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群最痛恨的是修顺奇的闺蜜、同村有点儿罗圈腿儿的姑娘马小兰。马小兰就像修顺奇身边的影子一样寸步不离。上下班的路上,两个人手挽着手,肩并着肩,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整天在一起哪儿来的那些“私房话”。
方大群跟在修顺奇和马小兰的身后。个头儿瘦小长相一般又有点儿罗圈儿腿的马小兰他忽略不计,眼睛专盯着个头儿高挑、腰肢婀娜、臀部圆润、甩着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的修顺奇,特别是她穿什么裤子都好看的两条修长的走起路来快而轻的美腿。当时样板戏一枝独秀,《红灯记》里扮演李铁梅的演员成了年轻小伙子们心里的偶像。他们选对象的标准就是那么高的个子,那么长的辫子,那么好看的脸蛋……看着看着,方大群的心跳就会加速,就会感到从未有过的莫名的激动,就会异常兴奋,就会憧憬着修顺奇坐在他的身后,双手搂着他的腰,脸儿贴在他后背上的幸福感觉。有时抑制不住还会有一股想拥抱她亲吻她甚至是抚摸她的冲动。“李铁梅”就在眼前,近在咫尺,我得抓紧把她弄到手,刻不容缓。
越是这么想这么看,方大群就越是痛恨马小兰。他心里说,马小兰你长得那样儿自己心里没有数吗?你要是跟一个长相个头儿和自己差不多的人走在一起,兴许能衬托出一点儿你身上的美来。你天天和修顺奇走在一起,那不是白天鹅和丑小鸭的对比吗? 你老贴在她身边干么?你就一点儿看不出我对修顺奇的心思吗?你整天和修顺奇走路的“零距离”烦不烦哪!你就不能离她远一点儿,给我们俩一点儿单独接触的机会?马小兰你简直太碍事儿了,太死心眼儿了,太不懂得人心了……方大群的心里一厢情愿地想着这些,腿上就来了力气,就想把车蹬得快一点儿。可是又担心出了意外,引起修顺奇的反感,不搭理他了。
方大群耐着性子,提醒自己要和修顺奇保持距离,别靠得太近,怕从身边经过的人看出破绽。他始终保持匀速前进,不紧不慢地骑着。等身前身后的人都走远了,方大群便壮着胆子“嘎”地一下子把车停在修顺奇和马小兰的面前,眼睛瞅着修顺奇,自自然然地说一句:“上车吧,我载你一段儿?”
修顺奇不好意思,她看着方大群的眼睛,确认他是对自己说的,而不是对马小兰说的时候,便客气地朝方大群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儿。她朝方大群挥挥手:“不用,你先走吧,我和小兰做伴儿。”
一次这样,两次这样,三次五次可就不一样了。不仅修顺奇有了想法,也让马小兰反感了。
“七姐,我不跟你走了!方大群天天跟着我们俩,‘我载你一段儿,我载你一段儿……’像个癞蛤蟆似的不咬人专门硌硬人!”
“他爱问就叫他问去呗,我又没丢下你上了他的‘贼车’。”
马小兰不屑地摇了摇头:“你没上不等于你心里没有想法。我都看出来了,他就是嫌弃我碍事儿!要是我不跟你一块儿走,你早就蹦上他的车座搂着他的腰跑了!”
修顺奇哈哈大笑着,使劲儿拽了一下马小兰的胳膊:“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吗?”
“哼!那可说不定,你不是那样的人?架不住他锲而不舍,天天邀请你。我猜呀,你就是不上他的贼车,只要你搭理了他,他就能推着车子和你一块儿走!我可不给你们当灯泡儿了!明天你自己走吧,我不招呼你了!”
修顺奇觉得不好意思,她模棱两可地解释着:“谁知道呢?怎么这么巧?我又没跟他说过要他载我一段儿。他天天出门和我俩碰上,还天天说要载我一段儿。河沿儿村的姑娘,步行在村外边上班的不下十几个,他怎么不去载别人?却偏偏要载我一段儿?真是的,那么大一个人了,连个好歹都看不出来!我也烦他了。”修顺奇瞅着马小兰的眼睛,“要不,咱俩从明天开始都包上大头巾,谁都不搭理他,看他还对谁说‘我载你一段儿’。”
马小兰拍手称快:“太好了!太好了!七姐,他再在咱俩面前说这句话,咱俩谁都不理他。看他还有脸再停下!呵呵!”
修顺奇和马小兰讨厌方大群跟她们搭讪,把在地里干活包在头上的四个手绢拼成的包头巾折成了三角形,里面垫上了两层报纸,包在头上像个大屋檐儿。修顺奇不仅遮住了面部,还把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盘在了头顶上,也严丝合缝地包在了大头巾里面。马小兰家也住在河沿儿村村西,在修顺奇家的南面。她们俩都在村外的果园队里上班。马小兰是个瘦小的心直口快的姑娘。知道了修顺奇讨厌方大群说要载她一段儿,再在路上遇到方大群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就大声说:“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别兔子想吃窝边草啊!我七姐可是村里的大美人儿!人家要去城里找婆家,个别人别不自量力啊!”
方大群刚好骑车到了她俩的身边,马小兰扯着嗓子大声叫着: “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啊!别老上赶着往上靠啊!要载就载上我吧!哈哈……”方大群臊得紧蹬了几下,逃离了她俩的身边。身后传来了修顺奇和马小兰开心的大笑声。
笑过之后,修顺奇的心里不知怎的有一股失落的感觉。她盯着方大群的背影,脑海里闪现出了战必胜的影子,不由得摇了摇头。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俩都没有可比性。方大群长得太一般了,跟帅气的战必胜没有一丁点儿相似的地方,我是不会看上他的。她心里这样想着,脸上也不自然地起了变化。好在大头巾遮着脸,她的细微变化不仅方大群看不到,就是并肩走着的马小兰也看不到。
“七姐,你都跟战必胜黄了几个月了,怎么一点儿也没跟我透露你们俩是因为什么黄的?”
马小兰问这句话的时候歪着脑袋看着修顺奇的眼睛,是让她非得回答不可的那种眼神儿。
修顺奇抿了抿嘴,眨了眨眼睛:“你想知道啊?”
“当然了,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没谈过对象,你失败的经验介绍给我,将来有人给我介绍了对象,我跟他谈的时候就会少走弯路嘛。”
修顺奇微笑着,没有想说的意思,脚下的步子倒是快了一些。马小兰噘起了嘴巴,摇晃了几下脑袋:“哼,还说我是你的闺蜜呢!整天在一起心里话都不说,还叫什么闺蜜?你跟谁说去?跟那个姓战的,还是你心里又有了新的人选?”
修顺奇像是对她保密似的就是抿着嘴光笑不说话。马小兰也就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修顺奇不跟马小兰说出她跟战必胜分手的原因,自有她不说的道理。这么个大姑娘了,在城里找了个对象,谈了六年又黄了。谁都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村里的人关注。特别是年龄相当的小伙子,他们都想弄明白、搞清楚,好有的放矢,展开进攻,去攀这个“近水的楼台”,去摘取这个“美丽的月亮”。
河沿儿村里的人听说修顺奇城里的对象黄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老七怀了孩子,人家不要她了!有的说她都跟人家睡了六七年了,七年之痒了,人家稀罕够了,甩了她了!……最讨厌的是她家一墙之隔的五婶,早就伸着耳朵听消息呢。一有个风吹草动她就捕风捉影,满村里宣传,生怕别人不知道。还有马小兰的嫂子夏末末,是村里有名的长舌妇。整天和婆婆打得一塌糊涂,还觍着脸,不知道羞耻地出来张家长李家短地嚼舌头。要是马小兰知道了修顺奇和战必胜分手的原因,那满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村里的谣言大部分都是她们两个散布出来的。
夏末末这些日子老是跟小姑子套近乎,说你整天跟老七肩挨着肩、膀靠着膀地上下班,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她告诉你是因为什么跟城里的那个公子哥儿黄了的吗?她不跟别人说,是不是都告诉你了?马小兰不假思索地敷衍她: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农村户口,在地里干活儿的?夏末末不信,说这些都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老七长得这么漂亮,那么多人在追她,她还能死心塌地跟一个人谈恋爱?是不是她脚踩两只船,跟别的小伙子胡搞了,搞出孩子了,人家知道了不要她了?马小兰在她嫂子面前是绝对地维护修顺奇的名誉的。她高声回击嫂子:“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迫不及待,未婚先孕……”夏末末最怕别人说她是未婚先孕。小姑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她只能甘拜下风,不再追问关于修顺奇失恋的事情了。
对于别人的质疑和传言,修顺奇在表面上装着不在乎,上下班的路上跟马小兰嘻嘻哈哈、叽叽咕咕。这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她的心里一直没有走出失恋的阴影。实在想不开了,她曾经一个人拿着绳子跑到了西山上想上吊自尽 , 是因为听到了妈妈喊她回家吃饭的声音才放弃了死的念头。她觉得没有脸在村里活下去了 , 自己的清白自己知道,别人知道什么?谎言重复三遍都能成为真理,何况这么多人在暗地里质疑她的清白,怀疑她的人品。她感谢马小兰像个影子一样伴在她的身边,在大庭广众之下陪着她。像个小辣椒似的,把辣椒汁喷向每一个有损于她人格的进攻者,叫他们闭嘴。马小兰也感到了修顺奇对她的依赖,她乐于助人。
方大群被马小兰奚落了几次,不敢再在她俩面前停下自行车了。不但不敢停下来搭讪,就是遇到了她们也不敢以正常的速度骑车子了,都是铆足了劲儿赶紧超过去,以免再听到马小兰的奚落声。这下可是彻底堵死了方大群跟修顺奇搭讪的机会了。两个姑娘走在路上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方大群失落了,他精心策划的行动还是被修顺奇和马小兰识破了。他千小心万谨慎还是让修顺奇看出了破绽,还是引起了她的反感。看来,方大群无论怎么讨好修顺奇也无济于事了。修顺奇和马小兰形影不离,在上班和下班的路上俨然成了一对双胞胎, 弄得方大群成了过街老鼠,老远看见她俩就打怵。方大群只好改变策略,不敢再主动停车搭讪。可是他心里追求修顺奇的想法没有变,他一直在寻找着能跟她接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