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
一晃儿，修顺奇和方大群结婚已经四个多月了，肚子还没有动静。婆婆天天看她的脸色和举动，还特意找能掐会算的房前邻居王老太来家里，暗地里看修顺奇进屋先迈的是哪条腿。她说先迈左腿怀的是男孩儿，先迈右腿怀的是女孩儿，男左女右嘛。两个老太太观察了好几天，也没看出个门道儿。修顺奇进屋的时候不是每次都迈左腿，也不是每次都迈右腿。
莫不是儿媳妇怀了双胞胎，而且是一男一女的龙凤胎？方妈妈对邻居王老太说，要是真的怀了龙凤胎，我们老方家可就烧了高香了，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王老太撇了撇嘴：“啧啧……你想得美！河沿儿村的好事儿都叫你老方家摊上了？老修家最漂亮个子最高的七闺女嫁给了你们老方家，还想叫她头一胎就给你生个龙凤胎？”她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能给你生一个大胖小子就算烧高香了！别指望你儿媳妇给你生两个。要是真那样儿，你们老两口大概要累得提不上裤子了！ 呵呵……”
方妈妈瞅着儿媳妇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圆润了的屁股，笑得合不拢嘴儿。说河沿儿村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谁也没有大群媳妇的屁股长得好看。她个子高，腿长，越是有个胖屁股撑着越显得腿长。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凸凹分明才显得好看。我就想大群能娶个高个儿的媳妇，能养一大群高个儿的孙子孙女，别像我老头子和大群似的那么矮。
王老太随声附和着：“可不是？有个高个儿头的儿媳妇，兴许能给你们老方家养几个大高个儿的孙子孙女儿。老话不是说，‘爹矬矬一个，妈矬矬一窝’嘛！呵呵，可话又说回来了，怎么能好事都往你家里跑？也不是就能像你想的那么随心，要是像了大群，不还是一窝儿小个子？”
见方妈妈的脸色不好看，王老太又改了口：“你看看老马家的老闺女小兰，她那两条罗圈腿儿是怎么寻思长了？人越是长得矮嘛，腿还越是弯着的，不就更显得矮了？”王老太话锋一转，“不过，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坏处。你家大群媳妇长得人高马大地做衣服就要多花几尺布票，人家小兰长得小吧，就少花几尺布票。要是从花布票的多少来算计，还是你们家不上算。娶了个大高个儿的儿媳妇一辈子要多花多少布票啊？要是再给你养了一大群大高个儿的孙子孙女，那你们家的布票够花的吗？”
方妈妈使劲拍打着身上的土：“够花够花！只要大群媳妇能给我养出一大群的孙子孙女来，我保证让他们个个都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和裤子！我有缝纫机，我自己又会裁剪又会做。你是没看见我大柜子里给他们攒的那些布料，厚的薄的棉的丝的什么样儿的都有。”
王老太羡慕地眨巴着干涩的眼睛：“你是哪儿弄来的那些个布料的？”
方妈妈神秘地笑了笑，小声地说：“大群他大舅是干什么的？我早就跟他说了我的打算了，他帮我操持的。我哪一次去他家回来不是大包小包地往家里倒腾啊？”
方妈妈盯了好长时间也没发现什么新情况，修顺奇还是照样天天上班，一点儿怀孕的迹象也没有。方妈妈心急火燎。去年早些时候结婚的人家，有的抱上了孙子孙女，有的儿媳妇怀了身孕。她和老伴儿也盼着早点抱孙子。
婆婆背着修顺奇问了儿子好几回：“你俩去医院查查，没避孕怎么这么多日子也没动静？会不会有什么毛病？”大群安抚妈妈别着急，说结婚几年没孩子的有的是，我才结婚几天，你就沉不住气了？妈妈当时是点了头，可是心里还是放不下，就怕儿媳妇有什么毛病耽误了她抱孙子。
这天是周日，做晚饭时婆婆在烧火，修顺奇在炒菜，一股油烟冲进了鼻子。修顺奇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慌忙捂着嘴跑到了院子里。她蹲在地上干呕了一阵儿，什么也没吐出来，倒是把眼泪给呕出来了。婆婆跟了出来：“小修，几个月没来例假了？”
“大概……快两个月了。” “哦？你是有喜了！”
婆婆高兴地跑到屋里，端出了一杯温水：“快漱漱口，漱漱口！想吃酸的不？”
修顺奇摇了摇头：“什么也不想吃，就想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说完又干呕了起来。
这天晚上，修顺奇一口饭也没吃，老早就睡下了。
“哪儿不舒服？明天请个假，不上班了，在家多休息几天。”方大群摸着修顺奇的肚子对她说。
“浑身都难受。还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呢，现在就休息，那以后要是真的有了孩子，还不得拴在家里了？”
她拿开了大群的手：“放心吧，我没那么矫情。”
说来也怪，这天晚上，修顺奇做了好几个梦，全是跟吃有关的梦。一会儿，是和同班同学走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了一棵结满了李子的大树，她跳着高儿，伸出手摘了李子往嘴里填。谁知咬开的李子里面全是虫子，馋得她站在树下干瞪眼，咽唾沫。一会儿，又是来到了大海边儿，方大群给她下海砸了一大筐海蛎子，吃得她满海边儿地找厕所。一会儿，又是到了副食商店的熟食窗口，看着冒着热气的猪蹄子流口水……
修顺奇再也睡不着了，她轻轻打开台灯坐了起来。肚子饿得“咕噜噜”地叫。唉，深更半夜地吃什么呢？她不好意思叫醒方大群，就那么倚着被垛坐了一个多小时。
方大群睡梦里翻了个身，伸手要搂着修顺奇，却扑了个空。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修顺奇坐在台灯下：“你、你怎么不睡觉了？早就醒了吗？”他说着摸了摸修顺奇的手：“哎呀，都冻凉了！快进来。”他掀开被角把修顺奇拉进来搂在了怀里。
不知为什么，修顺奇突然感到很委屈，她在方大群的怀里啜泣起来，哭得方大群莫名其妙。他抬起了修顺奇的脸，端详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了？深更半夜哭什么？是做噩梦了吗？”
顺奇点了点头：“是饿梦。”
“他……姓战的又来找你了？是不是又梦见他了？他欺负你了？”
方大群伸出手来替修顺奇擦了擦眼泪。修顺奇一下子握住了他的手，“扑哧”一声又笑了：“你想哪儿去了？不是‘噩’梦，是‘饿’的梦！”
方大群瞅着她带着眼泪的笑脸更糊涂了，两只眼睛盯了好一会儿：“是啊，你梦见谁欺负你了？”
“不是梦见谁欺负我了，是我的肚子欺负我了。”修顺奇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饿了，把我饿醒了。你听……”修顺奇让方大群趴在自己的肚子上听。
“噢……”方大群的耳朵贴在了修顺奇的肚皮上，果然听到了她的肚子里“叽里咕噜”翻江倒海般的声音，他终于听明白了。方大群一骨碌爬了起来：“想吃什么？我去拿。”说着他就赤身裸体地下了地。
顺奇想了想：“吃什么……我想吃鸡蛋，吃煮鸡蛋。” “能吃几个？”
“二十个。”
“啊？二十个？”
“嗯。”修顺奇确定地使劲儿点了点头。见方大群穿上了衣服， 修顺奇又悄悄地说：“快点儿啊，去厨房轻一点儿，别叫爸妈听见了。”
“哎，知道了。”方大群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厨房，一锅煮了二十个鸡蛋。
他把二十个煮鸡蛋在凉水里过了一遍，赶紧端到了修顺奇的面前：“吃吧，能吃几个就吃几个。”修顺奇像一只饿急了眼的小狗似的等不及了，自己动手扒蛋皮，还催大群快点儿帮她扒。剥了皮的鸡蛋放进嘴里她一伸脖子就吞下了肚，一口气儿吃了十二个鸡蛋才住了嘴儿。
“我的妈呀！你不会吃撑了吧？”大群一边抚摸着老婆肉乎乎的肚子一边关切地问道。
修顺奇摇了摇头，顾不上回答大群的问话便倒在他的怀里睡着了。方大群抱着熟睡中的老婆，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鼓：她没吃晚饭，却一下子吃了这么些鸡蛋，会不会涨坏了胃口？深更半夜，我要是睡着了她要去厕所怎么办？
方大群的心一直悬着，再也没敢合眼，就这么抱着老婆熬到了天亮。
修顺奇一觉睡到了自然醒。她睁开眼睛已经是上午九点多了， 身上多盖了一条毛毯，方大群早就上班去了。
听见儿媳妇的屋里有了响声，婆婆敲了敲门进来了。她冲修顺奇笑了笑：“昨晚上饿醒了吧？我看到你吃剩下的六个鸡蛋了。呵呵……好兆头儿‘六六大顺’啊！怀孕是一个嘴进两个胃口消化，想吃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做。”
修顺奇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也不知道昨晚上是怎么了，饿得就是睡不着了。还尽做些吃的梦。我……一口气儿吃了十二个鸡蛋。剩下了六个？大概是大群早上吃了两个了吧？”
婆婆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都梦见想吃什么东西了？”
“梦见……梦见了树上结的李子，海里刚捞出来的海蛎子和刚挖的蚬子，还有……刚出锅的熟猪蹄子。”她红着脸说出了梦里想吃到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梦见吃的东西。
“好，好，今天妈就给你置办去。不是你想吃，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吃了，是我大孙子想吃了！呵呵呵……躺着吧，别起来了。大群今天给你请假了。”婆婆掖了掖被子，带上门出去了。
自从七闺女和方大群结了婚，修妈妈就有了一个习惯，每天在闺女和女婿上班的时候，都要站在自家的院门口往老方家的院里瞅一瞅，直到看见女婿载着闺女出了院门，消失在她的视线里才放了心。
今天一大早，她瞅了半天，光看见女婿方大群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上班走了，一直没见闺女的人影。她心里放不下，就抽空过来看看。
修妈妈走进了方家的院子，只有老方头一个人在院里收拾几畦子菜地，不见闺女和她婆婆。
“亲家，这几畦子要种什么菜呀？”
老方直起了腰：“啊，是亲家母来了。闲着没事拾掇拾掇，种几畦子韭菜和水萝卜。”
“现在种不早了点儿？”
“不早，我想扣上塑料布。”
“噢，那行，那行……老七今天没上班呀？我怎么光瞅着大群一个人骑车走了？”
“小修不舒服，还在屋里呢。” “那你忙着，我进屋看看去。”
修顺奇早就听到妈妈说话的声音了。她迎出来拉住了妈妈的手：“我没事儿，您屋里坐吧。”
修妈妈还是第一次进闺女的婚房，她里里外外地看了一遍闺女的家，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是个过日子的人家。”
“妈，您真有意思。和老方家一个村住了几十年，才知道他家是个过日子的人家呀？”
“别看一个村儿住着，我从来也没有串门儿的习惯。谁家里怎么样，我真不知道。你是……是有了？”妈妈朝修顺奇身上打量着。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就是从昨天开始，闻到炒菜爆锅的油烟味儿就恶心。昨晚半夜还饿醒了，一口气儿吃了十二个煮鸡蛋才睡着觉。妈你说我这十二个鸡蛋都吃哪儿去了？怎么也没撑着？胃口也没胀得慌？”
妈妈听了，乐得拍了拍闺女的手说：“呵呵，你是有了，是真的有了！妈妈怀你们姊妹的时候，就是从想吃煮鸡蛋开始的。你一次才吃十二个，你知道妈妈一次能吃几个？”妈妈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修顺奇吃惊的眼神儿：“我一顿能吃十五个！”
“我的妈呀！您都吃哪儿去了？胃口不胀得慌吗？”修顺奇尖声叫着。
妈妈笑了：“胀什么？都叫你给消化了！我那时候哪像你现在的条件？鸡蛋随便吃。我怀了你们姐儿七个，加上老八做了八个月子，鸡蛋从来也没管饱了吃。哎？……”
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你婆婆呢？怎么没在家？”
“早上到我屋里来过了。问我想吃什么她要去置办。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
“噢。”妈妈点了点头。
“怀孕头三个月要躲避着点儿……”见闺女不解地看着她，妈妈接着解释道：“就是俩人睡觉的时候少到一块儿。正坐胎的时候，在地里干活儿也别抻着，别干打药和太累的活儿，有了屎尿别憋着。头疼感冒，小来小去的毛病别吃药，能扛就扛着。”
“知道了。”
“想吃什么，也别吃得太多了，别一下子吃伤食了。晚饭要少吃，半夜饿了，就准备点东西垫吧垫吧。你家里有羊奶，临睡觉的时候热上一碗喝了。噢，装一暖瓶热水放屋里，渴了就喝。别挑食。” 妈妈嘱咐着。
修顺奇不停地点着头，怀孕该注意些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