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修顺奇做的,方大群和婆婆都没回来吃午饭。公公告诉她,婆婆是去赶海了。听儿媳妇说做梦想吃海蛎子,吃蚬子,她让方大群中午去商店买猪蹄子,自己约上了邻居走了。直到方大群下班买回了猪蹄子和水果罐头,婆婆才挎着一大筐蚬子和海蛎子走进了院子。
“快趁新鲜撬海蛎子给你媳妇吃。”婆婆进了门就对方大群说。闻到了海蛎子的鲜味儿,修顺奇嘴里就冒唾沫。她像一个嘴馋的小孩子似的,蹲在装海蛎子和蚬子的筐旁边,等着方大群一个一个地给她撬开蛎壳,把海蛎子连肉带汤儿地送到嘴里。
“哇啊!真鲜哪!”修顺奇夸张地吧嗒着嘴,边吃边叫着。
“别空口吃,小心齁着,吃块饼子。”婆婆把一个大苞米面饼子递给了她。把筐里的蚬子倒进了盆里洗了洗,煮上了。
“你快点儿撬,我都等不及了!”
顺奇站了起来,左手擎着大饼子,右手擎着一棵大葱,围着筐边儿转着,还不时地咽着口水。嫌笨手笨脚的方大群撬蛎壳太慢,她嚷嚷着。
“我来。”婆婆拿过了大群手里的蛎子刀,麻利地撬了起来。修顺奇就着海蛎子和大葱,一口气吃了一个大饼子。
公公拿着螺丝刀撬开了一瓶李子罐头,倒在碗里,放到了修顺奇的桌边儿。修顺奇吃完了大饼子、大葱就海蛎子,又吃了一些煮蚬子和半碗李子罐头,最后还吃了一个油腻腻的猪蹄子。她还一个劲儿地埋怨方大群,怎么没买新鲜李子给她吃。
“这刚开春儿,李子花儿还没谢呢,上哪儿去买新鲜李子?” 婆婆说:“等新鲜水果下来了,一定给你补上。”
“我想吃杏子。是里面的核儿还没硬的那种青杏子,越酸越好。”
婆婆高兴地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笑过之后拉着修顺奇的手说:“好啊!好啊!酸儿辣女,酸儿辣女呀!爱吃酸的好,爱吃酸的好啊!我就盼着你爱吃酸的呀,我就是想先抱个大胖孙子啊! 哈哈……你说你怎么这么甜乎人哪!妈想什么你就要什么。呵呵……”
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双手挓挲着。好像已经看到孙子在喊着奶奶,撒着欢儿地朝她跑过来了似的。
“最早熟的是樱桃。等樱桃熟了,挑最好的买给你吃。”公公乐呵呵地接着说。
当天晚上,修顺奇又睡不着觉了。这次不是饿醒了,而是被海蛎子、大葱、大饼子、蚬子、李子罐头和猪蹄子给撑着了,肚子胀醒了。
她晚上吃得太多了。她忘了妈妈提醒她的,吃什么都要少吃、别吃伤食了的叮嘱。肚子胀可比肚子饿难受多了。肚子饿了,可以马上吃点儿东西就好受了。肚子胀了,却不能马上消除。修顺奇难受得满地溜达,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下可吓坏了方大群,他陪着修顺奇在地上走,还不停地说:“叫我妈过来看看吧,兴许她能有什么好办法?”修顺奇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
“要不我去把你妈叫来。你妈生孩子多,有经验。”
“我妈白天刚嘱咐过我,吃东西别吃多了……撑着了能有什么好办法?只有排出来这一个办法。哎哟,胀死我了!哎呀……好难受啊!”
修顺奇边走边呻吟着,还怕弄出响声惊醒了公公婆婆。
看到老婆痛苦的样子,大群急得眼含泪水,无计可施。他唯一可做的就是陪着她满地走。修顺奇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实在没招了,他说:“我陪你去医院吧?吃点儿泻药?别撑坏了!”
“我还敢吃泻药?要是把孩子也‘泻’下来怎么办?”
“泻了就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好好的,面包会有的,孩子早晚也会有的……别胀坏了,听我的,咱俩去医院吧, 啊?”
方大群跟在修顺奇身后走一步问一句。最近村里刚接连放映了两场电影,《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一九一八》。电影里的一些经典对话成了年轻人模仿的口头禅,也被方大群派上了用场。
修顺奇也顾不上搭理方大群了,她一面溜达,一面顺时针地轻柔肚子,嘴里还念念有词:“乖儿子,好闺女,你就心疼心疼,可怜可怜你妈吧!帮妈妈多吃点儿,帮妈妈多消化一点儿吧,帮妈妈多拉点儿吧,让妈妈的肚子腾出点儿地方吧,妈妈快要胀死了……妈妈现在不想吃面包,妈妈只想赶快排出来!”
" 哎……老婆,我陪你到厕所门口溜达去。说不定见了蹲坑, 你条件反射,就能排出来了。”
这一宿,修顺奇蹲了无数次的厕所,方大群也被她闹腾得一夜没合眼。修顺奇一直折腾到天亮,到底是拉干净了才算消停了。
田云芳得知修顺奇怀孕的消息,把在套袖子里揣了几个月的避孕套掏了出来。盒子散开了,避孕套洒落了一桌子。她故意在石队长面前嘟囔:“又一个怀孕的,今年队里有三个怀孕的妇女了,到时候你可得给她们安排些轻快的活儿干。”
石队长朝她做了个笨拙的飞吻动作,嘿嘿地笑着:“嗯哼?轻快一些的活儿?果园里哪来的轻快活儿?你怀孕的时候谁给你安排过轻快的活儿了?还不是一直干到了坐月子?”
“哼,跟我比?现在的年轻人,哪像我那时候那么泼实?一个个结了婚就像是当了公主似的,怀了孕更是矫情得连道儿都不能走了!好像有个男人就有人宠了,怀了孕就得有人惯着了,什么也不能干了。恨不得整天搂在怀里,车接车送的还嫌不够亲热。”
田云芳深情地朝石队长暗送秋波,努了一下嘴巴。石队长心领神会,扔了烟蒂,凑到田云芳脸前,压低了声音: “想我了?今晚在家里等着我。”
田云芳会心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一晃到了8月份。这天一大早,窗外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院子里黏抓抓的。方大群比修顺奇早起了半个点儿,挤完了拴在后院的那只山羊的羊奶,又捏了几粒盐,抓了一捧麦麸子撒在水盆里。看着山羊一口气喝光了,方大群又牵着羊上了东山,把羊拴了东山的草坡上。他一跐一滑地往回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发现拴羊的链子太短了,山羊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
“早就该再给它接上一段绳子了,这记性。”方大群自言自语。他朝周围看了一圈儿,光秃秃的坡上除了有几棵大枣树和远处的一片槐树林就是脚下的杂草,没有可以给山羊接链子的材料。他两手叉腰朝坡下望了一眼,整个村子还笼罩在灰蒙蒙的细雨之中……方大群的手触到了腰间的裤带:“有了。”
大群迅速解下了自己的红腰带接到了羊链子上。这下羊可以在更大的范围内吃草活动了。村里最近开会,说不让村民把自家的家禽家畜弄到院子以外的地方放养。发现谁家不听制止,要格杀勿论。老方头儿不听这个邪。他说他家老一辈儿就是把羊牵到东山头儿上放养的,没有祸害别人,也没有占集体的便宜。谁想杀就杀,大不了杀了吃顿羊肉,喝几碗羊汤。那些村干部也是些欺软怕硬的主儿,对老方头儿这样的刺头儿也是没有辙了。
“爸,你不用早起了。我已经挤完了奶把羊送山上了。”方大群进门,朝东屋里喊了一声,爸爸在屋里应着:“知道了。”
大群掖了掖裤腰,洗了洗手,在煤油炉上给修顺奇热了一碗羊奶,又把米放进锅里点上了柴火。等锅里的水烧开了,他在灶里加了几根柴火便起身进屋。
“肚子饿了吧?把奶喝了。”
修顺奇已经起身,正在穿衣服。她接过碗“咕咚咕咚”几口就喝光了。
“你今天还去上班吗?”方大群瞅着外面问。
已经怀有六个月身孕的修顺奇,肚子已经明显地凸起来了。“外面还下着小雨呢。”他说着拉开了窗帘。
修顺奇坐在炕上刚登上裤子,上衣穿了一半儿。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又扭了扭日见笨重的身子,冲着站在地上的方大群说:“我倒是不愿去。这样的天儿,地里一跐一滑的,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担待不起。”
她说完朝对面公公婆婆住的屋里努了努嘴,小两口会心地“嗤嗤嗤”地笑了起来。
大群帮妻子拽着袖子穿上了衣服:“你没跟队长说一声,让他给你安排个轻一点儿的活儿?不是说怀孕五个月的妇女都给照顾吗?”
“没安排我打药水儿已经是照顾了,果园里哪有什么轻快活儿?昨天石队长倒是冒了一句:‘小修你怀孕几个月了?用不用给你调一下工作?’当时身边那么多人,我怎么好意思说。”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又不是个干活儿偷奸耍滑的人, 实事求是嘛。”方大群说着哈腰给修顺奇拿鞋子。他这一哈腰,裤子却顺着腿出溜到了脚后跟儿。
“哈哈哈……”
坐在炕沿儿上的修顺奇忍不住笑着朝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一大早就让人抽了裤带,快坦白交代,上哪儿去了?”
方大群提上了裤子:“让羊给抽去了……哎,结婚的时候你给我买的那条皮裤带放哪儿了?”
修顺奇趿拉着鞋在柜子里找出了那条黑色的皮裤带,还翻出了两个红包:“喏,以后再也别系那个又红又粗的裤腰带了,难看死了。结婚那天拜天地的时候,你的大红裤腰带就露了一截,我干着急帮不上忙。哎……你妈给我的红包真不少,就是光有数量没有质量。”她说完把红包放到了抽屉里。
“你以为我愿意系啊?那不是我妈非让我系的嘛。说是结婚系红腰带喜庆,避邪。”
修顺奇的嘴撇了撇:“你妈别的知识没有,凡是红色都避邪这条却懂得不少。你看咱俩结婚那天,那红布挂的……啧啧啧……” 修顺奇夸张地眯着眼摇着头挥舞着胳膊,“那是呀……房前屋后树上树下房梁鸡圈猪窝羊栏狗舍门窗把手柜里炕上沙发茶几……”
方大群见妻子说起来没完没了,抬手堵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好了好了,一大早就张牙舞爪、大呼小叫的,像个跳大神儿的大仙儿似的,也不怕让我爸我妈听见。”
顺奇吐了下舌头,也压低了声音,又补充了几句:“事后我听你妈跟邻居们说,挂红布喜庆,还能避邪。多挂一些,老远儿瞅着咱家院儿里热闹……更要紧的是红布便宜,五块钱能买好几丈呢。”
“别说了。你今天到底去不去上班?我可是快到点儿了,再不走就晚了。”
“去。干吗不去?这样的天儿正好‘磨洋工’。说不定地里的活儿干不了了,坐在仓库里不是开会就是闲聊。你上班了,我在家里待一天还怪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