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必胜的眼里闪动着泪花,低声和修顺奇说着。

哭有什么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那一页已经永远地翻过去了。修顺奇的心里已经麻木了。这些年, 修顺奇所有的节假日,都耗在了战必胜的家里。每当这时,他家的老老小小都盼望着修顺奇的出现。她给他们包饺子,擀面条,蒸馒头,炸丸子……做饭,洗衣,收拾家……干干净净,热热闹闹,香气扑鼻,阖家欢乐,真有个过节过年的气氛……修顺奇早就干够了。她在战必胜的家里得了“过年恐惧症”,一提到过年,头就疼。别人说修顺奇看上了战必胜有个当官的爸爸,巴结长得比她出色的战必胜,图人家是城市户口……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有修顺奇心里明白:是他死乞白赖地追求自己,把要和她交朋友的信硬塞到了她的怀里。是他临搬进城里的前一天,堵在修顺奇回家的路上,硬是让她给他一个答复。是他跪在修顺奇的面前,非叫她进城去他家里,跟他父母见上一面,挑明他们俩的恋爱关系……这些现在已经成了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修顺奇连想都懒得去想,更没有必要做什么解释。况且她和方大群“先结婚,后恋爱”的夫妻关系处得相当好,正在逐渐修复战必胜给她心灵上留下的累累伤痕。

“不就是想看我一眼吗?好了,现在你已经看到我了。我挺好的,你走吧,代我问候你爸和你妈……我正在干活儿。”修顺奇说完,看也没看战必胜一眼,就要走进仓库的大门。

战必胜一把拉住了修顺奇的手,两只眼睛里流露出了少有的祈求的神情。他贪婪地在修顺奇毫无修饰的脸上浏览着,生怕错过了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这张俊俏的甜妹妹那温和善良的李铁梅似的清纯靓丽的面庞,他跟她相处的那些年里都未曾这么近距离地这么认真仔细地这么深情地端详过。今天这么近距离地审视, 他才发现原来她是这么漂亮这么端庄这么纯洁这么健康这么令人心旷神怡想入非非。战必胜咽了口唾沫,声音低沉地说:“说句话的时间也不给我吗?我……我奶奶走了。我妈说她过去受迫害的问题平反了。组织上落实政策给她找回了几千块钱,留给我和妹妹平分……说留给我的是结婚用,她还要亲手交给你。”

“哦,奶奶走了就不遭罪了。”

修顺奇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你,你妈留给你结婚用的钱还要亲手交给我?太可笑了吧!我们交往的那些年我花过你家一分钱吗?穿过你家一寸布了吗?”

修顺奇看到了战必胜衣服领子处露出的她亲手给他织的藏蓝色的毛衣。

“我不光没花过你家一分钱,还把自己那些年工作的积蓄都花在了你和你家的杂七杂八上了!你结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花你妈的钱?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和你家又是什么关系?你妈就是找回几万块钱也是属于你们家的,凭什么给我花?你别用几个钱来玷污我那些年对你的感情!我纯洁的初恋不是用几个钱就能赎回来的!今天是你提到了钱,要不我绝不会把感情和钱扯到一起。并不是我不需要钱,而是我没有把钱看得高于爱情!”

修顺奇一口气儿说了这些,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她跟战必胜分手到现在还没有跟他这么面对面地好好说道说道。她想把他给她酿的苦酒独自吞咽,不愿意让战必胜听见看见。现在战必胜找上门来了,她无法忍受了。所有的苦痛都是这个负心汉给她造成的。他把她这颗纯洁的少女心蹂躏得千疮百孔还要再撒上一把盐。

“你不是对她说过我已经结婚了吗?”

“我告诉她了,她病得有些糊涂了,刚说过的话就不记得了。她让我捎信告诉你说她想你了,叫你抽空儿去看看她。”

战必胜的妈妈常年患病,清醒的时候尚能干些简单的家务活儿,犯了病的时候就会大小便失禁,随时会处于昏厥抽搐的状态。所以家里的被褥都被她整得“大云彩套着小云彩”,没有一床是干净的。加之家里还有个常年瘫痪在床的老奶奶,屋里满是熏人的臊臭味儿。修顺奇每次去他家都有一大堆家务活儿在等着她。小妹妹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兴高采烈地跑出去玩耍了。盆里发的面团已经顶开了盖子淌到了盆沿儿边,盖子上却压了一块大石头。修顺奇要打开窗户清扫室内晾晒被褥,清洗褥单被套,烧上一大锅开水放进火碱沸煮消毒那些锅碗瓢盆抹布盖帘。还要准备饭菜……每次从战必胜家回来,她都累得浑身酸痛,经常会闪出这样的念头:这就是我的初恋吗?这种当牛做马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为他付出,将来他会对我好吗?他是真的爱我吗?……修顺奇跟他分手后想找一找这些年他留给她的物件,她要完璧归赵。可笑的是她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手绢都没有找到,他连一分钱的礼物都没有送过她,除了当初他追她的时候写的那几封信还深藏在她柜子最下面的小盒子里。修顺奇毫无保留地取出来付之一炬。今天他站在她的面前却说出了他妈妈要亲手送给她几千块钱,是他结婚的钱。呵呵,太可笑了!

这几个月里,修顺奇没有去他家,家里大概又脏得不成样子了。修顺奇咬着嘴唇从鼻孔里呼出了一口气。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跟这个徒有虚名的所谓高干家庭早就没有关系了,这个家早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她不欠他们的。她给他们家当了那么多年的牛马,她为的是这个所谓的大领导的家里能像个家的样子,有家的温暖。为的是她的初恋男友能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改掉他那些毛病,能够担当起家的重任,收回他那些好高骛远、天马行空、不着边际的空想。她想通过自己的辛勤付出让他知道她不是个不负责任的女孩儿,她答应跟他交朋友就会一心一意地跟他交往,没有保留半点儿隐私。她拒绝了那么多同龄男孩子的追求,连别的男孩儿多看她一眼她的心里都不舒服,认为这样对不起战必胜,是亵渎了她对他的爱。她耗费了多年的青春岁月为的是获得真正的爱情。事实是她想的做的太幼稚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她的默默付出没有换回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只是他们家里不用支付工资的钟点工。她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悔恨只有她自己懂得。别人的冷嘲热讽都由她一个人承受……一切的酸楚一切的悔恨只有躲在自己的被窝里暗自吞咽。没有人为她失去的青春买单。她臆想过战必胜跟那个跟她只有一面之交的女孩儿在一起的场面,她痛恨这个拈花惹草的虚伪男人。善良的人总是处处替别人着想,因而也就深深地伤害了自己而不被别人觉察。

修顺奇至今没有跟任何人吐露她跟战必胜交往的那些年里在他家里受的委屈,即使是分了手,她也没有说过有损于他和他的家人的话。修顺奇知道,她是自食其果,愿者上钩。没有谁逼着她去他家里干那些无休无止的家务活儿,没有人逼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承担起他家的家庭主妇的角色。眼前的这个男人……也许不应该称其为男人。因为他根本就不具备一个成熟男人应该具备的素质,他还停留在一个衣食无忧、我行我素的放荡的公子哥儿的青年时期。他死乞白赖地追求修顺奇,跟修顺奇交朋友只是他男孩儿的一个懵懵懂懂的竞争意识在作祟。是他的小哥们儿在一起议论谁能征服了修顺奇这朵校花谁就是他们的大哥的一个赌注的成功。修顺奇成了他维护在小哥们儿团体中坐稳大哥最高位置的砝码,是他征服了这些同龄人都垂涎三尺觊觎着的一个猎物。如今这个猎物冲破牢笼得到了自由,他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无能,发现了这个多年温顺的小动物潜在的能量。站在这个大义凛然的小动物面前,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空虚自己的卑鄙自己的渺小自己的无耻和猥琐。

战必胜是聪明人办糊涂事儿。

他亲眼看到了修顺奇结婚时的场面,他用高倍望远镜看得清清楚楚,不亚于跟修顺奇面对面。明明知道人家结了婚还厚着脸皮跑到这儿来跟她说这些煽情的话,他是何居心?战必胜知道修顺奇是个善良的热心肠的女人,他拿出了她妈妈这撒手锏,用他妈妈的话来刺激修顺奇。他懵懵懂懂地觉得修顺奇依然是他的女朋友,到了节假日他家里还应该继续有她忙碌的身影。没有她在这个家里就没有家的样子就没有过节的气氛,他还想继续跟她保持恋爱关系。失去了修顺奇的痛让他彻夜不眠。痛着的过程中他像蚕茧化蝶一样似乎在渐渐地长大渐渐地成熟渐渐地懂得了一个男人应该怎样爱自己喜欢的女人,应该给她怎样的呵护,应该怎样担负起对家的责任,他痛快地跟邻居女孩儿分手了……这些年里修顺奇在他家里的表现历历在目,从他父母的认可到所有亲戚长辈们的赞誉。他反省了对待修顺奇的态度,他其实心里是有她的位置的,不过是没有像修顺奇爱他那样爱得那么纯粹爱得那么专一爱得那么炽烈罢了。修顺奇义无反顾地离开才使他突然醒悟,感到了空虚感到了迷茫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失魂落魄。

“好啊。平反了好,你妈妈的病可以减轻一些。你们家里有了钱是件好事,你留着自己花吧。不过,别吃吃喝喝都花在了你那些狐朋狗友的身上。外边冷,你走吧。替我谢谢你妈还想着我…… 好好照顾你妈和你妹妹。我祝福你,找个比我好的,城市户口的, 有钱又有势的老婆……好好过你的日子。我们俩早就结束了。你就干脆死了这份心吧,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干好你的工作…… 噢,我结婚那天谢谢你的光顾。还有……”修顺奇想起来他去她家里那天屋里丢了的那张黑白结婚照。

“你拿的那张结婚照没有什么用,还是销毁了吧。”

马小兰从他俩的身边悄悄溜过,听到了修顺奇的最后几句话。她好好看了看战必胜英俊潇洒的模样。马小兰心里说,战必胜长得太帅气了,我要是有这么个对象该多好?天天给他下跪我都乐意。

修顺奇甩掉了战必胜拉着她的胳膊,头也不回地进了仓库。她和他交往了那么多年,他却从来也没给她买过一分钱的礼物。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修顺奇已经结婚了,已经做了方大群的新娘了,他却跑来和她说什么留给她结婚的钱。

过于聪明自信的人往往都过低地估计了别人的智商,也就会做出一些自认为聪明的傻事情来。战必胜一直以为修顺奇对他言听计从,他没想到现在她变得这么刚强,对他的眼泪和表白丝毫不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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