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听妈妈说起了这件往事,修顺奇笑了起来:“妈,要是您没听见我的哭声,不坚持要爸爸陪您出去看看,不是也没有我和大姐的性命了吗?您和爸爸给了我和大姐两次生命。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不是到了该享福的时候了.”
那一次的一氧化碳中毒,让修顺奇耽误了三天的课程。她被爸爸、妈妈从死神的手里夺了回来,浑身发软,头疼了好几天。修顺奇和大姐的症状都是头重脚轻,恶心,吃不下去饭。下了炕,走几步就趔趔趄趄,身子老是往一侧歪斜。怕两个女儿留下什么后遗症,爸爸还专程去找了个老中医,开了几服汤药熬给姐俩儿喝了,才一点点好了起来。
“妈,盛饭!”老八在东屋里喊了一声。“哎!”
“我去我去!”修顺奇下了炕。
“你和妈也上来一块儿吃饭吧。”见岳母和媳妇都过来了,方大群的屁股往炕里边儿挪了挪。
“好,好,你先吃,你先吃。”岳母边答应着,边坐在了炕沿儿上。“大群,妈让我们今晚在家里住一宿,老八把西屋的炕都烧得热乎乎的了。”
大群看了看修顺奇,没有马上回答。
见女婿不太情愿在家里住下,老修头插了一句:“一抬腿儿,两步远就到婆家了,住什么住?你当是离得远赶不上车了。”
“对对,住这么近,就别麻烦爸妈了。”方大群赶紧接着岳父的话附和着。
“啊?七姐夫,照这么说,我七姐嫁给了你,就没有回家住着的机会了?”小舅子老八“看眼儿的不怕乱子大”,跟着瞎起哄。
岳母看了看女婿的表情,知道他是不愿意住下。赶紧给他个台阶下:“大群,全当妈没说。你们吃完了饭,愿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哎。妈、爸,我离得这么近,以后有什么活儿就喊我一声,随叫随到!”他的声音变得欢快起来。
“就是爸妈不好意思喊你,还有我呢,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七姐夫!”
“叫你耍贫嘴!”修顺奇朝弟弟的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
老八见七姐吃饱饭了,下地把她拉到了西屋里关上了门,神秘地问道:“七姐,你猜,咱家前天谁来了?”
修顺奇以为老八和她开玩笑:“谁来了?所有的亲戚都来了呗。”
老八摇着头:“不是,我不是说咱家的亲戚。是外人,你最熟悉的人。”
“外人?还……是我最熟悉的人?老八,你别逗了,我没工夫跟你唠闲嗑,还得过去收拾桌子呢。”
修顺奇说着就要开门出去,老八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七姐,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这样的玩笑了?咱家里真来了一个你想不到的人。他在西山上观景儿,还是咱爸亲自请人家来家里吃饭喝酒的呢。”
见老八一脸的严肃,修顺奇也认真起来:“在西山上观景儿?爸亲自请人家来咱家里吃饭?咱家该来的客人不都跟着我参加婚礼了,还有谁会来?你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老八贴着修顺奇的耳朵根儿一字一顿地:“战、必、胜!”
修顺奇一下子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重复了一句:“战必胜?他、他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走的?”
“妈不让我告诉你,他在咱家吃完了晌午饭就叫妈给撵走了。还是我推车送他去的车站呢,醉得一塌糊涂!”
修顺奇坐在了炕沿儿上,听到了战必胜来过了,而且醉得一塌糊涂的消息,她的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儿。激动,愤怒,幸灾乐祸?好像都不是。她已经沉下来的心,好像又被这个消息搅得不安起来。
“老八!你把你七姐拉到西屋里嘀咕什么呢?赶快过来收拾桌子!”
妈妈在外屋里招呼着。修顺奇和老八赶紧开了门走了过去。坐在东屋炕头儿上的方大群,显然是喝多了,他的脸涨得通红。岳母正端着一杯茶水递给他。
修顺奇看了他一眼:“哟——头一次上丈母娘家就成了‘座上宾’了?那我不是要伺候你一辈子了呀!”
方大群笑了笑:“我可不是头一次来了。以后咱俩在一起,不用你伺候我,我来伺候你。喏,这杯水给你喝。”
他说着把茶杯递到了修顺奇的面前。
妈妈和爸爸看着闺女和女婿相互斗着嘴儿,也乐得合不拢嘴。只有老八板着脸,嘟囔着:“哼,姐姐们都嫁出去了,就剩我一个‘拉巴狗子’了!你们也不替我着点儿急,给我找个媳妇。”
方大群和修顺奇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你要是不嫌弃马小兰,我给你过个话,撮合撮合?” 修顺奇逗老八。
老八当了真,脖子一梗,头一甩,瞪眼扒皮地朝修顺奇吼了起来:“什么?马小兰?就是还没有三坨牛屎高的马小兰?就是‘立正’都能钻进去一个大篮球的罗圈腿儿马小兰?哼哼!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老八就那么没有眼光、没有档次?你们谁看好了谁要, 我才不要呢!”方大群和修顺奇都笑了。
“老八,你别把话说死了。别看马小兰长得又矮又小,可是她的心眼儿可不少。为人处事精着呢,比你强多了。”修顺奇说。
爸妈对视了一下,又都把眼睛盯住了老八,是看他的反应。
老八扬了扬脖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哼,要是将来生个孩子也没有三坨牛屎高,也是个罗圈腿儿,你们赖我还是赖她?叫她等着吧。我要是到了三十岁还找不着媳妇再考虑考虑她。”
方大群笑着说:“那还得叫人家再等你五年呢!谁会给你做个 ‘备胎’还得干等五年?”他摇着头,拍了拍老八的肩膀。
“小兰的身量是小了点儿。将来养个孩子也大不了。”老修头阐明了观点。
修妈妈撇了一下嘴:“老八你是不自量。你七姐是和你开个玩笑,你嫌弃她没有三坨牛屎高,罗圈腿儿,人家小兰还不知道看没看上你呢。”
老八骄傲地扬着头:“妈,你看不起你儿子呀?我这么个膀大腰圆的纯爷们儿,非得找一个罗圈儿腿的小麻雀呀?你不怕她将来给老修家留下一窝叽叽喳喳、残缺不全的小家雀儿呀?哼,我的婚事我做主!不信你们看着,我非要找一个比我的七个姐姐都漂亮的媳妇给你们看看!”
老八的泡话把全家人都逗乐了。妈妈故意用话激他:“好啊,老修家的祖宗可就等着你来传递香火呢。我们都等着看你那个漂亮媳妇什么时候进家里来,生一大堆俊闺女壮小子……呵呵呵……”
趁方大群和家人聊天的机会,修顺奇一个人又回到了西屋里。她的眼睛搜索着自己的屋里有没有什么变化。看过的地方似乎都没有什么异常,当她的眼睛巡视第二遍的时候,发现她插在梳妆台镜框上的结婚照不见了。她拉开抽屉翻找着,几个抽屉都检查过了,也没见那张烫发的黑白结婚照片。
“妈!你过来一下。”
修妈妈闻声走进了西屋里。
“我插在这里的那张结婚照片您收起来了吗?” 妈妈摇了摇头。
“怎么不见了呢?是哪个姐姐拿去了?”
妈妈摇着头:“不能,不能。你姐姐们要是谁拿了去,会跟我说一声。”
她突然想起了战必胜,前天只有他来过了,会不会是他给拿走了呢?这个念头只是在修妈妈的脑子里一闪,便被她否定了。不会吧?他跟老七早黄了,还要她的结婚照干什么?她话到了嘴边儿,又咽了回去。修妈妈不知道老八已经把前天战必胜来过的事告诉了七闺女,她不想让闺女知道这件事。
老八呵呵笑着挑起门帘走了进来:“怎么?屋里丢东西了?”妈妈和七姐同时点了点头。
“真的假的?你们可别赖我啊!我从小手就老实,从来不偷别人的东西。”
看老八那副认真的样子,妈妈和修顺奇都笑了。
“就是少了一张结婚照。不知道弄哪儿去了。”修顺奇翻开了桌子上的一本书抖了抖。
老八的眼睛跟母亲对视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故意扰乱视听。
“嗐!我还以为你的钱包丢了呢。不就是一张结婚照嘛!没有人要,说不定是被风吹到立柜的后边去了。”
妈妈也随声附和着老八的推测,想把这点儿事情搪塞过去。“我累了,想一个人睡一会儿。”
见修顺奇拿了个枕头躺在了炕上,妈妈推着老八走出了西屋, 随手关上了门。修顺奇一点睡意也没有,她不过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心,好好想一想:战必胜为什么会在她结婚的那一天来到她家? 又为什么能跟爸爸喝得酩酊大醉?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几个月过去了,难道他还不接受分手的现实吗?一个精神正常的人能在前任女友婚礼的当天跑到她父母的家里一醉方休、不撵不走?
分析的结果是:他悔不当初,心里还留恋着修顺奇。当亲眼看到了她婚礼的场面后,知道覆水难收了。因此无法控制感情,跟老修头儿借酒浇愁,抒发苦闷的心情,忏悔自己的过失……修顺奇捋清了事情的脉络,又认真思考了自己今后应该怎样处理好他们已经成为过去时的关系。不能让方大群失望,影响了夫妻间刚刚建立的并不算牢固的婚姻关系。
“怎么?你一口酒没喝倒先醉倒了?”
方大群趔趄着推开门进来了,说着话的工夫倒在了修顺奇的身边,嘴巴伸了过来,要跟她亲吻。修顺奇嗔怪地坐了起来:“你是怎么了,真的喝醉了?这是在妈妈家里,收敛一点,矜持一点儿行吗?”
方大群赶紧起身,朝门口扫了一眼,呵呵地笑了起来。
“呵呵,那我们回家,赶紧回家。你不是跟我妈说过了吗?吃了午饭我们就回家。呵呵,回家继续战……战斗!”
修顺奇伸出长胳膊在方大群的脸上掐了一下,压低了声音: “你呀,我真没看出来你这么恋家。就这么几个小时你就等不得了? 丢不丢人哪?照你的意思,我往后就只能待在你家里,陪着你的父母,不能回来陪我爸妈了?”
方大群好像是没听到修顺奇的警告,还是黏黏糊糊地拉住她的手捏着。嘴里嘟囔着:“我们不是刚结婚嘛!连三天的新鲜劲儿都没过呢。怎么能让我不想你啊?走吧,吃饱了喝足了,赶紧回去吧!”
他说着下了炕,伸出双臂要抱修顺奇。大概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吧,他竟然没抱动比他身材高大的修顺奇。
看他那副窘态,修顺奇哈哈大笑着跳下了炕。朝他的鼻子点了一下:“你呀,好好练练身板吧。要想轻松地抱起我来可不那么容易。”
方大群往上撸了撸袖子,露出了结实的胳膊,在修顺奇的面前挥了挥。
“我是翻砂工,整天跟铁块子打交道,还能连老婆都抱不动? 刚才是角度不对,你坐炕上,我再抱抱你试试。”他说着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起跑线上整装待发的运动员似的。
修顺奇赶紧掏出手绢擦着他手里的唾沫,额头碰了他脑门一下。
“以后陪我爸喝酒的日子多着呢,可别再喝这么多,丑态百出。这次我原谅你是‘初犯’,往后再这样,我可没有好脸子给你看啊 !”
大群自知理亏,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