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口头协议,黄辉和夏中华每个星期到丁思成家来一次,共同商量《华夏物语》的编写工作。端午节前一天下午,他们照常举行了例会,恰逢丁士国在家,丁思成就叫他一起参加了会议,为的是让他增长见识。
例会由丁思成主持,他的秘书小李记录。
丁思成首先开口:“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在中国古玩中的寓意和表现方式。在寓意方面,内容太过庞杂,以后再抽时间细讲。就表现方式而言,大致可分为两类,一为物件的器型,二为物件的纹饰。小夏先生对此颇有研究,你先说说吧。”
夏中华说:“那我就遵丁老先生之嘱,来个抛砖引玉吧。古人将花木禽兽都视为天地的产物,与人类一样都有生命属性。区别仅在于‘人顺生,草木倒生,禽兽横生’。在‘一视同仁’、‘万物与我为一’、‘众生平等’等儒道佛传统思想的影响下,花木禽兽不仅被人格化,而且具有独特的表现方式。”
黄辉打断夏中华的发言:“中华,你这样说是不是太抽象了,我和士国在这方面的研究远不如你们,听起来觉得得费劲。”
丁士国只是点点头附和,并不言语。
丁思成说:“黄先生的话不无道理,那我就具体一点。以花为例,触类旁通。”接着,他对花进行了精辟而生动的论述。
首先,在古人看来,花与人一样,也有七情六欲。淡云薄日,夕阳佳月,花之晓也;狂号连雨,烈烟浓寒,花之夕也;唇檀烘日,媚体藏风,花之喜也;晕酣神敛,烟色迷离,花之繁也;欹枝困槛,如不胜风,花之梦也;嫣然流盼,光华溢目,花之醒也。正因为如此,花在高档次的古玩纹饰中,不仅生机盎然,且可看出其精神状态。这也是鉴别物件真伪的重要一环。
再有一点,花与人一样,在品格上也有高下之分。品高者如莲之清廉无染,兰之静雅慎独,梅之傲骨贞姿,菊之孤禀劲节。故此,古人将有品位的花分为“十二客”、“三十客”等,而将另一些奸佞小人之类的花打入另册。
还有一点,每种花都有其司花男神和司花女神。以“十二客”之说为例,正月梅花,司花男神何逊。二月兰花,司花男神屈平。三月桃花,司花男神刘晨。四月牡丹花,司花男神李白。五月榴花,司花男神孔绍安。六月莲花,司花男神王俭。七月鸡冠花,司花男神陈后主。八月桂花,司花男神卻洗。九月菊花,司花男神陶渊明。十月芙蓉花,司花男神石曼卿。十一月山茶花,司花男神汤若士。十二月腊梅花,司花男神苏东坡。至于司花女神,因说法众多,这里暂且不表。而每个花神的由来,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因此,在古玩纹饰图案中,常见花与花神的搭配。
说到这里,丁思成抬头问夏中华:“小夏先生,你觉得我的概括中有无谬误,咱们相互切蹉,有不同意见,直说无妨,不必拘束。”
夏中华微微一笑:“您说得精确深刻,我受益匪浅。请容我再补充一点,在佛教和道教中,花有特殊的寓意。以佛像为例,莲花用得最多。根据印度史诗《摩诃罗婆罗多》的记载,传说在天地初开之始,莲花从毗湿奴神之脐中生出,而花中有梵天,结跏跌坐,创造万物的毗湿奴及其配偶神都是用莲花作为表征。在佛法中,莲花被视为众生本有的清静菩提心,并以不同的开合形态表示众生的修行状态。”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丁士国突然插话问夏中华:“夏老师,向你请教一个问题,曼陀罗花在我国古人是将它称作‘恶客’的,而在佛教中为何视作神花?”
夏中华回答道:“佛教中的曼陀罗是从梵文中译过来的,它的正规名称应叫曼陀罗华,属白花石蒜,与常见的茄科曼陀罗是不同的。它包含着洞察幽明、超然觉醒、幻化无穷的意义。曼陀罗华、曼殊沙华、摩诃曼陀罗华、摩诃曼殊沙华在经文中为‘四种天华’,加上莲花就称为‘五大华’,古代华与花相通。”
“那么,在佛像的背光上铸有曼陀罗华,这又代表什么含义呢?”
夏中华思索了一下,道:“你这倒是给我出了一道难题,我只知道曼陀罗华一般是用作供奉佛的,还从没有在佛像的纹饰中见到过,这个问题要讲透,看来还得请教你父亲。”
丁思成轻哼一声,道:“无需请教,我也从未见过,十有八九是臆造之物。”
丁士国不太服气地说:“我敢肯定,它决不是臆造之物。”
丁思成说:“你有什么根据?”
“因为整件佛像是真品。”丁士国小声嘟囔道。
“那你把佛像拿来我看看。”丁思成说。
“这……不太方便。”丁士国含糊其词地说。
夏中华插话道:“士国兄,在我掌握的资料中,仅有南朝梁武帝时的佛像出现过曼陀罗华的纹饰,因为这是佛像铸造加入中国文化元素的创新期,再说梁武帝本人又痴迷于佛教,总喜欢标新立异。可是,至今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实物。你既然见过,不妨拿来让我们研究一下,也好长长见识。”
丁士国有些为难地说:“那我尽量做做人家的工作,不过,把握不大。”
夏中华头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丁士国是否见过被盗的真品南朝佛像?这批佛像被神秘人盗走不久,公安部门又在侦查之中,他怎么会见到?夏中华觉得此刻追问可能不合时宜,他想找个恰当的时机探个究竟,于是说道 :“士国兄,不方便就不必勉强了,只要真有这样的佛像,迟早我总能见到。”言毕,转而对丁思成说:“丁老先生,我刚才说话可能有些放肆了,请您原谅。下面还是听您说正题吧。”
丁思成说:“小夏先生,无需与我客套,看来你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研究很深,尤其是在古玩方面有独到的见解,有你参与编写《华夏物语》真是幸事。刚才我忘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在中国古玩中的寓意和表现方式,决不能离开每个时代的特征。在这方面黄先生颇有研究,我们一起听听他的高见。”
黄辉本来就是著名的历史学家,近段时间又为写《华夏物语》翻阅了不少资料,当然颇有心得,刚才丁思成和夏中华说得太专业,他一时插不上嘴,现在听到丁思成指名要他发言,他也就不作客套,清了清嗓子门,侃侃而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