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市是个港口城市。这港口的确不小,每天港口停泊着数艘外国货轮,无数个高大的起重机在装卸货物。有俄罗斯、波兰和菲律宾等国的。火车直达这里,此区叫做库拉西尼,坦赞铁路的起点站也就在这里。

  达市是个较旧的城市,建城年代久远,街上有些二层小楼上都写着三十年代建造的字样。可是整个城市除了商业、银行、乞力马扎罗饭店、内政部以及几栋写字楼是近年所建外,商业区的大部分商店仍为平房,并且大半是一两间的门面。商店的大部主人又是印度人。这些商店与国内胡同里的小铺子没什么两样,可是日用百货、五金交电、金银首饰到也品种齐全。马路当然也就窄小,有的街区马路年久失修,大坑极深,雨季到来时,到处是积满了雨水的大坑,汽车经过极为不便,所以在市里我刚来时感到奇怪的是,满街跑的吉普车多于小轿车,这回有了答案。

  在城区里有一个叫做东非市场的地方,这里,一个巨大无比的平房建筑,四周无墙,个体户摆摊卖东西的很多,大部分是卖粮食和调味品的。地下室里有几个大冷库,都是中东人开的。这里经营的是海鲜鱼虾,广场上露天摆摊叫卖的是些菜贩子。我们平时便是来这里买菜。买东西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海边上,一连建着各国的大使馆,这就是使馆区了,建筑风格各异,完全依照那个国家的建筑式样修建。中国大使馆临近大海,是个不大的院子,一栋小楼小巧玲珑,正面有一个从上到下都成半圆形的凸起,上面挂着国徽。使馆区过去就是“富人区”,以白人居多,沿途有几家意大利餐馆。为了推销鸡,我和王管不知往这里跑了多少趟。

  全市占地很大,说明了这城市历史悠久。市中心,在英国高专署——是高级专员公署,英联邦成员国之间互设的大使馆不叫大使馆,而叫此名——文化处设有对外开放的图书馆,里面摆满了报刊杂志,当然全是英文的,办个借书证还可以不断借阅。

  达办几个厨师所在的金龙饭店也是个印度人开的。那栋大楼叫做Nasaco,是“国家海运公司”的缩写。这里大楼名字各异,还有什么投资大楼,也只不过是出租的写字楼而已。中餐馆设在一层,建造完全请中国专家设计和装修。屋内几个柱子全雕着金龙,红底。高靠背椅和餐桌都是中国风格。平时一些有钱的当地人和外国人常在傍晚来此就餐。这栋大楼建在海边,人们来此宵夜极为方便。

  市中心有几个极小的转盘,有的叫火炬广场,有的叫自由广场,有一个在转盘中心由日本松下公司设立了一个大石英钟,我们叫它四面钟。街道上终日人流不息,车水马龙。市区尽管破旧,但是还是热闹非凡。(下图:达市火车站1997.5.)48坦桑尼亚达累斯萨拉姆火车站1994.5..jpg

  达市火车站也是当年中国人建的,占地很大,规模宏伟。车站广场因为不像中国那样旅客永远爆满,而显得过分大了些。经过了二十多年的使用,建筑物保持得仍然很好。坦赞铁路总部,也就是路局,以及坦分局,都设在候车楼的左近,都是三层楼结构。中国专家组在这里都有几间办公室,也像国内那样分成专家组长办公室、工务、电务、机务、车辆和物资等小组,与路局的各个部门对口。

  此外,在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规模极大的车辆工厂,与国内同类工厂一模一样,当然也是当年中国人修建的。厂区树木成荫,厂房高大,专家组也是和分局路局的一样,各有分工。每天班车接送中国专家组上下班。离专家组驻地也就是二十分钟的路程。整个中国驻坦赞铁路的专家组有一百多人。赞比亚在姆皮卡还设有一个分局,另有工厂,在坦境内的姆贝亚与铁路终点站新卡各设有分局属下的小组,机构与分局和路局的一样。

  每天,杨经理开着车,介绍些达市的各方面的情况,对我可以说关怀备至。我不由得心里十分感激。副总经理回国时,我请他带两封信回北京发。这里发信的方式就是贴上两角钱邮票,由回国的人捎回北京发。埃航每两周一个航班,每个航班都有中国人回国,所以常年人们都是以这种方式寄家信的,可见中国在坦桑工作的人数之多。家中回信只有走国际邮路了,不过由于航班多,十天左右就可以收到。记得第一次收到的家信,是家中收到我寄回的家信后写的,从我离家算起,前后也只不过一个半月的样子。第一封信,我一下子没有舍得打开看,而是回到宿舍,一切收拾停当,非常正式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好几遍。娘仨各作自己的文章,使我如同与她们亲自见面了一样,心中好不高兴。每次来信都装订起来,以供平时想家时翻看,一年下来,已经接到家信三十封,一百多页。

  我每天除了正常工作,还有定时去专家组取送录像带和信件的任务。每晚除了放当天的新闻联播录像外,还有两个故事片,可是天气太热,坐在那里大汗淋漓,怎么也坚持不了多久。一般是看完新闻联播就回宿舍了。

  在宿舍里主要就是听广播,常听的有中国的对华侨广播,美国之音与英国BBC英语广播,还有日本的NHK日语广播。又借来了几十本书,加上订阅的人民日报与北京晚报,生活还不显得太寂寞。

  达办雇着两个黑人,一个叫比拉里,一个叫毛尼。他们每天干些扫地、锄草、摘菜和收拾菜地等零活,当然主要的还是养猪养鸡。比拉里已经干了多年,所以达办为他买了辆自行车。他们每月工资为一万先令,不到二十美元。可是东西又特别贵。我买了一把中国产的铜锁花了八百先令,这么算来他们的月工资也只够买一打锁头的。而这里不计划生育,每家都有孩子六七个,而且有好些人还娶了两个老婆,毛尼就有两个老婆。所以每天干活,他们不是打赤背就是衣不遮体。可是下班一定要仔细擦个澡,换上一身很像样的衣服,甚至还穿上一双皮鞋。比拉里戴着一顶很别致的新疆小帽。当然他们全身上下这些行头全是来自中国人之手,不是买的,就是有人临回国时送的。一般的老百姓就不一定能打扮这么整齐了。记得有一次,我与王管开着皮卡车去冷库送鸡,让他们去,死活也不愿意,因为他们正在干活,衣衫褴褛,坐在车上边怕熟人看见,最后还是万不得已地去了。这里,老百姓无论男女,都用头顶东西,而不是用肩膀扛。不像朝鲜人那样光是女人顶,而且他们一切东西都顶。水桶、水盆、西瓜、口袋,甚至一捆木头、一捆草或一捆甘蔗,也用头顶着走路。五六岁的小孩就已经开始顶一些小东西了。平时,无论男女老幼,大部分光着脚走路,好不容易有双鞋,也是舍不得穿,走路时用手提着,或者用头顶着,到了地方才穿在脚上,就好像他们趟了一路的水,到地方才上岸穿鞋一般。

  这里的老百姓贫穷还不仅仅表现在一双鞋上,用衣裳褴褛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那衣服已经不叫衣服了,衣袖断了几截,前后襟几近开花,样子实在让人可怜。吃饭问题没有解决。平时遇到什么都可以往嘴里塞。见到中国人,小孩子们必是高喊“China ,China,Mantou,Mantou!”,向你要馒头吃。

  凡是妇女,甚至很小的女孩,看样子才十五六岁,走在街上,背上总是背个孩子,那孩子是用一块布兜好,布头在胸前打个结。孩子饿了时,那母亲便将布兜转个方向,孩子的头就转到胸前了,孩子边吃奶,大人边赶路——两不耽误。

  说到衣服,女的要比男的好一些,不像那样不堪入目。上衣一般是短袖暗花,下身便又是一块布,围到腰上,在边上打个结,这便是裙子。有知识有职业的男女,可以说与我们的衣着没有什么不同,可是那又会有多少这样的人呢?有些男子穿着西服,当然是质地很差的那种,或者一件衬衣,长裤皮鞋,可是还在不时地花两个硬币买一只烟抽。这里的老百姓的日子可以说是太穷了,用一个“穷”字还不足以形容出那日子有多难。只是因为早晨的气候不冷,才使那些衣不遮体,食不裹腹的人们得以维持下来。

  一个小伙子大学毕业,甚至还在欧洲留了两年学,来到我们的办公室修理复印机,因为他在街上一家日本佳能电器行工作。为了联系方便,有一次修完机器,我和王管送他回去。汽车走了半天,已经是平民区,叫它贫民区也不过分,不过到处都一样。一色的七扭八歪的土平房。来到他家,正房用白灰抹面,门窗左右甚至还画着图案。正门锁着,因为小偷太多。从侧门进院,有三两个妇女,带着孩子,用张破旧的凉席垫着,躺在院子里不大的树荫下。见来人,便马上起来了。进到房间,房子也真不少,走廊两边有三五间房子,可是每个房间里基本上都是徒空四壁,简直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一堆破烂。有一两个房间好不容易有张床,那也不过是破烂木头钉的摇摇欲坠的架子而已,上边铺着一块破烂不堪、已经失去原色的泡沫垫子。顶头一间是会客室。三个破烂的沙发竟然一本正经地蒙着块不知什么颜色的布,以示庄重。

  孩子们悄悄地围了上来,一个三五岁的男孩竟然毫不认生地偎在我身前,顺从地让我抚摸他那小手指头,我心里直后悔身上没带糖,也没带零钱。他的妹妹也毫不害羞地过来说话。几个妇女在远处探头探脑地向这边张望。这就是一个留学生的家。他还没有结婚,与两个哥哥、两个妹妹同住。两个哥哥都已成家,这个大家除近十个大人外,还有九个孩子。你根本想象不出他们的日子每天都是怎么打发的。

  这里的人头发都极短,卷毛儿。圆珠笔插在头上绝对不会掉下来。十岁左右的孩子根本分不出男女,因为头发都那么短,只能从是否穿裙子来分辨出是不是女孩,而男孩大都一条破烂的短裤,全部光着脚。他们的饭菜再简单不过。用一只深的铝锅煮一锅极稠的玉米面粥,稠到像发的面那样,一根长而扁的木板不断地在搅拌,直到熟透为止。好了以后,盛在平盘子里,边上放一小盆水,一小碟盐或者小如韭菜叶宽窄、火柴棍长短、黄豆荚大小的咸鱼,水是洗手的。吃饭先洗手,再用手指捏起一块,团弄半天,蘸点盐末,或者就条小得数不过来个数的小鱼儿吃下去。可是,不要以为这太寒酸了,这也许是一天仅有的一顿正餐,并且看那意思还不一定管饱,因为有一天,一辆大卡车拉着大小二三十口人走到半路坏了,正是一个妇女在用那么一个多说有22公分的锅煮着这种称作“希马”的玉米糊,作为这么一大帮人的午餐,平均下来每人能吃上几口?一般小餐馆里,除了简单的面包、小饼、香肠、啤酒和饮料以外也供应这希马。

  步行的人很多,坐汽车的人也不少。这里根本就没有公共汽车,一色的私人开的大到大轿车,小到小面包,甚至于客货两用的那种皮卡车,搭一个破布棚子,车多数破烂不堪,竟然还能运行,人则像鱼罐头那样挤满一车。后门有一个背着兜子收钱的小伙子,扯高了嗓门在招揽乘客。远途大客车则正规些,那票价也高得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敢坐的地步。街里这种车40先令一位,也合人民币近一元钱了。有一次我们没有车,徒步走回来的,因为出租车少得出奇,这种水泄不通的车也没人敢坐。

  娱乐生活更是不值一提。收音机大白天竟然连中波也没有节目,只是晚上才有。电视台永远是一个频道,也没什么内容。说是穷,每周两天休息时间,家家把录音机开得比当年文化大革命时的高音喇叭还响,一天到晚地放着仅有的一盘永远是一个调的音乐磁带。几个人在家门口凑着音乐摇头摆尾地扭起来,真想不出来,这些人是否还有因为贫困潦倒而犯愁的时候。走在大街上,我们竟然还遇到了一位中国妇女,原来是北京矿业学院的毕业生,学校里认识了哪个黑人留学生同学,听信了他家如何富有的梦话,嫁给了他,并随夫来此定居。来后方知,不是那么回事。我不知道这样的人一辈子在这里是否真的能习惯下来?我不止一次想过,当年去美国一看,觉得自己一辈子算是白活了,来到非洲,又觉得自己的日子如同天堂一般。人哪,到什么时候能真心实意地觉得这一辈子过得心满意足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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