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为了儿子的婚事几天没合眼了。要操办的事情太多了。从国庆节方大群和修顺奇俩人定下来到年底结婚,才两个月的时间,家里人手太少。农村人结婚有个习俗,要趁双月里做被褥。她先是找来了自己的姐姐帮忙做被褥,又找弟弟帮忙操持各种副食票,买紧俏的海货和糖果。方爸爸会点儿木匠活儿,紧忙活着给儿子再添置几样家具,不分白天晚上。
修妈妈也抓紧时间给闺女做被做褥子。
修家几乎是每隔三年两年就要打发一个闺女出嫁,修妈妈对付这些事情早已是驾轻就熟了。
不知道为什么,修妈妈在给七闺女做嫁妆的时候心情老是高兴不起来。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结婚的闺女,还是因为她嫁给了本村的对象?修妈妈自己也说不清楚。倒是老修头整天价高高兴兴眉飞色舞,进进出出一脸的欣喜。
当天没有把看到的“西洋景儿”播报出去的“烂菜帮子”晚上没睡好觉。她第二天就去了夏末末家里,问她昨天看没看见什么好事儿。夏末末摇了摇头说没看见,她上山的时候好戏刚刚散场。夏末末追问着“烂菜帮子”,昨天都看见什么“好景儿”了,修顺奇和方大群亲没亲嘴儿,抱没抱到一块儿。“烂菜帮子”摇着头说没看见,老头子嘱咐她说看见了也说没看见,省得叫修顺奇知道了再教训她。夏末末撇了撇嘴说好好好,但愿你从今天开始嘴上贴封条了,缝上拉链了,改邪归正了!
“烂菜帮子”胡说八道惯了的破嘴改不了,憋了几天终于憋不住了。这天,天一亮她就赶紧出去传播新闻了。传播完了方大群和修顺奇恋爱的“独家新闻”后,心里美滋滋地走在街上。她这几天特兴奋,自从看到方大群和修顺奇搂搂抱抱之后,她也好像找了个年轻小伙子谈了一次恋爱似的,整天沉浸在热恋中。老是往方大群家大门口溜达,还想再饱眼福,看到更多的“西洋景儿”,还想搜集到更多的花边新闻到处传播。她隔着院门儿,看到方妈妈和她的姐姐正在院子里拍打着刚做好的两床被子和两床褥子。桃红色的缎子被和湖蓝色缎子面的褥子,都是鲜亮崭新的好成色,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羡慕得“烂菜帮子”直流口水。她嫁了个村里最穷的还有一身病的修老五,从来也没铺过也没盖过这么漂亮好看的、新里新面新棉花的三新缎子被、缎子褥子。她想进院子里伸手摸摸,到近前看看,三新的缎子被、缎子褥子是个什么感觉。无奈方妈妈斜乜了她一眼后,使劲儿拍打了两下身上的布绒儿棉絮,拉着姐姐一转身,咣当一声关了院门就进了屋,根本没搭理她。“下水道”五婶站在老方家的大院门外,窘得好一阵儿才缓过神儿来。她噘起了没了牙的瘪瘪嘴,朝门上“呸”地吐了一口黄痰, 才悻悻地离开了。
老方家终于盼到了迎娶儿媳妇的这一天了。
早在前一天下午,方大群陪同修顺奇进城烫头刚回来,方妈妈就打发他赶紧把收拾干净了的猪头给曲华送去,顺便把请柬也恭恭敬敬地送到了曲华的手里。
曲华收下了请柬,可是这个猪头,她坚决不要。她说她给方大群提亲的时候修顺奇没答应,后来他们俩是怎么轧拉上的她也不清楚。媒人不是她,这个象征着给新人牵上线了的猪头,她不能收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
方大群说:“曲大姐,要不是你给修顺奇过了话,告诉我说她心里乱暂时不想考虑找对象的事,我哪敢主动地追她?就算是我们俩偷偷地好上了,没有个媒人从中撮合,也是好说不好听的事。小修家里的人也认为,在河沿儿村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给我们牵线搭桥?这个猪头是非你莫属了。”
曲华听了方大群的一番话也觉得有道理,既然方、修两家都觉得她做这个媒人挺合适,那她就成人之美默许了吧。
把儿子打发走了以后,方妈妈和老伴儿又开始收拾猪蹄猪下水,把该蒸煮的猪下水都煮熟了,就等着明天做盘用了。真是应了她的话:就付猪圈里这头猪了。
农村人办喜事儿讲究个实惠,大盘子上肉,大杯儿喝酒,大碗儿上喜面。杀一头猪,办一场婚礼,是常有的事儿,并不稀奇。
老方家在东院墙边儿搭了个临时厨房,找来了村里最好的厨师,一大早儿就忙活开了。十几个半大小子,这家借桌子,那家搬凳子,忙得不亦乐乎。
“老八,喜字儿都贴完了吗?贴完了帮大婶把这些红布都挂上。”方妈妈穿着一新,里里外外忙活着。此时她抱着一堆红布伸手招呼着儿子唯一的小舅子老八。
“哎,好唻!”老八应着,接过了这一大包红布。“婶儿,这么多红布往哪儿挂呀?”
“大门口儿,厕所,猪圈,鸡窝,狗窝,树上,窗格上,栅栏上,后院的羊圈。还有……喏,新搭的棚子上……都给我挂上,这几丈红布都别给我剩下。”
方大群不计前嫌,亲自和修顺奇上门把马小兰也请到家里帮忙。马小兰借坡下驴,痛快地答应了,还随了一份厚礼。一条毛毯足足花了她五十多块钱。她知道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婚姻讲究个缘分。修顺奇和方大群能结为夫妻是天公作美,顺其自然,绝没有掺杂着她马小兰什么原因。
马小兰主要是负责收拾屋里和院子里的卫生,帮助大群参谋新房里的摆设。方家打杂的人少,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在屋里院子里操心长眼识的活儿交给了马小兰和老八。
看见了老八尽心尽力地帮助方大群忙活着,马小兰禁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老八长得不赖,浓眉大眼,体格健壮,在河沿儿村也算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了。大概是因为家里有那么多姐姐的缘故吧, 暂时忽略了他,谁也没有帮着他介绍对象。过去马小兰也没往他身上想过,她是一心想着找个城里对象的。修顺奇和方大群喜结连理,给马小兰的影响不小。七姐那么好的条件都找了个河沿儿村的对象,我还能找个比她条件更好的吗?要是找不到城里的对象,能给老八做媳妇也不错。这个念头也只是在她的脑子里一晃儿就过去了,今天的事情太多了,容不得她多想。
新房里,方大群正和马小兰在炕上叠被。墙上挂着他新买的经过精心挑选的样板戏《红灯记》的剧照。方大群这回是如愿以偿了。他可以天天欣赏着墙上的李铁梅,怀里搂着媳妇修顺奇了。
“把我的这两套被褥叠在下面吧。”
“对,把七姐的被褥摞在上面,压制你,将来不受你的气!”马小兰笑着说。她的话音儿没落,就被进屋的方妈妈听到了。
方妈妈不满地瞅了瞅炕上的被垛:“小兰你人长得不大,心眼儿倒是不少。不让老七受大群的气,那是让大群受老七的气了? 今天是我们老方家娶儿媳妇,规矩得我们婆家的人说了算……”
方大群没等妈妈说完,打断了她的话:“妈,小修还没进门你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谁受谁的气呢。还是把她这两套叠上面吧。待会娘家客来了,别让人家挑理儿。”
“对呀大妈,还是七姐夫说得对。你家的被褥摞在上面,别叫七姐的娘家人看见了不高兴。”马小兰顺着方大群的话说。
“你们都忙别的去吧,这屋里的事儿交给我了。大群,你该捯饬捯饬去接媳妇了。”
方妈妈把马小兰和儿子打发走了,自己脱鞋上了炕。把已经叠好的被褥又颠倒了过来,儿子的在上,媳妇的在下。
“哼!男人是天,女人是地,这个老理儿可不能颠倒!都说三年看媳妇,现在才哪到哪儿呀?媳妇还没进门你就先怕上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可不惯她毛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婆家的规矩婆家定。把男人的被褥压在下面,你是想骑在大群的头顶上呀?哼,我可不能让儿子受媳妇的气!”她边倒腾,边自言自语。“这些个红包你都往哪里放?”老方头儿手里捧着些包好了的红纸包进了屋。
“先放在茶几上,我有用。”
“你说你要给人家红包,就大大方方地多给几块钱。净让我包些两毛的四毛的六毛的,不叫人家笑话?”
“两毛四毛六毛的钱不也是钱吗?谁见了红包不高兴?你走吧,穿得利整儿点儿,待会儿媳妇就来了。”
方妈妈下了炕,麻利地把红包往茶盘底下、炕被的下面、柜子里面、沙发垫儿下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