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四合院怎么能是大学学府?”
三
1964年春节刚过,时时刻刻摆在眼前的一个生死攸关的大事便是准备考大学。全国大学招生考试每年在七月中旬举行,为时三天。一个人一生中这三天的得失决定他一辈子的命运,这是何等的可笑。对于大城市里的年轻人来说也许不至于如此严重,但对于我这个山区小镇上的贫穷孩子来说可就是非同小可的了。更不要提那些农村的同学们,那更是决定他们在农村过一辈子还是从此进入城市的关键一步。中国的户口制度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归宿。一个农村户口的人想干些什么事业,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我的哥哥就是我的前车之鉴。他日常刻苦用功,数理化成绩均佳,只是因为汉语和俄语实在不行而名落孙山。我深知,不最后拼他一下,死也不甘心的。而考上大学去大城市读书又始终是我绝对不相信能够实现的梦想。而要这样做,马上面临的一个难题就是家里没有能力供我上大学。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一次,姐夫因公出差回来,对父母说,如果我能考上大学,他和姐姐愿意出钱供我念。这对我来讲,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
从此,我就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前的总复习。准备报考的是理工科。有我以前的底子,信心还是满足的。那时家里没有任何人懂得如何指导我考大学。参加过高考的哥哥又在百里之外的山区教书。我平时内向的性格使得我不能像大部分同学那样去接近各科老师,以征得他们的指点,而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到了五月份,高考在即,我突发奇想,准备改考外语。由于我对外语永不消减的迷恋,使我产生出一种认可考不上也要一试身手的美妙幻想。这在一般人的眼中无疑是自杀行为。因为高考马上就要到来。临时改报志愿是根本就在不做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参加考试。好在家中无人关心我的想法,他们从没想到过我当真能考上大学。我的想法被教语文的关老师知道了,他让同学带话给我,认为我能行,这使我信心大增。
紧张的战斗开始了。这战前的思想准备只有两条:一是我的语文一直不错,作文还被老师在全班评讲会上读过;外语更不是问题,一直是成绩异常出众者。剩下来这么点儿时间用来复习,干什么都不够了,只好用来突击一个难关——历史。历史要背诵大量年表和史实。因为理工科不考,我一点也没看过。现在只有全力以赴向前赶了。当时分科上大课,由老师分头辅导,抓重点,解历年高考试题。我则不然,不参加任何大课。一个人钻到学校操场旁的小树林里,躺在草地上,啃那些历史书。中午一般是大妹妹来为我送饭。饭,永远不变——玉米面饽饽夹咸菜。我毫无食欲,这样的东西一点也吃不下去。考完试后一称,体重整整掉了二十斤,可见下了多么大的功夫。
临近考试的那个月要住校。因为学校离家五里地,往返上学要浪费很多时间,家在城里的走读生全都由家人送来学校住。而此时的我又出现了难题。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一个人盖过被子。先是一直和哥哥合盖一个;哥哥毕业工作后,我又和弟弟一个被窝。家里没有钱为我一个人准备一套行李。为此我大吵了一场,声明不去了,也不考了,免得给家里出难题。在这种情况下,姐姐还是千方百计地为我凑出来一套行李,由大妹妹扛着走出了好远,我才勉强踏上去学校的路,心中不知有多么失望。
学校里的情形是我从来也没想到的。同学们整日整夜地泡在教室里,很少睡眠。和我睡邻铺的那个三班班长晚上12点上床,第二天早晨3点钟又起来读书,一天只睡几个小时觉。这对我来讲是不可想象的。置身其中,我当然还是走自己的路。
四
初中三年级毕业,六科总平均分得了个93.6,全班第一。第二名记得是个姓黄的女生,她家是从抚顺市下放来的。五六十人的班级,能考出如此成绩,这也是我平时受到班主任李老师格外喜欢的一个原因。上了高中后,尽管没有过这样严格的评定,但是我自己对功课还是抓得很紧。
高中毕业照
家里条件差,学习没有地方,我就在院子里一个破煤棚子里搭上两块板,系统地复习学过的各科功课。多少年来都是这样,从来没有人督促、过问过我的学习。平时再贪玩,家里的活再多,我也是按照自己安排的计划完成家庭作业,复习学过的课程,准备各科的考试。这也是为什么功课成绩一直很好的原因。
眼前,我经历了第二次打击,使得我学习成绩有了突破性的下滑,这也是我最后一分钟改变专业的主要原因之一。
先说第一次,那是在高中一年级,学校组织下乡参加劳动,班主任带队。此人天生皮肤病,是个秃子,整天戴个帽子。可是秃到什么程度,无人知道。我们这些顽皮小子却千方百计地想知道这个秘密。由于我的行为,使他的这个秘密被同学知道了,导致了他对我的报复行动。下乡都要住在老乡家里。在分派时,他选中了我和另一个性格内向的姓安的同学与他同住在生产队饲养员的小屋里。现在看来,他的目的是找两个不爱说话的学生,他的缺陷就不会被人知晓。尽管我一再求情说,我的行李是与某某同学的打在了一起,希望与他分在一起住,他还是没有答应,最后还是与他同住一起。每晚上床,临睡时他才把那终日不离头的帽子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挂在墙上。于是那“惨不忍睹”的秃头就暴露无遗了。我和那同学每每偷偷地发笑,可又怕他知道。这样好不容易熬了两个月,直到返校。恢复上课以后,男同学纷纷向我们打听那脑袋到底长得什么样。姓安的胆小,始终没有泄漏天机。可是我却抵抗不住同学们的轮番轰炸,终于说了出来:“那脑袋像一个砍掉了缨子的青萝卜。”不知是哪个积极泡子将此事报告了老师,或者是哪个倒霉蛋被“逼供招认”,终于有一天,他召开了一个全班大会,说是对我进行“帮助”。那形势和后来的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批判会一模一样,那气氛极其紧张。我成为众矢之的,真是此生休矣!不过还算运气,伙伴们“刀下留情”,不但没有口诛笔伐我,反而表扬我学习如何如何好,要向我学习什么的。与我最要好的谭忠义给我提了一条惟一的意见是说我爱坐汽车。初中三年级时,勤工俭学,与解放军结成对子。部队常派汽车送我们学生去很远的山上挖粘土矿。我家在镇上,常事先和开车的战士说好,从家里一直坐到学校,很是有名的事。
此番批判,使我内心恨透了他,在背地里一直叫他“秃子”,内向的性格更加严重,很少与人们接触,学习成绩也受到了严重影响,从此再也不是名列前茅的人物了。
五
这次是第二次打击,起因于检查身体。当时面临高考与征兵。三项体检一起搞,第三项是招收飞行员。
体检后,我被发现有两个缺陷:一是左眼先天有一块白点,只见医生用手挡着,在评语上写道什么“先天进行性”,考上飞行员是没有指望了。第二条更严重,是在胸部透视图上,在左肺部,医生用笔划上了几个小点儿,说是“钙点”,就是以前有过肺病,现在病灶钙化了--好了。当时我并不特别担心不能上大学,那本来已经心中有数,家里未必能供得起,可是,当不上兵,那我的雄心壮志可就彻底完了。我是多么向往当一名解放军战士,到外面去见见世面。为此我找到校医,他是个信奉天主教的人。他看过我的体检表,一口咬定那几个小点儿是我自己划上去的,是为了逃避服兵役。这可是太冤枉人了。本来一心一意想去当兵的我,怎么变成了逃避兵役的人了?我有生以来和这个“大人”,也就是成年人干了起来。指责他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争辩得很厉害。记得气得我回到教室把课桌都掀翻了。后来,还是姐姐出面找到了县医院负责体检的医生,证实了有钙点,而又无关大局的结论。
这场风波,使我元气大伤,我对一切失去了信心,致使我后来改变了报考志愿,从理工类改成外语类。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觉得几经波折,数理化各科均感吃力,成绩没有把握;另一方面,我对外语一直未减的兴趣,相信自己平时的基础,即使无准备时间也不至于考得太差。作文是另一门很重要的科目。不少同学做了几种文章作为准备,以便临场对不同的命题进行发挥。我因为没有时间,这些一点也没有准备。外语、语文等等连一个字都没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