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吵吵明年是‘寡妇年’，不好结婚。你和老七要是看好了就抓点紧。都老大不小了，硬拖着夜长梦多。我跟你爸急得满嘴都是大燎泡，就着猪圈里那头猪，年底就结了吧。”这是方大群他妈在
得知儿子和老修家七闺女谈上了对象后和儿子说的一段话。
方大群的爸爸更是乐得合不拢嘴，那上下嘴唇上的大燎泡都扯得破了皮，流出了血水。老方头儿早就眼馋老修家那一大群闺女了。一个个长得水灵灵的，一个赛过一个，被村里人称为七仙女。早先，老方头儿是相中了修顺奇她六姐的，六姐和方大群同岁。老方头儿瞒着儿子和老伴儿，曾经偷偷和老修头儿透过话儿。老修头儿没对六闺女说，而是先和老伴儿通了通气儿，谁知被老伴儿戗了一鼻子灰，并且警告他不准跟六闺女通气，不准在农村给闺女介绍对象。我们家的女儿虽然多，但是大的们都给小的做出了榜样，五个姐姐都是城里的婆家。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修妈妈说你不是皇帝，我也不是什么皇后娘娘，可是我们的女儿个个长得水灵，别说才七个，就是再多也不愁嫁。
老修头儿把这话儿委婉地转告了老方头儿。为这事儿，老方头儿在心里憋屈了好一阵子，再见到老修头儿就有点儿别扭，觉得很没面子，唠起嗑来就没有了先前那么自然，那么顺溜了。无奈呀，人家的闺女都心气儿高，没有愿意在这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找婆家的，老方家的闺女是只可心仪不可高攀哪。
他没想到啊，峰回路转，临秋末晚，心灰意冷了的时候，儿子方大群有本事，愣是把老修家最漂亮的个头儿也最高的七闺女搞到手了，老方头儿能不乐吗？他原先有点驼了的背部显得直溜多了，他走路有些发沉的腿显得轻松了许多，他不愿意跟人主动搭讪的毛病也改了。就连他一个月刮一次的胡子也变成了三天一刮，显得干净利索多了。老方头儿好像已经看到了自己家的大房子、大院子里，一大群漂漂亮亮的孙子孙女，围着他老两口儿“爷爷奶奶” 地嚷着叫着、跑跑跳跳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热闹场面了……哎呀， 老两口真是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就依着你妈说的操办吧。我们两家都是老邻居了，你们俩也都老大不小了，从小就认识，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再说，房子和家具都是现成的。只要定下日子，也就是个铺的盖的要准备的。圈里那头大肥猪都二百多斤了，办个十桌二十桌的酒席绰绰有余。你没提，我跟你妈也都看到了。老七黄的那个对象隔三岔五地往她家里跑，这也不是个事儿。”
妈妈眼巴巴地瞅着儿子的脸，等着他点头。方大群机械地点了点头：“嗯，行。”
被父母催婚的方大群，觉得和修顺奇交往的时间还太短，这么快就提出结婚的事儿没法开口。人家修顺奇本来就说过不想这么早就结婚，你还偏偏要赶在年底前就结婚，明摆着就是不信任人家，怕夜长梦多嘛。方大群在父母面前点头答应着，跟修顺奇在一起的时候就是说不出口。他这么多年也没真正尝到谈恋爱的滋味儿，现在刚刚有了点儿感觉就要结婚，觉得为时太早了。
方大群和修顺奇处了对象，老方家是高兴了，可是老修家老两口儿的意见却不一致。你想啊，闺女养了这么大，指望她能到城里找个婆家，把农户改为非农户，脱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闹到归齐，城里对象黄了，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找了个婆家，那七闺女这辈子不就交待了吗？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出息？自己过去说过的话怎么个圆法？这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了吗？修妈妈气得脸色铁青。
“叫她趁早断了这根肠子！找对象可是终身大事，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答应了！当初老方头儿对你说看好咱家老六了，要说给大群我都没答应。怎么着？又盯上老七了？我这七个闺女就非得送给他老方家一个？哼，想得美！”
“送给谁家不是送？你还能老养在家里不让她嫁人？我倒是觉得挺合适的，大群这孩子是咱们眼瞅着长大的，又老实又本分，身体也结实。他家的大房子、大院子都空着，就等着娶个媳妇生孩子了。”
“他爱娶谁就娶谁！谁稀罕他家的大房子、大院子谁就去，我家的闺女可不能送他家院子里！”
“一个村儿住着，知根知底儿的。咱和老方家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地交往了几十年的老邻居老街坊了。你和大群他妈在一块地里干了几十年活儿，什么脾气、什么秉性都对路。老七成了她家的儿媳妇，她做婆婆的也能关照着不是？城里的对象就都是好的？我看一个个油嘴滑舌的除了讲吃喝就是讲穿戴，没有几个能赶上大群的！”
“你懂什么？咱闺女有什么毛病咋地还用婆婆关照？大群他妈的脾气秉性好坏和咱闺女有什么关系？大群再好也是这个山沟里的人不是？他家的房子院子再大也是个农村户口不是？要是老七和大群结了婚能进城我就答应。要是进不了城，就别有刮扯！再说，老七和大群的个头儿也不般配。咱闺女就是光着脚丫子和大群站一块儿，还高出他半拉脑袋来，叫人看了就不舒服！”
“老七找对象你有什么不舒服的？等结了婚在一块儿过上了日子，谁还去看个头儿高个头儿矮的？两口子脾气秉性对路，能相亲相爱地过日子才是最要紧的。那六个闺女都在城里找了婆家， 我看也不比大群好到哪里去。老七能守着你和我找个婆家，将来能帮老八照顾到咱俩，我看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好事儿？你这个老东西这辈子就没摊上几件好事儿！要是依着你，咱家的闺女一个也走不出这个河沿儿村去！”
老伴儿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他的不是。
“唉！闺女找婆家，咱俩在这儿闲扯有什么用？个子高了矮了的，成不成的还是要看老七是个什么态度。”
“看她是什么态度？你别看老七比那六个姐姐多念了两年书， 又比她们高出了半拉儿脑袋，可是她找对象比起那几个姐姐就差远去了！你说咱这些闺女，从老大到老六，对象都是媒人牵线后自个儿相中的，哪个闺女找婆家我掺和了，打拨拉了？不都找得挺好的吗？就数老七不省心。就说城里那个姓战的小子吧，当初我是怎么说来着？啊？狐朋狗友一大帮，挣一个花两个，酒桌上穷吹乱泡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不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我不让老七和他轧拉，老七还生我的气。说我不了解情况，说他是个好人，说他俩谈朋友是姓战的主动追的她，追了好几年她才答应，将来一定会对她好……都轧拉了六年了，他好在哪儿？临秋末晚，还不是嫌老七是农村户口，是在地里干活儿的黄了？……话又说回来了，还是那小子不是个东西。他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 老七是农村户口，老七在地里干活儿，从来也没瞒过他呀？那小子要是没看好早干什么去了？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做闺女的有几年好时候？老七还有几个六年够他糟蹋的？”
修妈妈说到这儿不由得流出了眼泪。她是心疼闺女，为闺女浪费的青春痛心，为当妈的没有阻止闺女交了荒唐男友而懊悔。
老修头儿把一条毛巾递到了老伴儿的手里。安慰道：“你说的是实情，是实情。别急，慢慢说，慢慢说。”
修妈妈擦干了眼泪，朝西屋里喊了一声：“老七你过来！你和大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心里乱，不想找对象吗？怎么这么快就轧拉上了？”
妈妈和爸爸说的这些话，修顺奇都听到了，她在西屋里边听边哭。哪个做母亲的不爱自己的孩子？哪个做妈妈的不关心子女的婚姻大事？要是当初自己冷静地听妈妈的劝，不跟战必胜交往， 哪能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大好时光？本来两年前恢复高考的时候，修顺奇是想去考大学的，就是因为和战必胜谈了恋爱，交了朋友，考虑到他家里需要她的帮助，再说战必胜也不愿意让修顺奇去考大学，说“念再多的书也得回来务农”，一句话打消了她的念头。如果自己不是替战必胜着想，不是替他家里着想，而是听了妈妈的话，坚定地去考大学的话，现在也快毕业了，也快转成城市户口了，也快有个好工作了……唉！后悔药没地方买呀！
修顺奇听到妈妈的喊声，擦干了眼泪，怯生生地从西屋里过来，站到父母面前，耷拉着脑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老七，你妈问你，你就痛快儿地说。你是从心里真的看好了大群，还是光大群那小子烧火棍子一头热？”
修顺奇两只手捏着辫子梢儿，眼睛看着地面，鼻子尖儿上浸出了汗。她听了爸爸的问话，噘了噘嘴，没吱声。
“你平时挺爽快个人，怎么该你张嘴的时候这么哏哧？你到底看好了老方家什么了？大房子、大院子，还是独生子？你痛快儿地跟我说！当妈的不能光有生你养你的份儿，没有帮你出主意、想办法的份儿！你看你，白里透红的一张脸，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这些年叫姓战那小子作践的，眼瞅着脸上都长出褶子了，都快成了老闺女了！”
妈妈说到这儿看了修顺奇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口气缓和了一些：“唉！到现在我还后悔当初没拦着你和姓战那小子谈对象的事儿。这回我可得好好帮你把把关。该说的话你就痛快儿地说！别自个儿憋在心里，吃一百个豆儿，不知道豆腥儿味儿！”妈妈说到这儿还觉得不解气，虎着脸，伸手朝修顺奇汗津津的额头上使劲儿戳了一指头。
修顺奇委屈地咬紧了下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往后退了几步，身子倚在了门框上。
见老伴儿朝闺女发了火儿，老修头儿忙和事老似的满脸堆着笑：“别发火儿，消消气儿，慢慢说……你急什么？老七和大群又不是明天就去登记……是吧？让她好好想想，你是真看好大群了，还是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凑合个人嫁了算了？”
老修头不问还好，这一问，倒让修顺奇强忍着的泪水喷涌而出了。她哽咽着说了句：“嗯！……都……都有！”
妈妈听了瞪大了眼睛：“呵……都有？什么叫‘都有’？你真的看好大群了？想早点儿嫁过去？啊？我可没说过你年龄大了，要撵你走，催着你赶快找个人家结婚的话！咱家就剩你一个老闺女了，你爸你妈再穷也养得起你……你也不掂量掂量，方大群要个头儿没个个头儿，要长相没个长相，要工作没个好工作，要……你、你就愿意在这个山沟里待一辈子？你就这么点儿出息？你不嫌寒碜，我还嫌丢人呢！在果园里摆弄苹果还分个一二三等呢！你就不知道在人堆儿里扒拉扒拉，挑一挑，选一选，找个好样儿的？你就非要捡个等外品？唉！真是闺女大了由不得娘了，气死我了！”
妈妈又咬牙切齿地伸出指头想戳老七的额头，被老伴儿压了下来。
“你也没比量比量，你和方大群在一块儿般配吗？你就是光着脚丫子都比他穿着鞋还高出半个头来！他哪一点儿值得你看上的？”
“他心眼儿好，他心细，他对我好！”一肚子委屈的修顺奇，面对母亲咄咄逼人的问话，只简单地说了这么几个字。
“你……”
老修头儿朝老伴儿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斥责：“好，好。消消气儿，消消气儿。老七表态了，跟大群是她自个儿看好的，自个儿看好的。谁也没逼着她赶着她，她要嫁就嫁了吧。老七心里不好受， 你就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大群这孩子不赖，叫他们先处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