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父母先知有灵,给他起了这么个极富特色的名字,一看就懂,他这一生必定与大海密不可分,浩波,一个属于大海的人,一个有着大海一般梦想的人,他就是我的战友刘浩波副指导员。
第一次见到刘副指导员,就给了我极其深刻的印象,那是八一年的春天,我们刚刚经历了整编,来到了东海前哨海岛,组成新的连队。清晨起床后推开窗户,一阵海岛特有的咸咸的海风拂面而来,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的我,依然觉得清新怡人。
忽然,一曲悠扬的小提琴声破窗而入,我惊愕了,怀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听错,照理军港的广播歌曲要在部队早操后洗漱的时间才会播放,而且大多是那些听了不知多少遍的军歌,根本不可能有如此优美抒情的小提琴,何况这琴声是从不远处的海边那里传来的,分明是有人在拉琴,是谁呀,这远离大陆的边防海岛,还有如此高雅的文化人?
我顺着琴声寻觅而去,终于发现声音是从一片礁石后面传来的,我慢慢靠拢礁石,爬上去伸长脖子往下看。只见一个短袖海魂衫的人站在一块平整的礁石上,背对着我正忘情地拉着琴,礁石上放着的白色干部军服告诉我,是位军官。
从拉琴的水平来看,他绝对够得上专业级别,我听得入了迷,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忘却了时间,忘记了一切。忽的脚下一块碎石滚落下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谁?”拉琴人停止了拉琴,扭头问道。
我仔细一瞧,啊?原来是我们连新任的刘浩波副指导员,真没想到他那粗犷的外形,竟然还会有如此细腻而浓厚的艺术细胞,令我大感意外。我探出头说:“不好意思,副指导员,是我,连部文书。”
刘副指导员笑着招手:“干嘛躲在上面,下来吧。”
来到刘副指导员身边,他正用毛巾擦汗,一把小提琴放在军装上,我盯着琴看,心想:拉的这么好,他一定有来头。
“怎么,你也喜欢拉琴?”刘副指导员的话让我的思绪回到了当前。我忙摆手:“不会,不会,我哪会这玩意,只是觉得好听,特别是在咱这小岛上,还能听到这琴声,我很意外。”
哦,刘副指导员陷入了沉思。
为了不打扰他,我刚想走,刘副指导员开腔了:“哎,文书,我问你,你们平时空闲下来都干什么?”
“打牌、找老乡吹牛、写信,看书……”我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刘副指导员笑着问我:“你呢?”
“我喜欢看书、画画、吹口琴。”我如实说。
“哦……”,刘副指导员又一次陷入沉思,我悄然离开。
一个雨天,连里通知集中学习。当我们列队进入饭堂后发现,今天主讲的是我们的刘副指导员,而上课的内容竟然是《革命歌曲与军队的激励作用》,这让所有战士都倍感亲切。
那天,刘副指导员从我军军歌的历史开始讲,列举了许多我军各个时期著名的军歌,还讲解了这些军歌创作的背景和产生的效果,擅长音乐的刘副指导员手持小提琴,边讲解边拉琴。一堂从未有过的音乐鉴赏课让战士们听的一个个张大了嘴,乐开了花,气氛十分活跃,许多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军歌大家跟着琴声一起唱,一曲曲雄壮有力的军歌唱得战士们血脉喷张,群情激昂。
从那以后,刘副指导员的课就成了最受欢迎的,站岗执勤的战士宁可换岗也要去听课。于是,刘副指导员趁热打铁开办了音乐培训班,将那些有音乐细胞和爱好的战士组织起来学习,战士们各自携带自己心爱的乐器参加培训班,集中那天,食堂又一次炸开了锅。
战士们有的提着和刘副指导员一样的小提琴,有的提着二胡、吉他,还有的拿着笛子、口琴,甚至还有人拿着葫芦丝、排箫、手风琴。呵呵,几乎什么都有,而更多的战士虽然什么乐器也没有,但也希望学习,有的干脆就像看演出似的坐在后面观看。如此热闹的氛围还吸引了包括指导员、副连长在内的其他连里干部。
当刘副指导员让每一位会乐器战士一一上去展示自己的才能时,气氛达到了高潮。有的还真不错,吹拉弹都有模有样,赢得了阵阵掌声,有的显然还很稚嫩,原本就不太会,再加上第一次有这么多人观看,紧张的、跑调的、忘谱的样样都有。然而,没有人嘲笑,更多的是喝彩和鼓掌,就如一位吹笛子的山东战友跑调后照样咧着嘴乐呵呵地说:“俺们就是图个痛快,要不你也来试试?”
我也在战友的欢呼声中掏出口琴来了一首《再见吧,妈妈》,引来许多战友跟着一起唱。
听完了战士们水平高低参差不齐的演奏后,刘副指导员笑眯眯地说:“我请示了连长和指导员同意,我们连正式组建战士演出队,今天参加演出的都是队员,以后还要不断壮大发展,大家说好不好?”
那一刻欢呼声、喊声,甚至跺脚声,在简陋的油毛毡屋里爆炸,就差掀掉屋顶。
后来才知道,咱这位副指导员的确来历不一般,参军前就是县文工团的演奏员,原来是团部宣传股的宣传干事,部队整编后来到我们这个新成立的海岛连队担任副指导员。
从那时起,连队专门安排时间固定进行演出队排练,空余时间,许多战士不再胡侃海聊了,而是静心钻研乐谱和演奏技能,就连少数刺毛的兵也一改臭毛病,安静地学起乐器。每当夜幕降临时,在营区后面的海滩边,我们的演出队又开始训练了,尽管是晚上,然而一轮高高悬挂在头顶的明月,依然把这里照亮。
从开始稀里哗啦的一片嘈杂之音,到慢慢磨合,战士们的演奏水平日益提高,那渐渐优美的琴声在海岛上萦绕、飘荡,不仅吸引了我们连的战士,就连附近其他部队的官兵和当地渔民也自发前来观看。于是,连队决定在八一建军节到来之际,举办一场海滩露天音乐会,
全连实行了总动员,全力以赴确保演出成功。连里还每天晚饭后在海滩上进行集中排练,那些没有演出任务的战士主动替排练的战士站岗放哨,连队还邀请战士当观众,提意见,出主意,目的只有一个,确保以崭新的精神展现我们的风采。
那些日子,刘副指导员是最辛苦的人,就像带着一群姗姗学步的孩子,又当爹又当妈的,硬是带领着一帮没有音乐基础的大兵,整出了一个半小时的节目,而且有模有样。
经过几个月近乎痴迷的训练和全身心的投入,我们的战士演出队正式开始了。各种器乐合奏、独奏,加上什么山东快板、男生小组唱等,显得丰富多彩,还真像那么回事。刘副指导员更是整台晚会的绝对主角,他常常是手持一把小提琴,既是主持,又是音乐普及员,简单介绍即将演出的曲目的音乐背景和特点,随后他还站在中央,一边拉着琴一边当指挥,这独一无二的风格特别新颖别致。
可惜不久后刘副指导员被调走了,我们失去了一位非常有活力的连队首长,连队再也没有了他在时的文艺氛围,成为我们战士的遗憾。
前年当老连队进行分别三十五年后首次联谊会的时候,依然没有找到这位当年我们连的首任副指导员。好在现在信息发达,我们如愿的找到了他,顺利地把他“请回”了连队战友微信群。
从和刘副指导员聊天中得知,当年他离开连队后被调到舟山海军某部政治处重操老本行,继续当宣传干事。后又重返自己当兵时的老连队机械连再次出任副指导员。结果他驾轻就熟地把在我们连队开展的连队文化建设成功移植到机械连,照样取得成功,他也因此被评为东海舰队优秀团支部书记。被调到海军舟山基地宣传处工作,专门负责基地战士业余演出队工作,率队先后参加了基地和舰队的文艺汇演,还被借到全军两用人才文艺汇演工作组帮助工作。
为了个自己充电,刘副指导员考入了大连海军政治学院水面舰艇政委班,成为一名军校大学生。毕业后表现优异的他被留校任教,先后任学院俱乐部主任和宣传处干事和大连海校宣传办公室主任。更为惊喜的是,几年后我们连考入大连海军政治学院的六班副班长周雁在学院竟然遇到了刘副指导员,当年的连队首长和战士成为师生,不能不说是一种浓厚的连队情结。
从刘副指导员的成长轨迹可以发现,他属于紧跟时代步伐的弄潮儿,从基层连队文化建设起步,在基地和舰队、乃至全军都小有名气,原本他就这样一路发展下去前途也必定会不错,可是他却转身考入军校,成为当年最时髦的大学生,并且学成后留校担任军校老师。当九十年代深圳改革开放的东风劲吹的时候,他又毅然提出复员,自谋职业,脱掉军装去了开放前沿海南三亚创业,并且先后在广东、大西北、云南等地承接高速公路工程,最终选择回到三亚,成为一家规模较大的物业公司老板,管辖着8个小区的物业管理服务。
那天我们俩聊到很晚,末了,刘副指导员感慨地说:“人生每一次转身都是新的出发,我属于不甘寂寞的人,现在俨然已经成了三亚人了,估计以后要终老在天涯了。”
刘副指导员,你那小岛的琴声悠远流畅,那抒情的旋律、优雅的动作,半眯着眼睛的陶醉样,穿越时空荡漾在战友们的心田,越过高山,飘过海洋,成为的永恒记忆中,正如你的名字一样:浩瀚无涯,波澜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