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婚假很快就过去了。方大群和修顺奇都带了一些烟和糖果到单位发给工友们。
“就这么着把自己给打发了？”
修顺奇工作的果园队队长石庆磊抽了一口修顺奇给他点的喜烟，吐着烟雾问道。
“可不是就这么打发了？不打发了，还能老赖在娘家不走啊？” 修顺奇也借着石队长的话笑着回应。
“到了结婚的年龄，该走就得走，该嫁就得嫁。要不都成了爹妈的一块心病了。就是做爹妈的不往外撵，外人的闲言碎语也受不了。”和修顺奇一起工作的王姐，听了修顺奇的话随声附和着。她就是在娘家靠到了三十多岁才结婚的。没结婚那些年，她成了队里的老姑娘，没少被人奚落。
“哎，小修，你是现在就要孩子，还是等几年再要？”队里负责妇女工作的大嫂田云芳，嘴里含着修顺奇给她的喜糖，凑到了修顺奇的身边，边问边从套袖子里掏出了两盒避孕套。
刚才还乐颠颠的修顺奇一下子没有了笑模样。她羞红了脸， 斜着眼瞅了一下田云芳：“哎？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和方大群都是奔三十岁的人了，还避什么孕哪？我们是典型的响应国家号召，既晚恋，又晚婚。怎么，你还想让我们避孕，再给你一个晚育啊？” 第一次看到了避孕套的盒子，马小兰臊得赶紧走出了更衣室。王姐瞅着这两个精致的小盒子“扑哧”一声笑了，压低声音问田云芳：“这玩意儿可是分大、中、小号的。你知道方大群用的是哪个号的？要是戴着不合适还不给你扔了？”
田云芳没有好气儿地瞥了王姐一眼：“哼，我是干什么的？这点儿低级小事儿能难倒我？谁家老爷们儿多粗多壮，该戴多大号的，我一打眼儿就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站在旁边抽烟的石队长不被人觉察地抿了抿嘴儿，惬意地吐出了一串烟圈儿。田云芳是有这两下子，这方面的技能他早就体验到了。
“那……你看方大群戴多大型号的合适？”王姐好逗乐子，又跟进了一句。田云芳的注意力集中在修顺奇的身上，没听见王姐的玩笑话。
修顺奇对田云芳的问话嗤之以鼻，不再搭理她。
田云芳盯着修顺奇，手里摇晃着避孕套的盒子：“小修，你可是个有知识的人，说话要掂量掂量。你晚恋晚婚都是应该的，国家就是让你们这些小年轻的这么做的。怎么能说是给我‘晚育’的？”见修顺奇正在换衣服，而且石队长也在关注着她说的话，田云芳接着说：“我就是兼职干这份工作的。我给你这避孕工具也没什么恶意，就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刚结了婚就想要孩子？不好好过过二人世界，趁年轻多玩儿几年？等你们有了孩子就后悔了，想玩儿也没有那份心情了。我跟石队长去上头开过会了，现在不光是倡导晚婚晚育的问题。咱们国家人口多，有些觉悟高的年轻人，结了婚还不要孩子呢。对不要孩子的丁克家庭，国家还有专门的奖励政策呢。是吧，石队长？”田云芳给石队长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会心地笑了。
正在换工作服的修顺奇停了手，棱起了眼睛：“噢？听你的意思都是为我好了。劝我趁年轻多玩儿几年再要孩子？那我得谢谢你的好意了，我早就玩儿够了！我跟方大群结婚的目的就是为了要孩子。女的结婚不要孩子就是让男方家里断子绝孙。我心地善良，不做那样伤天害理的事儿。大群是独生子，他爸妈给他取这个名字就是要他生一大群孩子。我是带着任务跟他结婚的。我们要生一大群孩子！”
田云芳不屑地斜乜了她一眼。
“我不听你的，现在就要孩子。按照你说的，我的觉悟就是不高了？你觉悟高，你觉悟高怎么还生了两个？你说你是兼职干这份工作的，那你给我们这些小年轻的做个榜样啊？带个好头儿不要孩子啊！”
田云芳被修顺奇这番冷嘲热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气得脸通红。少顷，她气呼呼地把手里的避孕套又塞进了套袖里：“修顺奇！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不要拉倒！哼！养一大群孩子？刚睡了两天，才哪儿到哪儿呀？能不能养出来还两说着呢！”说完一扭身，走到门口又“呸”的一口吐了嘴里那块没吃完的喜糖。
修顺奇往外追了几步：“你吐谁呢？你才是个不识好歹的咬道儿狗呢！哼，觉悟高的人不要孩子？那要是全国人民的觉悟都高了，都不要孩子了，国家不是断子绝孙、后继无人了吗？”
她还想跟田云芳理论几句，被王姐制止了：“好了好了，别得理不饶人了。”
站在旁边儿正抽着烟的石队长有些憋不住了，他见田云芳被修顺奇抢白得受了委屈，心疼了。把还没抽完的半根烟卷儿吐到地上使劲儿蹍了一脚，朝修顺奇瞪起了眼睛：“小修你有完没完？我可是盯了你半天了！你年纪轻轻怎么说话呢你？啊？她干这份工作怎么啦？她干这个就该受你们这些臭老娘们儿的气？就该像个粪桶似的受你们的屎尿嗞拉？我跟你说，就因为她是干这个的，才管你们这些个裤裆里的破事儿！换了别人，倒找俩钱儿人家还懒得伺候你呢！再说了，田云芳生那俩闺女都符合政策。那时候是‘一个不少，两个正好’……”
“就是呀？国家都说‘一个不少’了，她怎么还要了两个？她家老二不要才对嘛！哎，老石……我刚结婚你就叫我‘臭老娘们儿’？我老吗？我臭不臭你闻到了？我告诉你老石，你这么说别人行，说我可不行！”
修顺奇真是得理不饶人，越说越来气了。王姐拉了拉她的衣襟，暗示她别和石队长过不去。
“呵呵？结了婚跟没结婚就是不一样了哈！有人给你撑腰了？说话气儿都粗了！你不是老娘们儿是什么？都跟老爷们儿骨碌好几天了，你还要装处女？装黄花大闺女？切！了大不起了！田云芳没从你这个年龄过过？我警告你，以后跟她说话客气点儿！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哎……你们别在这儿磨蹭了，都赶快干活儿去！”石队长朝修顺奇白了一眼，气哼哼地拎着铁锨走了。“真有意思，人家刚结了婚就送避孕套，烦不烦人？哎，小修，不怪老石说你，你真的变了。变得胆子越来越大了，敢当着老石的面儿呲哒田云芳，动了老石的心肝儿了，看把他心疼的。”王姐瞅着石队长的背影小声地说。
“说她怎么了？是她没长脑子，找呲。我家大群都三十岁了，又是独子，他爸他妈早就急着抱孙子了。我刚结婚，她一个做妇女工作的大嫂，不教教我怎么能快点儿怀上孩子，倒给我送那破玩意儿，还知道大群戴的是多大号的。她看男人是专盯着……哈哈！”
修顺奇说到这儿突然捂住嘴忍不住笑了，逗得王姐也哈哈大笑。她俩边笑边往地里走，今天的活儿是清扫果园里作业道上的积雪。
方大群婚后上班的第一天，翻砂车间的单身小伙子们无不羡慕他的艳福。他拎着帆布包在车间门口刚一露面，便被他们抢了下来。大家蜂拥而至七手八脚地掏空了他带的烟和糖，一边吃着糖，抽着烟，一边调侃他这几天的艳福。
“哎，方大群，你这几天过足瘾了吧？新媳妇对你怎么样啊？” “那还用说吗？肯定是掉进爱河里欲罢不能了，哈哈！”
“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把那么漂亮的嫂子骗到手的？”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你别看方大群少言寡语的，论追求女的谁也比不了他呀！他可是正经精神呢！”
……
“方大群，你来一下。”机械厂的团支部书记张强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里，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不但要晚婚，而且要晚育。方大群纳闷地盯着他的眼睛：“怎么？我三的后面都挂零了才结婚，还要晚育？论年龄，你还比我晚生半年呢。你孩子都两岁多了，还来劝我晚育……”
没等方大群说完，张强朝他摆了摆手：“你听我说完。这政策嘛，不是一成不变的。我结婚那会儿，还没提什么晚婚晚育。现在嘛，国家有这么个倡导，也没有强制执行。你已经做到了，我不过是例行公事。厂里每个适龄青年结婚，我都要重复一下。你想要孩子你就要，符合政策。暂时不想要呢，我这里有避孕工具。”
他说完头往装着避孕工具的玻璃柜里歪了一下。方大群的眼睛跟着他的脑袋往那里瞅了一眼，摇了摇头。
“不需要？结了婚就想要孩子？”
方大群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我符合晚育的生育政策，干吗还跟我说这些？吓了我一跳。”
张强诡异地笑了笑，朝他挥了挥手。他跟方大群是同班同学，了解他的脾气秉性。正像他自己所说的，给他负责的每个年轻人重复一下晚婚晚育的政策，是他这个做团支部书记分内的事情。说了总比不说的好。
“我不干了！谁愿意干你就找谁干去！”离开了别人的视线，田云芳朝石队长发火了，委屈地流下了眼泪。
石队长环顾四周，没见人影儿，便摘了手套给田云芳擦眼泪。“你呀，呵呵，往四十岁上奔的人了，什么样的尿壶没见过？还在乎小修这样的有口无心的嫩茬子？她年轻气盛，又刚结了婚， 爱说什么就让她说去。人嘴两层皮，你还能封住她的口？整天跟这群没有素质的臭老娘们儿较劲，要是真生气还不气死了？听我的，不管她们说什么，你都这只耳朵听了，那只耳朵跑了，不往心里去。行了，呵呵，有我呢，她还敢往你头上拉屎？消消气儿，笑一个我看看……”老石在田云芳的面前像一个调皮的小伙子，他瞅着她顺眼，鼻子眼睛里都是笑。笑得脑门子上的皱纹都绽开了。如果不是在上班时间，不是在果园子里，他真想把田云芳搂在怀里。
田云芳在他的安慰下，真的破涕为笑了。两个深深的酒窝里装满了柔情蜜意。
“今晚上……”
没等石队长说完，田云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着：“我等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