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二)


  节气交了立春,这天气就一天暖似一天。房顶上堆了一个冬天的积雪在阳光下开始悄悄地融化。融化的雪水顺着瓦沟一滴一滴地流下来,又很快在房檐下冻成了尺多长的冰溜子,白亮亮的,象一根根倒吊着的白蜡烛,齐刷刷的挂在了房檐下。

  窗台上落了两只小麻雀,它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的吵闹了一阵,又安静了下来。接着它们用两对圆溜溜的、黑豆粒似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屋里张望着。

  四喜憎恨窗外那两个喋喋不休的家伙,好不容易盼来个全矿大休日,它们吵得你想睡个懒觉都睡不成,又懒怠起身轰走它们。算了,让它们吵去吧。趁着今天休息,应该到市里照张相片,再写封信给爸爸妈妈邮去。自己参加工作的事他们还不知道呢。想起流放在内蒙牧区的爸爸妈妈,四喜黯然。爸爸和妈妈都是新中国培养的留苏学生。在莫斯科东方大学冶金学院度过了四年的学习生活。回国以后,他们是国内屈指可数的专攻冶金热处理的专家。文革刚一开始,他们就被扣上了苏修特务的帽子。经过了无数次的审查、批斗、游街,爸爸妈妈迅速地衰老了。五年以后,他们被流放到内蒙伊克昭盟一个叫白音塔拉的地方。世事难料,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朦胧中好像是五魁的干姐来了。干姐不到三十岁,人高马大的,声音沙哑,那嗓子就好像被粗砂纸打磨过。进得屋来就抽起了自己卷的老旱烟。干姐告诉五魁好好地捣饰捣饰,“我这是头一次领你上刘科长家串门,你可不能整的威虎山八大金刚似地。让人家刘科长瞧着不待见。把你那人穿的衣服挑出来穿上。你那脸咋黑一块白一块的呢?别舍不得那点雪花膏,厚点抹着就看不出来了。别忘了大生产香烟和太河老白干,刘科长得意的就是这一口。要说俺家你姐夫咋能上供应科当采购员,那还不是好烟好酒供出来的呀。”

  干姐的话,五魁听了乐的合不拢嘴,屁颠屁颠的围着干姐转。能巴结上这么一位有权有势的大科长,五魁美着呢。

  兴冲冲的五魁跟着干姐走了,李排长和汤兰亭二人在食堂喝酒还没回来。要说这两人可是一对喝酒的冤家。如果有一天没有对饮小酌,两人就如坐针毡火烧火燎六神无主抓耳挠腮,无论想什么办法,就是钻天入地也得弄二两一饮为快。

  下酒菜是绝不挑剔的,两棵大葱、一头紫皮蒜或者半个苹果,俱是佐酒佳肴。实在没什么菜,两人就是筷子头蘸酱油也能喝它八两北大荒散白干。李排长说自己喘口气就有四十度,划根火柴能点着了。汤兰亭说自己撒泡尿都有酒曲子味儿,一百只苍蝇落上得有九十九只喝醉了。

  有一次,李排长让四喜摸摸他右边的小腿肚子。说摸着里面硬邦邦叽里咕噜的东西就是一粒子弹。那是在抗美援朝时,美国鬼子给留的纪念。负伤的时候流了不少的血,卫生队非要他上后方医院去治疗,他说啥也不去。不打石膏,也不缠绷带,从朝鲜老乡那里要了一把筲子高粱烧。见天把伤腿在酒里泡上一个时辰,没出一个月,伤口就长得好好的了:“你仔细摸摸,耗子屎那么大个疤瘌你都摸不着。”李排长哈哈大笑得意的说。

  俗话说,酒越喝越厚,钱越耍越薄。两个人的交情就是在这酒里头结交下来的。看李排长和汤兰亭喝酒的场面,你一定有过目不忘的感觉。酒助谈兴,两个人越喝话越多,东拉西扯南朝北国一顿神吹海聊。时而俩人是路遇不平的英雄豪杰,时而俩人又是视死如归的刑场好汉,时而俩人是慷慨悲歌的燕赵侠客,时而俩人又是西出阳关的失意故人。慷慨激昂时,指天画地天下舍我其谁。伤感动情处,旁若无人捶胸顿足抱头嚎啕。舒心开怀时,朗声大笑扶摇直上气冲云霄。

  李排长和汤兰亭是绝对的小人物。可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喜怒哀乐,只是小人物们很少有机会宣泄自己的喜怒哀乐。好像只有在这酣畅淋漓的酒里面,他们才会口无遮拦地把平日里郁结于心的喜怒哀乐尽情倾诉。

  看李排长和汤兰亭喝酒的时候,四喜觉得他们俩挺高大的,挺英雄的。可是睡醒一觉再看看他们俩,又觉得他们俩极普通,极平常,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如果和千万个矿工们走在一起,就好像大森林里的两棵树:只见森林,不见树木。

  宿舍里很静。火炕还有些许昨夜的余温,被窝里温暖也柔软,四喜实在不愿意起来,他想赖在被窝里再懒一会儿。

  凭着灯牌,每次下井都要在矿灯车间的发灯口领矿灯。发灯的是一个梳着羊角辫,眼睛大大的女孩。宿舍里没人的时候,四喜就站在窗前拉一段心爱的小提琴。史无前例的革命之纯粹超出了人的想象,勃拉姆斯、德沃夏克、莫扎特,所有的外国音乐和文革以前的音乐都是被禁止的。那天他拉的是革命京剧样板戏《智取威虎山》中《迎来春色换人间》一段。前奏是急促激越的一大段快板,就在拉得最聚精会神的时候,四喜突然停住了右手的运弓,他看见就是那个发灯的大眼睛,站在了路边不远的地方,驻足凝神,似乎在倾听着什么。噢,她也喜欢小提琴么。

  四喜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煤矿。除了劳累和危险,最让人烦恼的就是三班倒。下乡插队的那些年,早已经习惯了农村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周而复始,现在却要在白天的阳光灿烂里休息睡觉,顶着冬夜的星星和寒风去下井挖煤。如此的颠倒黑白真让人无奈。

  李春英她们食堂也跟矿上的工人们一起倒班。碰巧的是四喜他们十天一轮的班次正好和李春英她们碰班。所以只要四喜到食堂吃饭,准会排在李春英那个窗口买饭。食堂的饭菜可比青年点好多了。除了每个月有五斤定量的大米,还有专门供应给井下矿工的每月五斤白面。总算可以吃上几顿白面馒头了。虽然少了点,四喜还是挺满足的。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四喜到今天还在烦心。十斤细粮没几天就吃光了,剩下的就只能是高粱米饭玉米面窝头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可四喜发现只要他是在春英的窗口买饭,她准会在高粱米饭玉米面窝头上面再给你扣上两个白面馒头。没过几天,五分钱一大碗的白菜汤盛的是五毛钱一大盘的肉丝炒蒜薹,两毛钱一盘的素炒土豆丝盛的是两块钱一海碗的红烧肉。开始的那几天四喜还挺得意的,可时间一长四喜就觉着这事有点不对劲。仅仅就是董嫂那儿的一面之识,凭什么李春英就对自己如此的眷顾有加?想来想去四喜决定,在这个谜没揭开之前,还是离李春英远一点好。

  从那儿以后四喜就有意的躲着李春英,不在她的窗口买饭了。可是一走进食堂的大门,下意识里总会感觉到那个投射到自己身上的怨艾深情的目光。这沉甸甸的目光让四喜心烦意乱,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应该找个时间问问董嫂,或许她能帮自己理清楚这团乱麻。

  窗外那两个自鸣得意的麻雀又开始了杂乱无章的合唱。愤怒的四喜坐起身来,无可奈何地、呆呆地看着窗外。四喜猜想两只麻雀一定是一对情侣。你瞧,它们俩紧紧的依偎着,两个毛茸茸的脖颈交织纠缠在一起,又把褐色的小嘴巴亲昵地互相啄击。公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谈情说爱,四喜讨厌这两个没羞没臊的家伙,冲着窗外挤眉弄眼的扮了个鬼脸,两只麻雀见状大惊失色,慌不择路的飞走了。

  矿区有一趟通往市里的公交车。候车的站牌下一高一矮两个姑娘在等车。四喜走到站牌下的时候,两个姑娘已经等了半天了。眼睛的余光轻轻地瞥了一瞥高个姑娘;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光洁生动的额头,而那小巧的翘鼻子画龙点睛般地活泼了这张青春的面孔。好像在那儿见过。把记忆里的女孩子挨着个的过了一遍,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转念一想自己也好笑,到这个煤矿上班还没有半年,每天就是下井挖煤干活,升井吃饭睡觉,除了董嫂李春英,自己哪里有机会去认识别的女人呢。不过,还是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绞尽脑汁的去在记忆里搜寻。忽然,四喜想起有一天他路过矿机关大门口,竖立在矿机关大门口的那个高大漂亮的光荣榜引起了他的注意。光荣榜上挂了全矿十大劳动模范的大照片,十张大照片里唯一的女性好像就是眼前这个高个的姑娘。四喜再次狠狠的瞄一眼,没错,就是她。供应科的仓库保管员。照片下面还写着名字呢。好像是个挺特殊的复姓。噢,想起来了,照片下面的名字叫欧阳红军。真是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一个上万人的大煤矿,几乎就是一个男人的世界。女人在煤矿仿佛就是一痕似有若无的点缀。下井挖煤的矿工们绝没有半点希望在她们中间娶到自己的老婆。有谁愿意嫁给跑腿子当老婆,忍受半辈子的两地煎熬呢?回山东老家娶媳妇实在是矿工们的无奈。除了董嫂她们这些已经结了婚的女人外,屈指可数的那些未婚姑娘更是凤毛麟角一般的珍贵稀缺。用奇货可居这句成语来形容有点挖苦,更有点损,可是面对着煤矿里残酷的性别比例,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比奇货可居更贴切的形容词了。想起这些四喜十分的气馁,自己的婚事连想都不敢想。再说有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一个苏修特务的儿子当媳妇。

  和欧阳红军站在同一个站牌下,四喜除了觉得自己渺小,还有几分的自惭形秽。四喜知道那个关于癞蛤蟆和天鹅的故事:高贵的天鹅在天上飞过,地上千千万万无以计数的癞蛤蟆立刻就贪婪地仰望天空,鲜美的天鹅肉让这些丑陋的家伙们垂涎欲滴,可他们只会扯破喉咙的拼命鼓噪。当天鹅渐飞渐远,终于杳无踪影地渺入云端的时候,地面上那些徒唤奈何的蛙鸣里便有了无尽的悲哀。

  慢慢腾腾的公交车卷着尘土终于停靠在了站牌下。四喜等欧阳红军她们上车以后,最后一个上的车。车上的人不多,姑娘们坐在公交车的后面,四喜坐在距离她们两排座椅的前面。几次的想回头张望,又忍住了。那样乖张不自然的张望,姑娘们会疑窦丛生,自己一定也十分尴尬。坑坑洼洼的路上公交车摇摇晃晃的。四喜闭上眼睛,头倚在身后的椅背上,整个身子随车摇晃。一会儿就似睡非睡的有了几分朦胧。 

  鲁迅先生曾深情地回忆过百草园。那是先生少年时的欢乐所在。爷爷家屋后也有个百草园的,很大。不事修剪的灌木树墙把偌大的园子围得密不透风,树墙边长着十几棵粗壮的槭树。园子里除了爷爷种了几畦胭脂豆、西番莲和串儿红以外,就是满眼的大片野草丛生。还是夏天的时候,四喜在树墙的西北角发现了一棵长的比自己还高的黑甜甜。那上面一嘟噜一嘟噜的结满了绿色的浆果,浆果在盛夏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四喜迫不及待的摘了一颗放在嘴里,呀!那味道又酸又涩尝不得的。爷爷告诉四喜,要等到秋天,秋天的时候绿色的浆果成熟,或深红或紫黑,甜极了呢。于是四喜就盼望着夏天快一点过去,秋天早一点的到来。

  盼望黑甜甜成熟的秋天终于到了。四喜欣喜地向坐在槭树杈上的皓招了招手,皓就笑眯眯从树上下来,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扎在小辫上的两只粉红色的蝴蝶结也一块儿蹦蹦跳跳地飞。深红紫黑的浆果压弯了黑甜甜的每一根枝枝杈杈,熟透了的浆果一颗颗都圆滚滚胀鼓鼓的,只要手儿轻轻的触摸,那里面浓浓的果汁就溅了出来,弄得两手象沾了蜂蜜,粘粘的,也甜甜的。贪婪的皓把浆果大把大把的塞进嘴里,一会儿就把个白净净的小嘴巴沤成了紫津津的一片。吃够了,俩人并排的躺在草窠里。下午的阳光金灿灿、暖烘烘的。收获的季节里,园子里所有的野花野草们都散发着浓烈的、呛人的香味。粗壮的槭树身上有许多龟裂的伤口,那伤口上流出糖浆似的粘液,引得蜜蜂们和甲虫们嗡嗡嗡的飞个不停。

  “咱俩结婚,你给我当媳妇吧。行吗?”

  “行啊,等我长大了保证给你当媳妇。”

  “你长大了是那一天呢?”

  “等咱俩大学毕业,我就长大了呗。”

  “到时候你要是变心了呢?”

  “谁变心谁是小狗。要不咱俩拉钩。”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几乎所有的青梅竹马的少男少女们,都曾经有过和这内容差不多的、稚气而又天真的对话。多少年过去了,在记忆里的最深处,这纯真的情感还是那样的新鲜,完美如初,谁能把它忘掉呢。 

  公交车里似乎有点嘈杂,后面还传来了低低地抽泣声。四喜立刻警觉地从朦胧中醒过来,第一个反应就是欧阳红军那里出事了。已经没有任何顾忌了,四喜从座位上站起来向车厢后面看去。果然不出所料,只见矮个的姑娘正在掩面抽泣,欧阳红军面色焦急,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好像在商量着什么。这时,欧阳红军好像感觉到了四喜那关注的目光,她抬起头,认出四喜就是在站牌下一块等车的那个青年。

  公交车已经驶进了城市,宽阔的马路两边,一排排高大的楼房飞快地向后面闪去,公交车就要到达终点站了。事情急迫,已经不容欧阳红军再有半点犹豫。她果断地迎着四喜的目光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也是咱们煤矿的工人吧?”四喜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欧阳红军的脸上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突然用全车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冲着四喜嚷道“刘青的上海牌手表被这个车上的人偷了,一会儿到了终点站时候,咱们三个把住车门挨着个的搜身。你搜男的,我们两个搜女的。”

  突如其来的这个决定非常的大胆。四喜知道,这种情况下搜身是非法的,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万一……。面对着欧阳红军,已经没有了那个所谓的万一。在这个紧要关头犹豫、懦弱、胆怯该有多么可耻。如果辜负了欧阳红军第一次的信任,那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的。此刻,四喜的心底里昂扬起一种从未体验过的、两肋插刀的侠义感。

  公交车到达了终点站。刘青的抽泣陡然升级成了放声大哭。在她伤心欲绝的嚎啕中,车里的人们似乎掂量出了这块手表的分量。他们原谅了三个青年人的鲁莽,毫无怨言的从车门走下来,逐个的接受了最认真最细致的搜身检查,连开车的司机和乘务员也不例外。

  检查完了最后一个人,刘青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把自己软绵绵的身体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在炫目的阳光下,她感觉天旋地转,轻飘飘的。生命中最具价值的东西转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无法接受如此噩梦般的残酷打击。矿机关有好几个姑娘都比她长得漂亮,可是她们谁也没有戴上一块手表,就连欧阳红军也没有。

  刘青就是矿革委会宣传组的一个小小的打字员,每个月就那么二十几块钱的工资,凭着姑娘家的细心节俭,用了一年才总算攒够了买手表的钱。当那块心仪了多年的上海牌全钢手表戴在了自己手腕上的时候,她感觉全身的每一个小小的细胞都在膨胀飞升着无比的骄傲。伙伴们羡慕的目光和毫不掩饰的啧啧声,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为了炫耀,她把自己所有的上衣袖子都剪短了一点,这无疑是刘青一次最成功的精心设计:袖子太长,上海牌全钢手表躲在长袖子里面别人看不见。袖子太短,明晃晃的上海牌全钢手表暴露在外面,人家会撇嘴说你臭美臭浪臭显摆。怎样才能平衡统一这袖子长短的矛盾,刘青颇费了一番周折。几天几夜的反复裁量以后,刘青终于满意了。为了一个袖子的虚荣,居然迸发出了那么多的智慧,连刘青自己都挺惊讶的。当那块上海牌全钢手表再次的戴在手腕上的时候,不论走到那里,它都会随着刘青那每一次不失时机的举手投足,恰到好处的在你的眼前闪几闪尊贵的金属的光泽。这就尽够了。

  现在那宝物丢了,没有了,一种从没体验过的坠落感油然而生。刘青感觉自己一下子从高贵的皇后变成了卖火柴的小女孩,从漂亮的孔雀公主变成了黑漆漆的乌鸦。没有了众目睽睽的羡慕,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痛不欲生的刘青让欧阳红军十分的难过,她把自己平生知道的、所有用于安慰的语言都说尽了,显然没有一点用处。虽然知道没用,但是她还是要把这些善意的安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尽管这些安慰对此刻的刘青来说显得有些空洞。

  四喜沮丧地坐在地上,回忆着刚才搜身时的每一个细节。车上的乘客大部分是男的,如果自己再仔细一点,让他们把脚上的鞋子脱掉,把头上戴的的帽子摘下来,说不定那表就藏在某个人的鞋和帽子里。四喜痛恨自己的粗心。

  公交车轰然发动准备离开站点,这时刘青又‘哇’地一声哭开了,司机和女乘务员这时都转过脸去面向刘青,投给刘青最后的同情一瞥。公交车掉头从四喜前面经过,突然,从打开的车门里,一个亮亮的东西在眼前晶莹一闪,四喜心头一阵狂喜。他‘噌’地从地上蹦起来“停车,快停车。”他一边追着车一边拼命的大声叫喊,迫近车门的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一个飞身箭步窜进车里,没等站稳就亟不可待地俯下身子向座椅下面搜寻。找到了,总算把它给找到了。四喜刚才那颗怦怦狂跳的心这才平静了下来。

  那表安然无恙地躺在座椅下面的角落里,毫发无损,依然光可鉴人的一尘不染。一把抓起那表,四喜不知为何的心头涌起一团恨意,这没有生命没有知觉的东西,真真的把人害苦了。

  失而复得的惊喜再一次的让刘青泪流满面。欧阳红军激动地抱着刘青“好哇,太好了,表没丢,没丢就好!”云开雾散破涕为笑之后,两个姑娘便是铺天盖地般的溢美和赞扬。四喜听的出来,姑娘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由衷感激,让从没听过这么多感激话的四喜脸儿发烧。四喜有点手足无措,有点局促不安,这不都是因为刘青那些滚烫的感激,而是他分明的感觉到了欧阳红军那不同寻常的目光。

  四喜已经走出了好远,刘青突然想起一个事

  “哎,红军,人家叫什么名字咱都不知道,怎么就叫他走了呢。真该死!”

  “是啊,怎么就忘了问他叫啥名字了呢?”欧阳红军叹了口气,懊悔地说。

  从新华书店出来天色将晚,四喜方才想起把照相的事给忘了。赶紧跑到照相馆,照相馆的人下班了正在锁门。没办法,照相的事只能是下个大休日再说了。其实新华书店里没什么书,大部分书架都是空空荡荡的。四喜只是喜欢书店里那份远离尘世喧嚣的安安静静,只是喜欢卖书人和买书人之间那份温文尔雅的谦恭礼貌,他喜欢闻一闻新书的油墨香,更喜欢听那悉悉索索的翻动书页的亲切声音。失望极了,因为他所喜欢的这一切都已经荡然无存。回来的公交车上,四喜没看见欧阳红军和刘青。‘可能她们早就回去了吧,要是我也早一点从新华书店出来,说不定能碰上她们呢。’四喜心里想。

  刚进宿舍的门,李排长告诉四喜,下午老魏来宿舍找过你,说为了庆祝矿革委会成立五周年,咱们501采煤队要组织夺煤高产向五周年献礼。眼下大掌子人手不够,打算把你调到大掌子去充实力量,今天晚上就上夜班,“喜子,你现在就好好地睡一觉,进了大掌子可千万不能打瞌睡。”四喜知道自己进大掌子采煤是早晚的事,只是这些天跟着汤兰亭混的挺熟,虽然还没练出老汤那骑马蹲裆式的功夫,可现在自己也能夹起一根坑木健步如飞了,就这样一下子离开了老汤还真有点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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