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春天,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刮来了一股风:明年是寡妇年,结婚不吉利。

这股风刮得河沿儿村里没有对象的适龄男女人心惶惶,急赤白脸。年底前找个合适的对象结婚成了他们的首要任务。已经准备好了今年结婚的年轻人个个欢天喜地;没有对象的年轻人气愤万分。已经快三十岁了还没有个合适对象的独生子方大群就属于这后一类人。

“真丧气!谁整出来的这股子邪风?健健康康、好模好样的年轻人,结了婚就死了,新媳妇就成了寡妇?别听他的!”方大群跟他爸他妈说。

气话是这么随嘴说出来了,可哪个又能不在乎?要是明年结婚真的走了背字儿,死了儿子可怎么办?方家父母比儿子更着急! 这一辈子就守着独生子方大群胆战心惊地过到了现在,要是儿子真的有个好歹,那不是断送了方家的香火,前功尽弃了吗?急呀,得赶紧托人给儿子找个对象啊,老两口心急火燎寝食难安。

不管是真是假,但凡是社会上有传言,就有相信的。不相信的人也犯硌硬,能抢在今年结婚的,就抓紧准备。男的家里盖房修屋打家具,不分昼夜。女的家里置办嫁妆,隔三岔五往城里跑。找七大姑八大姨来家里,挑个双日子赶紧把铺的盖的都做好了。条件不成熟的没准备好的就不着急了,能往后拖的就拖到后年再考虑结婚的事情。河沿儿村的年轻人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方大群和修顺奇就赶在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刚刚确立恋爱关系不久,也定在了年底的最后一天完婚。

 

河沿儿村是个被群山环抱着的不足二百户人家的小村子。

村子被一条穿村而过的小溪从中间一分为二,又被一座小桥连在了一起。河西的住户叫河西某某家,河东的住户就叫河东某某家。

新郎方大群住在河东,村里人要提起他家就称河东老方家。新娘修顺奇住在河西。村里人要提起她家,自然是称河西老修家。

别看同住一个村子,他们俩的结合却并非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是都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初恋后,几个月前才走到一起的。

究其原因,老方家不仅仅是听了那些明年是寡妇年、不好结婚、结婚不吉利、女方结婚克夫等谣传急着给儿子操办婚事,更深一层的原因是,老方家看到了一河之隔的修顺奇黄了的那个城里的对象战必胜最近接二连三地来了好几趟,瞅着像是急着跟小修恢复恋爱关系似的。儿子方大群是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他和修顺奇刚刚接上话儿,又不好直接问人家。

老方老两口儿一锤定音让儿子年底结婚,怕夜长梦多。儿子和老修家的七闺女没拿到结婚的红本本,没操办一场让全村人都知道的热热闹闹的婚宴,没把儿媳妇迎进西屋的大炕上睡觉,心里就不踏实,就老悬着。看到邻居们的大男大女们都着急忙慌地结了婚,方大群的父母急得睡不着觉,嘴上急出了大燎泡。

地处山沟里的河沿儿村的小伙子对象不好找。老方家好不容易找了个称心如意的对象,不赶紧趁热打铁把婚结了,要是女方变了卦,提出分手,那岂不是落得个鸡飞蛋打,白欢喜一场?

坊间自古以来就有谣传,谣传有时候是很厉害的。听到的人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就像有一年高考前,谣传考生穿上紫裤头,进考场就“指定行”一样,不管是否灵验,最起码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穿上它图个吉利。于是,考生的父母们都争相购买紫裤头,高考那天给孩子穿上。不管考得怎样,父母为了孩子能考出个好成绩不惜一切代价,该做到的都做到了。

谣传查无起因,每年都有翻新,都有新花样儿。就说明年是寡妇年这个谣传吧,这还了得?哪个姑娘愿意结了婚就做寡妇?哪个小伙子又愿意结了婚就“走了”?于是乎,许多适龄男女,原本不想今年结婚的,也都扎堆儿赶在元旦到来的前一天完婚。

 

为了儿子的婚事,方家早就盖好了坐北朝南的五间锃明瓦亮的大房子。当然,这房子不是为修顺奇盖的,当时是为大群的那个谈了三年的对象,叫小香儿的姑娘盖的。已经盖了三年多了,意在筑巢引凤。

也就是在盖新房子期间,方妈妈让儿子的对象小香儿来帮忙。她多了个心眼儿,想在儿子没有登记结婚前好好考察一下,看看小香儿身上有没有什么怪毛病。要是她考察合格了,房子盖好了就准备张罗着给他们结婚。要是考察不合格,现在黄了再找,别人也说不出二五眼来。

方妈妈让小香儿来给她打下手,帮着做饭,洗衣服,收拾房前屋后的砖瓦石块,外加着喂猪喂鸡……也就是在做这些活儿的时候,她发现小香儿不是个透亮人,而且还有些她讨厌的小毛病。

房子盖好了,方大群也准备跟小香儿结婚了,方妈妈却搅和起了儿子和小香儿的关系,催着儿子赶紧跟小香断了来往,有合适的再去相亲。方大群生了气,说:妈你也太挑剔了!我和小香儿当初搞对象是你的主意,现在逼着和她断了关系也是你的主意。你到底想给我找个什么样的人做媳妇?我到底是听你的还是不听你的?方大群的心里有气,一直拖着没断利索,直到半年前才彻底了断了这段不咸不淡的恋爱关系。

方妈妈一辈子就生了方大群这一个独苗苗,因为月子里种下了病根儿,以后就再也没有怀上孩子。之所以给儿子取名“大群”,就是巴望着自己能给老方家生一大群孩子,香火旺盛,代代相传。也有让儿子领一大群弟弟妹妹来方家的意思。谁知事与愿违,方妈妈却单单生了一个大群就打住了。以后寻遍了名医,吃遍了妙药也没治好。对独生子方大群,她倾注了太多的母爱和期待。自己的使命没有完成,就把接力棒交给了儿子,希望大群能找一个既能干又孝顺,还能多生孩子的膀大腰圆的“泼泼实实”的媳妇,替她完成为方家光宗耀祖、繁衍后代的重任。

老方头儿不善言词,什么事情都是叫老伴儿开口跟儿子说。对小香儿的长相性格他也没看好。最主要是嫌弃小香儿个子太矮, 身材太胖。老方家里没有高个儿,老方头却希望大群能找个大高个儿的儿媳妇来“改良品种”,让他有生之年抱上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大孙子大孙女儿。后代长大了都个头儿魁梧,亭亭玉立。

方大群在他妈妈的撮合下,从十八岁起就开始相对象,相一个黄一个,看两个吹一双。方大群长相一般,中等的个头儿,不温不火的性格,不急不躁的脾气秉性。站在人堆儿里,不显山也不露水。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地陷了有矮个儿垫着,他夹在中间乐得其所。念书的时候考试不是前几名,也不会落到最拉巴丢儿。在厂子里干活儿不是年年的先进,也不是每年都评不上奖的落后分子……说到低,他就是个普通的人,一般的人。他不温不火,不急不躁,用中不溜儿来形容很恰当。干什么事情,不打先锋往前头闯,也不落到后头做尾巴根儿。

方大群每次相亲的时候,总是和他妈一起去。不是他非要他妈陪着去,而是他妈不放心,非要跟着他去。和女方见了面儿,不是别人看不上他,就是他看不上别人。究其原因,大多是女孩儿嫌他有一个要求苛刻的妈。他妈妈那挑剔的眼神儿跟姑娘一碰,立马儿就撞出了火星子。

谁相亲还有带着妈去的?你是给你妈相亲,还是给你自己相亲?你是个独生子,现在就听你妈的,那将来媳妇过了门儿,大事小事你都听你妈的,日子还怎么过?天长日久谁能受得了?条件好的,或者是和方大群家的条件不相上下的姑娘,干脆一口回绝:现在还不想找对象。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了:没戏,白看了。条件 不好的女方家,方大群还看不上人家。姑娘的个头儿矮了,太胖了,太瘦了,眼睛太小了,眼白太多了,鼻梁骨太短了,头发太黄了,手脚宽了……这都是毛病。

经历多了,方大群也就感到厌倦了,腻歪了。他妈再说谁谁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多么好多么好的姑娘,要陪着他去相亲的时候,方大群就有些不乐意了,就有些烦了。他不像先前那样,听了这样的消息就心跳过速,就赶紧打开柜门儿,拿出那一包准备齐全的不知道已经穿过多少次的“相亲行头”:时髦的蓝色涤卡套装,里面衬着一件桃红色的圆领儿小衫儿,腰里扎上红布腰带,头上戴着和衣服颜色相匹配的蓝涤卡帽子,脚上穿的是他妈妈为他相亲专门买的红袜子和橙红色的皮鞋,手腕子上戴着一块上海牌新手表。老早儿就推着他那辆在河沿儿村可以和当今宝马X6相媲美的永久牌儿自行车,等在大院儿门口。

方大群这时候一定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往村西的老修家张望。他最希望第一个看到他这一身“时髦”打扮的人是老修家的七闺女修顺奇。尽管他已经知道老修家的七闺女修顺奇有对象了,人家是城里的帅哥。既是城市户口,又是正式的工人,父母还都是当官的。可是方大群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他希望这次去相的对象长得和修顺奇一样的个头儿,一样的模样,一样的两条大辫子,笑起来一样有一对小酒窝儿……每每想到这里,方大群便急着催他妈妈:“妈!你紧搂点儿,紧搂点儿!”而每次相亲回来,方大群又都是万分沮丧。没有一个能跟修顺奇比得上的,哪怕是稍差点儿的也行啊!一个也没有。都是些丑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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