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一天终天到来了。家里仍然无动于衷。一切由我自己处置。唯一的鼓励来自哥哥。他托人捎来了他的手表和两角钱:手表让我掌握时间;钱让我热了的时候买冰棍吃。尽管东西不多,还是使我心里觉得热呼呼的。记得监考团由一个副县长带队,每个人胸前都挂着那种长条的红色名签。我所在的考场监考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我们同院的一位女教师。她在一个小学里教书,是我哥哥那一届的。我由于性格内向,平时好像没和她打过招呼。此次见面,分外友好。三天考下来,她就一直对我母亲说,“你家‘二柱’一定能考上。满考场没有不知道他答得又快又好的。”妈妈闻言自然高兴万分。父亲则是每天详细问我都是什么样的题,我又是如何作答的。父亲也说,“听你这么说,看起来,也许还真有希望呢。”可是我自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三天中,我是越考越兴趣大,自我感觉良好。邻座的一个与我同龄的女同学,名字叫做党贺龄,由于我的父亲和她的外公合伙做生意,所以很熟,不过我平时照例不太好意思和她讲话。她外公是个医生,姓孙,在县城里很有名气。我们小的时候有些小毛病都去他的诊所要点药,从不收费。她还有个弟弟,因为父亲是国民党,全家从抚顺市下放到乡下去了。她在中学住宿。考试下来,她一再跟我说,“你一定能考上,答得那么快。”我的性格使我不与任何女同学来往,包括同班的女同学。我的大妹妹比我小两岁,低我两个年级。所以我同班的女同学常和我妹妹议论我如何如何。这次高考,使我在她们之中一再被谈起,尽管没有发榜,普遍认为我能考上;回到家中,把考试经过向父亲汇报了一遍。父亲听后,也觉得我能考上。可是自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每科考完,同学们纷纷围在老师的周围,相互对题,看看自己到底答对了多少。我则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每次4大学.jpg从考场出来,马上躲到无人之处,准备下一场的考试,直到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俄语。在附近矿山雄壮的下午五点汽笛声中,我走上前去交卷。不巧被那位副县长大人看到了。他从我的手中接过卷子,大惊小怪地说道:“哎呀,这卷子答得太棒了,写的外国字简直跟印的似的!”同学们一下子围了过来,吓得我慌忙逃了出去。这下子我可真的名声大震了,好像我大学已经考上了。我自不必说,心里美滋滋的。高兴间,弟弟找来了,手里拿着一摞书,说是是在那边小树林里拣的。打开一看,本本写着我的名字,你说巧不巧!是我自己考昏了头,连书丢了都不知道。结果,很在人们意料之中,我被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录取。事后得知,那年,北京对外贸易学院日语专业在东三省共招75名学生,所以当时只有日语专业可报。我以第一志愿录取,录取号是第14号。

                                                        (上图:大学英语九班全体,工艺品进出口公司通县仓库,1965年

  前面已经说过,家中为我考大学前作最后冲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凑出了一套行李送我去学校夜读。现在考上了北京,行李自然也就解决了。舅母也把几年来她在外地做小买卖的一个大旅行袋送给了我。行李打好后,却把一个大枕头忘在了外边,而这个大旅行袋又没有什么好装的;一小袋牙具不值得装在这么个庞然大物里提着,正好把枕头装进去。就这样,我提着个大枕头,登上了西去的火车,向北京进发。


  

  我们终于在北京永定门车站下车了,来到了北京。因为是坐的慢车,所以没见到新北京站是什么样,就被学校来接站的校车直接拉到了位于北京西城区的学校所在地。到地方一看,却是个大院,一律的平房,说是原来是一个什么亲王的王府。大院套着小院,冬天生的是炉子,吃饭是在大院对面的一个大食堂。住的宿舍却是在一座大楼的脚下,一点阳光也没有。屋子里摆着十几张上下铺,要睡一二十个同学。所有这一切真的认我大失所望。后来才知道,北京对外贸易学院在北京西郊,地点是紫竹院公园过去,一个叫车道沟的地方。因为房子不够住,才在城里的这个外贸干校借的半个院子,中间新打起来一道隔墙,将院子一分为二。地址是北京市西城区酱房大院27号--多么难听的名字!而这个大院正是1956年北京外贸学院成立时的所在地,第一任院长是后来任河北省委书记的谢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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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图:大学期间京密引水工程劳动

  院内外彩旗招展,人声鼎沸。可是我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唯一的安慰是,当初录取的是日语专业,来到后,又根据高中毕业和高考的外语成绩,重新分配专业。表中有一项是自己想学日、英、法三种专业中的哪一种。按我多年的本愿,当然愿意学英语,但是我们一起考来的另外三位同学都一致主张还报日语,我碍于面子,只好顺他们也报了日语。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们的录取成绩远在我之后,希望选相对容易的日语。我的分数远远高于他们,连发的行李票都不一样。我一方面自觉清高,瞧不起他们,又无话可说。在高中时,他们三人中有两个是住宿生,也就是说,是从农村来的,另一个是县城的走读生。几十年后,其中一个已经当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去的那个外贸公司的总经理,另一个是一个外贸公司的人事处长,第三个还当过驻外使馆的一等秘书。哪一个都比我强,我永远是个白丁,真所谓“人不可貌相”。他们三人中,一个被分配到日语,一个法语,一个和我一样,英语。我分在英语九班。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学习外语本来就难,再加上这么个心情,从小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甚至从来没穿过衬衣、衬裤,没有一个人单独享受过合适的被褥,没有认真买牙膏刷过牙,没有正经梳过头,从来没有自己洗过衣服。过不了几天就开始想家了。夜里还为此不知哭过多少场。

  分班前,同宿舍的同学来自不同地方,有的来自湖南、湖北,有的来自河南、河北有的来自四川、广东,也有的来自上海、北京,再就是来自东北的了。每晚那个热闹劲就甭提了。我挑了个上铺,安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河北大个儿,名字叫房祥瑞,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每天不停地写。更可笑的是,他把刚入学发的布票寄到国务院,送给周总理,说是是总理的干儿子。这当然惹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房被叫到辅导员那儿去训了一顿话。使我大惑不解的是天下竟然有这等事。分班后,他分在英语13班。我对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他一直是陪绑的。无论批斗哪一个老师或者同学,他都理所当然地被勒令站在那里陪斗。

  我们班共有21人,大部分是四川、东北、北京、上海和广东的。班长是个东北辽阳的,叫做付殿绵。我把他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被定为班长,入学后看到过我的高考成绩,说我的分不低,对我极为赏识。从入学到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他一直对我很好。

6京密引水工程劳动.jpg   (右图:大学期间京密引水工程劳动

    班主任有两人,一名年轻的上海人叫张芳明,一名广东老人叫欧阳颐。另外有6京密引水工程劳动.jpg两名女老师进行辅导,一位叫段俊泰,另一位是位姓郑的广东老太太。后来又调来一名男老师,叫廖增益。据说张老师是清华毕业,纯正的知识分子形象。他永远衣冠整洁,头发一尘不染,文质彬彬的令人畏然起敬。他对同学们很是体贴,尤其是对农村来的。我不土不洋,不爱说话,也没少得到他的关心。欧阳是位老外贸商人,听说在抗美援朝时捐献过一轮船的战争用品,可惜在海上被飞机炸沉了。段老师没听她说过口语。她的丈夫是解放初期架机起义的飞行员。他们驾驶12架飞机一起飞回大陆。后来这批人大部分都分配到天津当飞行教官,这次又调来当英语老师,他任12班的班主任。他的长相有点儿像电影演员崔巍的味道,看起来很是令人敬畏。廖老师深度近视,负责辅导。郑老师对我极好,后来调去图书馆工作。我平时爱面子,不好意思与人对话,常在图书馆和她用英语聊天。她对我极耐心,对我口语的进步起到很大作用。她的特点是冬天总戴着个皮帽子,外语有广东口音。这些老师几年里与我们全班人结下了深厚友谊,使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们。

  同学中学习与我结成对子的是个上海大个儿,大脸盘,叫姚寿国。练习口语时,常是我们俩人在一起。我俩平时值日,他总是抢着倒痰盂,扫地等。我有病时也是他忙前忙后地护理我。另一个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广东瘦个儿:兰金杏。说话没人能听懂。性格古怪,和我却挺合得来。不久,我就成了他的翻译。开学上课前,他教了我几个英语单词,简直是连一个都听不懂。被老师说成是广东英语,发音极不标准。从这一点上来看,还不如像我一样根本就没学过的好。

  入学半年,我还忘不了我的俄语,记得买了些俄语小册子,全能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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