索桥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当时被称为神州第一跨。现在经过三峡都能看到这座桥,西宁大桥作为三峡工程的一部分,为大江截流运送石材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变成两岸交通的要道。

  在监理这个行业摸爬滚打,许兆军这些年积累了不少宝贵的现场经验,为后来的监理工作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1997年他又到了海昌大桥。这也是一座悬索桥,施工单位是大桥局。当时国内干悬索桥的很少,广东常大公司干的虎门桥也是其一。海昌大桥当时招投标很严,直接由交通部管,要求要在中铁大桥局干过的监理和施工单位,或者咨询大桥院,由他们自己单位设计,由北京公路规划设计院设计,自己的队伍来施工。当时分了几个标段,主要的标给第二公路管理局中了。许兆军就和二工局在一起,帮助建设海昌桥。海昌桥和五峰山大桥还不一样,三处全靠悬索吊着的全飘浮体系,而且主塔下面没有支座,悬索桥中,这座主跨648米的悬索桥到现在都是亚洲第一大。

  1999年通车后,许兆军又调回了北京,在北京的八通线又干了3年时间。这个项目的全线评上了“鲁班奖”。

  许兆军骄傲地说:“到目前为止,我参建的项目只有一个没有得奖,是因为项目小而没得奖。”

  “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工作中,连看书的时间都很少,堆积如山的报验资料,签字签得手发软,这是件很头疼的事情。”

  从工作上来讲,他最大的感受是工程技术发展太快了,新的技术工艺不断更新,有学不完的新东西,看施工单位的图纸和方案,都是学习的过程。现在连考试的教材都在不断更新,更何况千变万化的施工现场。

  要说真正的创新,首先是设计。1092米的主跨,到底能不能跑时速250千米的火车,这就是顶层设计的关键所在。施工阶段,最怕的是地底下摸不着的东西,不可预见。可预见的困难就已经很难了,不可预见的更难。比如北岸的沉井,南岸的锚碇都极具挑战性,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概念。

  “每天工作中应付外围的事情比较多些,我去现场的时间就相对少一些,但并不是不了解现场,所有的工作最终指向还是在现场。我作为这个项目的工程总监不可能每天站在现场管理,在现场的总监代表、专业监理工程师、监理员,是这个团队支撑起现场质量安全生产的大厦。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经80岁,最小的刚大学毕业。”

  许兆军说以前总受到装备的制约。整个施工过程,最重要的是装备与施工条件,要新,如果跟不上施工,麻烦就大了。20世纪90年代,在做西宁桥的时候,人家丹麦做了一个大的海上悬索桥,架梁的时候,用8000吨的浮吊,直接把梁吊上去,就不需要我们现在用的缆载吊机。如果有了大吨位的浮吊,将更省力。装备的跨越太大,目前技术储备还不太够,像我们这个大工程,不是没有设备,而是航道的原因大浮吊运不进来,只能用360吨的缆载吊机。这种吊机目前最大的是500吨,结合杨泗港1700吨,后来再重新组合优化了一下,具备了吊1800吨的能力。

  许兆军说到对监理行业的期待。监理最早是民间独立的第三方,在中国建筑行业中艰难地走到今天,需要改进的地方仍然很多。“我们希望真正协助建设单位管理,而不是直接代替施工单位管理。比如从报验资料开始,每一个工序都要监理去验收抽查,与施工单位做着同样的事,重复劳动。这是中国监理行业现在的常态。不出事不要紧,一旦出事在追责的时候,所有沉在下面的问题全部会露出水面。设计单位的责任可以界定清楚,但管理的责任就无法界定清楚。为什么一件事情要那么多人来承担责任呢,到底由谁来承担这个责任?‘责任’的追究应该是谁的孩子谁抱走,可是现在‘责任’这个让所有人头疼的孩子,成了大家的孩子,谁都不愿意抱走。现在的法律对监理业还没能细化,直接责任、连带责任、管理责任到底怎么去界定?这是个大问题。”

  作为一名监理工程师,许兆军觉得做一个合格的总监理工程师,需要有一定的前瞻性和预见性,在行业中应该拥有权威性,得到相应的理解与尊重。

  那时候,许兆军他们的团队在京沪高铁前组建,非常稳定,理念方面大家都认同,技术质量安全风险的预见,都能及时告诉施工单位和建设单位,协助建设单位的管理。现在监理行业也一直在研究应该怎么改革,目前还没有法律规定,国家的大法,比如现在国家颁布的《质量管理条例》《安全管理条例》这些对监理都有要求,虽然监理行业对某些条例不太服气,但这些都要遵守。《建筑法》相对明确一点,因为它立法比较早。

  说到监理行业在建筑业新形势下的困境,许兆军脑子里有一堆想法。监理是一个特别容易得罪人的职业,站在业主与施工方的中间,充当的是第三者的角色,但也充当黑脸包公的角色,安全质量这口虎头铡刀随时会落下,铡谁都是伤。

  “不说这个话题,太沉重了,希望越来越好。”喝了一口茶,我们转换了话题

  说起家庭,许兆军呵呵一笑。“我和妻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又是同行,算是志同道合,她从事高速铁路和桥梁的研究。这些大桥建设的技术研究她基本上都参与。她工作很忙,一个人在北京工作,还要带孩子。”

  孩子就这几天高考,她们娘俩在家,平时我在家也帮不上忙。现在每次回北京坐自己建的高铁回家,快得很。等这五峰山大桥建好了,回北京更快。

  孩子的学习不是很好,平时没人管。以前项目都在外地,也就是2000年到2004年在北京,妻子那时候读博士,快毕业了才敢要孩子,真是太不容易。后来离开北京,就一直在外地奔波,像所有建筑行业的家庭一样,聚少离多。好在妻子理解他的工作,两个人相敬如宾,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红过脸。妻子的老家在温州乐清,父母都是工程师,从事水电工作,她小时候随父母在四川映秀待的时间比较长,后来到成都。

  许兆军说起孩子考大学的方向,不希望她搞投机的那种专业,还是要像父母一样,学一个踏踏实实的专业,做出点成果来。

  “我的父母在盐城,到这个项目部来离家不算太远,还可以开车回家看看二老,平时两个妹妹在老家照顾得多些,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希望接下来的项目在江苏附近,方便照顾老人,再不尽孝就迟了。”

  主缆结束后马上要装索夹,大约要两个月的时间,要整理大量的资料,工程最终要靠这些重要的资料竣工验收,然后监理站才能撤离五峰山项目部。下一个工程要到哪里去,还是未知数,到2019年年底就要走好多人。

  “在这个项目部,我是总负责,管理严,内部的事情多,为了履行内部的规定,要花很大的精力,还要参与外部的大量事情。虽然时间不够用,但资料要及时整理,如果拖下来,后面是整不起来的。”

  我们的讲话不断被电话打断,都来自现场,与验收有关,与项目科研有关的事情。

  整个铁科院以科研为主,许兆军要做的事,每天不吃不睡都做不完,好在他是个淡泊之人,对每一件事,都脚踏实地去做,没有豪言壮语。

  在如此浩大的工程管理过程中,作为参与过许多大项目的工程总监,许兆军坦言:在整个施工过程中,所承担的责任重,对每一次决策与判断都伤透了脑筋。不仅仅是一名总监代表的名字要刻大桥上,还有就是,你要对得起自己参建的工程,对得起监理这个行业,毕竟监理在整个建筑行业中,是一个天平,倾斜到哪一边都不公正。

  许兆军谦虚地说:“监理这个行业,需要更多的自省,才能激发整个建筑行业的良性发展,赋予建筑更宽广的生命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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