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如果和五魁一起撞开岗西七号的门,四喜也许不会那么狼狈。从工资科一出来,五魁就拍着四喜的肩膀,吭哧瘪肚地说,他在这里认了个干姐。干姐夫就是这矿上供应科的采购员。干姐家住在矿区住宅,离这儿不远。干姐和干姐夫让他今天先去认认门,那个岗西七号宿舍他晚一会儿再去。说着话五魁挤出一脸的歉意“喜子,不管咋说咱俩也是一个青年点出来的,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等有了机会,我让干姐夫跟工资科的刘科长说说,让他把你从采煤队调出来,当个电工多神气。真的,孙子骗你。你别看刘科长黑着个菠萝皮似的疙瘩脸,其实那人挺好说话的。一条凤凰烟,两瓶太河老白干,全齐了……。”

    一条青年点的大炕上睡了三、四年,四喜总觉得五奎这人有点琢磨不透。别看他人长的五大三粗的,心眼子可是够绵密的。刚下乡那阵子,四喜、皓、五魁他们都不过十八、九岁。可插队没几天,五魁就在村子里认下了五、六个本家的叔叔大爷。他自认为自己绝顶聪明,今后在村里有了靠山,往后没人再敢欺负他。可他没想到,从此他就卷进了农村里那无休无止的家族斗争的漩涡。他煽风点火,出谋划策,搅得全村里终日的动荡不安。家族外的几十户人家对他无不恨之入骨。几次城里招工的机会,都因为家族外的贫下中农团结一致的反对票,五魁无缘回城。这次煤矿招工,要不是原来的老生产队长下了台,五魁还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的继续的在农村里呆下去。今天是头一天到矿上报到,这小子一点都不长记性,又玩上了认干亲这一手,真够绝的了。

    眼前的岗西山坡上,中规中矩的盖了几百栋一模一样红砖房;而几百栋红砖房上又有几千条小烟囱冒着一模一样的黑烟;红砖房早被黑烟污垢成了黑糊糊的一片,在夕阳的寒风里显得了无生气。显然,十五年前的苏联人太缺乏想象力,他们帮助年轻的共和国建起了堪称亚洲第一的煤矿竖井,却也和当年侵略中国的日本人一样,让矿工们住在这样简陋的劳工房子里。

    门框上钉着个白漆木牌,四喜看清了那上面岗西七号的字样。他长吁了一口气,总算在这几百栋一模一样的红砖房里把这个岗西七号给找到了。把手里的旅行袋和小提琴撂在地上,又从肩上卸下行李,四喜使劲的跺了跺冻麻了的脚。刘科长让他和五魁先去找岗西七号的李排长和汤兰亭,可眼瞅着天要黑了,上哪去找那两个人呢?天阴的很沉,看样子要下雪了吧。不大的小北风象无数把锋利的刀子,扎进骨缝里疼的钻心。“不管他什么李排长了,先进屋暖和暖和再说”。四喜瞥了一眼挂在门框的黄布条,那上面满是不堪入目的污渍斑斑。它象一个饱经世故的荡妇,毫不掩饰地在寒风里卖弄着风姿。这丑陋的的玩意儿暗示着什么,四喜想都没想。

   门没闩。屋里涌出的热浪夹杂着种马的难闻骚气,一起扑了上来,呛的四喜差点没背过气去。屋里没点灯。窗户上挂着布帘。地中间一个大铁炉子烧的呼呼作响,熊熊的炉火把屋里映的通红。有女人放荡的呻吟声,四喜定睛看去,炕上一对白亮亮的男女正激情地交合在一起,四喜登时惊的手足无措,傻呆呆的楞在了那里。女人骨碌一把推下身上的男人,毫无羞耻地露出沉甸甸的双乳和一张长着浅白麻子的长脸,恶狠狠地:“小兔崽子,咋地,还没看够啊”。一句话臊得四喜无地自容,转身夺路而逃,又听身后滚出一长串的机关枪似的恶毒咒骂。

   男女之间的事,四喜曾有过许多的想象,但都不得要领。村子里的马牛羊鸡鸭鹅狗们,并没有人类的羞耻之心,每当春草萌动的发情交配季节,它们与生俱来的率性天真都在补充完善着四喜的想象。而刚才这真真切切的一幕,才真正的让四喜茅塞顿开。

   四喜的狼狈都被旁边的一个女人看得清楚,那女人掌不住地嗤嗤笑了起来。听见有笑声,四喜忙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约莫三十几岁的女人。那女人不难看,一张细嫩的粉脸,两片小嘴唇红红的。女人边笑边说道,“小兄弟,新来的吧?其实刚才这事怨不得你呀。咱岗西独身宿舍跑腿子们的规矩你不知道不是?快别站在这傻冻着了,拎着你的东西,先到我们八号宿舍暖和暖和再说。等屋里的那两个狗男女办完事了,你再回去。八号是女宿舍,和你们七号是邻居,我姓董,在矿灯车间上班,你就叫我董嫂好了。”董嫂一口一个小兄弟的叫着,让四喜心里热乎乎的。说着话两人进了八号董嫂的房间。“小兄弟,你叫个啥名字呢?四喜!比双喜还多两喜呢。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四喜是不是就是这四件喜事的意思?”四喜连忙点头称是,暗地惊诧这董嫂不但待人热情,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董嫂的房间极是干净整洁,两张床一方桌,桌上摆着友谊雪花膏、木梳、小镜子一类的物件。而这些女人的物件似乎都在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墙上最显眼的地方挂着一张男人的大照片。照片上的人眉清目秀的十分英俊。四喜有点奇怪,这照片上人怪眼熟的,好像在哪儿见过。

    “喝口水吧,小兄弟。瞧你那脸,巴掌打的似地,还那么红着呢。是冻的还是臊的?刚才的事怨不得你嘛。咱这岗西宿舍住着几千号独身跑腿子,差不多都是挨饿闹饥荒那几年从山东跑盲流过来的。跑腿子们的老婆孩子都在山东老家,矿上一年就给跑腿子们二十天的探亲假,掐头去尾的俩口子在一起的日子就那么十几天。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谁能熬得住呢。今后你要是再看见门框上挂着黄布条,那就是山东老家的媳妇来矿上探亲来啦。好不容易的盼来个牛郎织女鹊桥会,两口子也没个睡觉亲热的地方,咋办呢,宿舍里的兄弟们给让个方便呗。大家都出去上别的宿舍住几天,等山东媳妇走了,大家再回来。所以只要是看见门框上的黄布条,全岗西的独身跑腿子都知道是咋回事。刚才那俩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浅白麻子女人是个骚货,挺着两个大奶子,好些矿上的男人都和她有一腿呢。四喜呀,没对象呢吧,听董嫂的话,千万别在老家那边说媳妇,将来两地生活多难啊!”

    四喜暗自好笑,报到的第一天,别的什么也没学会,先弄明白了一个黄布条的规矩。四喜几次张嘴想问照片上的男人是谁,董嫂先看出来了“李春英和我住一个宿舍的,照片上是她的男人,去年死在井下了。二十刚出头,多惨啊。矿里照顾她是工亡家属,把她从农村调到矿里的食堂上班。挺好个人,可怜见儿的。”说到这董嫂眼圈红红的叹了口气。四喜看得出来,董嫂是那种没什么城府,总是无意之间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的那种女人。

    眨眼的功夫董嫂就转悲为喜地告诉四喜,“过几天我男人也要来探亲呢。他在沈阳的一家机械厂上班,是个行政二十一级车间主任。他要是来了,我也要在门框上拴上黄布条呢。”说到这,董嫂低下头,脸上飞红,自己先不好意思的嘻嘻地笑了起来。

    说笑间进来一个年青俊俏的女人,见屋里坐着个陌生的男人,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的从床下拽出一只洗脸盆来,便匆匆的出去了。四喜见状忙向董嫂告辞。

    从董嫂那里出来,四喜猜想那个年青俊俏的女人大概就是李春英吧,瞧她低眉顺眼的,想不到她有那么不幸的遭遇。 

    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四喜心里虚虚的。轻轻的推开岗西七号宿舍的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五魁正和另外两个人在喝酒。桌上杯盘狼藉,三个人推杯换盏,吹五诈六的酒兴正酣,谁也没注意进屋里来的四喜。挨到近前,四喜才看清那是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宽肩乍背,方头大脸,酒糟的蒜头鼻子红鲜鲜的。另一个五短身材,一撇一捺的八字眉斜斜的耷拉着。这两个人大概就是刘科长说的李排长和汤兰亭了。五魁一抬头,大惊小怪的嚷了起来,“嗨,喜子,你跑哪去了呀。挨骂了吧?哈哈,没挨揍就算你捡个便宜。我们三个可都是为你担着心呢。”五魁说完,三个人一起哈哈大笑。不用问,黄布条的事他们早知道了。李排长站起身来,倒了满满的一大碗酒递到四喜手里。灯光下红鼻子闪着亮光,油汪汪的。李排长一开口说话,胶东口音的大嗓门吓了四喜一跳,“来吧,先干了这碗酒给你压压惊。咱下井的煤黑子都是些粗人,直来直去的没讲究,你别见怪就是。”四喜端着碗直发愣,“我从没喝过酒,不会喝呀。”汤兰亭在一旁冷笑道,“敬酒不吃,是不是瞧不起咱们下井挖煤的呀。”老汤的冷言冷语激得四喜热血上撞。不就是一碗酒吗?不是喝不死人吗?今天就豁出去了。把酒碗送到嘴边,一仰脖。汩汩几大口就把那碗酒喝下去了。把喝干了的酒碗豪情地往桌上重重一墩,三个人拍着桌子一齐为四喜叫好。李排长赞许地拍了拍四喜的肩膀,“中,是条汉子。我说嘛,咱下井的矿工哪有个不会喝酒的呢?井下潮湿,阴气重。十个下井的九个有关节炎。酒是好东西,这玩意专门赶寒气。升井了你就烫上二两酒,再来一小碟油炸花生米,趁着热乎喝下去,过一会你就听吧,这浑身上下的骨头节都嘎巴嘎巴的响哩。”

    酒力发作,四喜觉着晕乎乎的 。挨着五魁打开行李,赶紧钻进了被窝。那边李排长还在自言自语的唠叨着,“咱煤黑子下十八层地狱给小鬼挖煤,这命够苦的了。可是能落草人间那也是咱的福分。酒能一醉解千愁。有啥锛着坎着马高蹬短过不去解不开的,三碗酒下肚以后啥事都没了。想当年抗美援朝在朝鲜打仗,咱老李也是顶天立地的一条好汉。嘴对嘴的吹一瓶咱中国的二锅头,那叫豪气冲天。冲锋号一响咱老李上去就和美国鬼子拼刺刀,我一口气连着捅倒了五个美国鬼子。从鬼子肚皮里喷出来的血把我的眼睛都给糊住了……。”

    四喜困得眼皮睁不开,刚要迷迷糊糊的睡去,就听嘎巴一声脆响,伸头看去,是李排长的酒碗脱手掉在了地上摔个粉碎。人趴在桌上睡着了,涎水粘粘的湿了桌子一片,地动山摇般的鼾声也震天价响。

    照五魁的夸张,把汤兰亭撅巴撅巴也装不满一小面袋。可跟着老汤干了几个班下来,四喜觉着还真不能小瞧了这个武大郎似的汤兰亭。

    从井下坑木场到四喜他们501采煤队的大掌子,中间有一百多米没铺铁轨,运坑木的矿车过不去,只能老远的把坑木一根一根的拖到大掌子的上溜口。眼下是十冬腊月三九天,从大兴安岭伐下来的桦木都挂着老厚的冰雪,冻得象根铁棍。这些桦木到了井下以后,沾了井下的温暖潮湿,立刻就跟涂了一层黄油差不多,圆滚滚滑溜溜的,每根都有一百几十斤。眼前的坑木小山似地装了满满的三大车,就凭自己和汤兰亭那个放屁都打晃的小体格,这三车坑木得拖到猴年马月去呀。四喜心里埋怨那个长着几茎鼠须的班长老魏,头一天班前会点名,他就嫌四喜应答的声音太小,“跟蚊子哼哼差不多。照顾你是新工人,这两天就先跟着老汤运料下坑木吧。熟悉熟悉井下的环境,过几天再下大掌子。以后再点名时,记着声音大着点。”

    巷道里很静,一丝风也没有。汤兰亭没事人似地,眼前的三大车坑木他一点都没着急。慢悠悠地踱到一块光滑的石壁前,摘下安全帽上的矿灯,把灯光都打在了石壁上。不知道是哪个怀才不遇的下作画师,在石壁上用粉笔画了一个裸体女人。那女人画的和真人大小差不多,腿儿粗粗,腰儿细细,丰乳肥臀,极尽风骚放荡之妖魅,引得汤兰亭垂涎欲滴,啧啧的一个劲的吧唧嘴。转动着手里的矿灯,色色地欣赏着每一处女人的细节。最后,他把眼睛放在了女人的私处,便目不转睛的一动不动了。

    一个《二十二条军规》式的黑色幽默,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可笑。裸体女人的两边,各有一条红油漆的毛主席语录。左边写的是: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右边写的是: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把毛主席语录和淫荡裸体女人这两个冰炭不容的东西并列在一起,一定是那个下流种子的恶毒故意。

    裸体女人前面的老汤仍然在目不转睛。

    置身在地下几千米的矿井,好像到了另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这世界是没有阳光的暗无天日,是一座比埋葬埃及法老胡夫大金字塔更伟大的坟墓。这个坟墓里熙熙攘攘着无数个挖煤的工人。无须任何人提醒,挖煤的工人们早就意识到自己每天的工作,也许就是在挖掘最后埋葬自己的坟墓。今天晚上脱下来的鞋,明天早上未必能穿上。人活到这个份上就简单了许多,什么共产主义,什么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一的劳苦大众没有解放,这些和我们这些挖煤的工人有什么关系?任凭你四海翻腾五洲震荡九天揽月五洋捉鳖苍蝇碰壁嗡嗡叫,任凭你红色风暴灵魂革命斗私批修破旧立新阶级斗争一万年。这个坟墓里的矿工们,却没人一定要把那画裸体女人的下流种子揪出来,然后打翻在地,再踏上亿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文化有大雅和大俗的分野。矿工的文化绝对是大俗的文化,而井下这个黑漆漆的所在,就是尽情展示大俗文化的最好的场所。谁愿意无端的埋没自己的才华呢?就连此刻的汤兰亭也在蠢蠢欲动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个小半截的粉笔头,摇头晃脑的想了一会儿,忽然似有所悟地眼前一亮,挥笔就在那裸体女人的石壁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之后,只见他潇洒地把粉笔头轻轻一弹,摘下头上的安全帽,哈哈地仰天大笑起来。四喜实在想不出来老汤究竟在那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居然会叫他如此的神采飞扬。疑疑惑惑地走到石壁前,不禁大吃一惊;设想汤某如果生在诗歌的盛唐,或许就是一位与李杜齐名、流芳百世的大诗人也未可知。诗云:

这位朋友太荒唐,

画饼岂能充饥肠。

如若果有回天力,

搂抱顶入细品尝。

    诗人了一回,意淫了一回,汤兰亭这才想起应该给老魏他们送料运坑木了。他叫起四喜,“呆会儿老魏看见咱们没干活,非臭骂咱一顿不可。狗日的骂几句就当他放屁了,掌子里的弟兄们等着咱们的坑木支棚架梁呢,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不敢耽搁呀。”

    这时的汤兰亭神色泰然,不紧不慢的站在了三车坑木跟前,整了整头上的矿灯,刹两扣腰上的皮带,然后叉开两腿深度下蹲,小臂平端抱拳,挺胸抬头,目视前方,拉开一个功力十足的骑马蹲裆式。四喜纳闷,这老汤是要练的哪门子武艺呀?这时又见他乍开双臂,招呼四喜搭把手,把两根坑木送到他的两腋下,他登时就两膀叫力夹紧了那两根坑木,先是稍稍打了个沉儿,然后气运丹田,低低地吼了一声‘起—’,猛地拖起两根三百多斤的坑木拽步就走。刚才还是个放浪形骸的狎妓诗人,转眼就变成了个力拔山兮的力士金刚。他两眼放光,脚下虎虎生风,哪里还有刚才那半点的猥琐萎靡气象?到了大掌子上溜口,他舒展双臂把两根坑木轻轻放下,脸不变色心不跳大气不喘,又一溜小跑的回到坑木前;叉开双腿深度下蹲,小臂平端握拳,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再次的拉开了那个极见功力的骑马蹲裆式……。

    这前后判若两人的汤兰亭叫四喜看得简直就是目瞪口呆。眼见着汤兰亭来回往返,那三车坑木已所剩无几,四喜颇感忿忿不平。他不甘心就这样的给老汤打下手。想自己在生产队里也是个一天记十二个工分的壮劳力,咋就不如眼前这个武大郎似的半大小老头了呢?学着老汤的架势,四喜勉强地也夹起了一根坑木,红头涨脸的没走几步,就踩进了一个脸盆大的小水坑。脚下一滑摔了个屁股墩,油滑的坑木脱手,好悬没把自己的脚给砸了。老汤急忙的跑了过来“喜子,没摔坏哪儿吧?凡事不能逞强。冷丁的这活你还干不了,以后干长了就好了。我个子矮,身量小,特别适应井下的窄巴环境,多矮的巷道我都不用猫腰。要是在井下打架,三两个人一起上我也不怕。得了,你就歇着吧,剩下的这点坑木再有个三、五趟也就利索了。”

    拖完了坑木也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看见四喜打开包在手巾里的大白馒头,汤兰亭咽了咽唾沫,拖着疲乏的身体向巷道的深处走去。汤兰亭的异样四喜立刻就有了察觉,他三下两下的包好馒头,拔脚就追了过去。

    “汤师傅,这馒头咱俩一人一个。”四喜真诚地说。

    “你还不够吃,我再吃一个,那咋好意思么。”

    “干这么累的活,中午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你要是不吃我就都扔水坑里了。”

    四喜一本正经佯装出要扔的样子,汤兰亭急了,一把拉住四喜:“好粮食可万万不敢糟蹋呀。山东老家闹饥荒的时候,半个馒头能活条人命哩!别扔别扔,我吃就是了,人吃了就不算糟蹋么。”

    俩人吃完了馒头,四喜又给老汤倒了碗开水。

    “喜子,还是你心眼好。”汤兰亭感激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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