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镜容指导员和我相处时间应该算最短的,大约只有三四个月,那时候我们刚经过精简整编后组合到南田岛驻守。在新连队我被选拔为连部文书,练指导员就是首任指导员。
当我跟副连长范兆琪、副指导员刘浩波去码头接到任的指导员时,看见的练指导员与想像中的不一样。瘦弱的身材没有穿军装,白色短袖衬衣,蓝色的海军裤显得有些肥大,双手背在身后。当副连长和副指导员和我向他敬礼时,他微微点点头,竟然没有回礼,举起右手挥了挥算是回应,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发给在场接他的人,结果发现大家都不抽烟,就笑笑划燃火柴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边走边听副连长他们汇报连队的情况,几乎颠覆了我心目中期盼的指导员的形象,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失望,没想到被指导员捕捉到了。
当晚,我和练指导员在宿舍里面对面坐在床上,听着不远处的海滩阵阵涛声,聊起了家常。指导员打量着简陋的屋子,又掏出烟点上,吐着烟圈说:“唉……海岛部队够艰苦的,比起我们原来在机关相差太多了。”
啊?他的意思也是从机关单位下来的,难怪看上去有些随意。我的心思全被老练的指导员看透了,他慢悠悠地告诉我,他从当兵开始一直在汽车连,后来提干当了技术员,以后调到团级单位机关担任技术干部,从来也没有想过会有一段连队指导员的经历。接着他看着我说:“你的情况来我报到前在上级给我的连队花名册里已经看到了,也听介绍说你原来是八团团部机关后勤处的通信员,干部子弟,在农场锻炼过,机智灵活,我评价还满意吗士兵同志?”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指导员,我对您不太了解,请您原谅。”
练指导员习惯地一挥手说:“我这人长期从事技术工作,又在机关工作时间长,对基层连队的一些规矩和作风要慢慢适应,所以需要你这个文书帮助我,咱俩互相帮助行吗?”说完伸出手,我赶紧双手握住指导员的手说:“放心吧指导员,我一定当好您的助手。”
这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打开了我的心结,让我对练指导员有了新的认识,而随着时间推移,我和连队的战士们都逐渐发现,在看似漫条斯理背后,是他随和务实的工作作风和爱兵如子的兄长风范,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连长陈高林因为家中照顾生病的老人,连队的日常工作由练指导员主持,当时因为连队是新组建的,所有干部战士均是从各整编部队机关调整后下到海岛部队的,因而情绪低落,军心涣散。针对这种情况,练指导员展现出较高的领导艺术和担当精神。他找来司务长,要求他想办法提高连队伙食标准,该用的钱全都用上去,不够他找营部乃至上级申请,理由是我们这样来自各部队重新组合的连队,而且是从机关下沉到条件艰苦的海岛,担负着繁重的海军基地后勤保障、洞库房、军港码头、导弹库等重要军事设施的守卫,必须要给战士们有一个家的温暖,因此伙食很重要。
驻守海岛一个很大的问题是每年夏季的台风季节,连队一百多号人的吃饭饮水就成为一个非常大的难题,因此练指导员未雨绸缪,趁着台风未到,让司务长抓紧做好储备工作,多采购一些能够储藏的海鲜产品,建立了半地下室的水泥储藏室和蓄水池,确保在台风来临后,运输的军舰无法保障供给后,连队的基本生活能够撑上一段日子,这对于稳定军心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从小事着手是练指导员的工作特点,当他发现连队没有像样的厕所,全连干部战士如厕只能到连队后面靠海滩的一个非常简陋的厕所,冬天海风吹的浑身哆嗦,夏天蚊子叮的浑身都是包,他就带领全连战士找来形状差不多的石头,砌成一个结实的厕所,外面用水泥封堵,从连队拉了电线,安装上点灯,明确由各班轮流清洗厕所,从而如厕难的问题,战士们笑称解决了大问题。
针对海岛部队枯燥单调的现状,练指导员发挥自己和刘副指导员各自的长处,每周为由他为战士上课,不仅讲党史、军史,还会从报纸上选择一些较好和感人的故事给大家讲读,进行分析,这样夹叙夹议的唠家常式讲课很受战士喜爱。与此同时,刘副指导员发挥自己文艺专长,为战士上革命歌曲与军队的激励作用等专题课,让沉闷的连队生活变得活跃起来,原本彼此之间很陌生、淡然的关系开始融洽,连队的凝聚力开始慢慢形成。
对于练指导员,我最难忘的是在八一年七一建党节那天晚上,我跟他查岗回来后,终于鼓足勇气向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然后去淋浴房洗澡,回来后看到房间的灯已经关了,正准备摸黑上床。“啪”,练指导员床头的蜡烛点燃了,他笑着对我说:“咱俩聊聊。”
我不知所措地搓着手说:“指导员,我知道自己还很不足,但是我愿意向党组织表达我的意愿,争取早日成为一名党的人。”
练指导员对我摆摆手说:“你放松,别紧张,按照组织原则,党支部要找每一位要求入党的同志谈一次话。作为连队文书,我的助手,又是老革命的儿子,你不交入党申请书反倒不应该了,我一直在等你。”接着练指导员和我促膝谈心,告诉我追求入党不能光看作是个人的荣誉,更主要的是一个人政治上的成熟,要做好接受组织考验的心理和思想准备。
这一次谈话对于我来说,是历史性的,对于我人生目标的坚定有着特殊的意义,我一直铭记在心。
正当练指导员和我们融合的越来越好,彼此之间都有了深厚感情的时候,忽然接到调令,被调到舰队检察院工作,这对于刚刚和战士们打出一片的他来说,显然是一种不舍。夜晚我和他一起整理行装的时候,他环顾简易的屋子,拍拍腿说:“这次很突然,本来干脆直接调舰队不就完了吗?现在我刚来连队三个多月,情况也都有了很大好转,又把我调走,这对于连队的稳定不是好事情。”说完一挥手:“走,到各排去转转,告别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乘着雨雾蒙蒙的天气,我们到军港码头去送行,和来的时候相比,这回练指导员可是军容整洁,他握着范副连长和刘副指导员的手说:“上级已经通知陈连长了,让他立即归队。有点遗憾,我们两个连队军政主官,居然都没有见过面,这也算是非常时期的特殊情况吧,代我向连长问好!”说完向我们在场送行的人行军礼,转身上了登陆艇。
正在这时,闻讯赶来的战士对着起航的舰艇上挥手的练指导员大声喊道:“指导员,别忘了我们,有空来看看我们……”
要说和练指导员的缘分还真是不浅,多年以后我家住在上海吴淞,一次去看望当年连队的第二任副指导员王国林时,意外获知,练指导员也在吴淞海军训练基地某大队担任政治处主任,我当即在王副指导员带领下,去看望分别七八年的老指导员。
前年我和党校同学去江苏盐城看望他部队时的老首长,临出发前夜,我在战友群里无意中说明天要去江苏盐城,随之被连队的一帮射阳战友听到了,在第三天我们准备回沪时,追到盐城我们住的宾馆,非要拉我去射阳一聚,理由充分的让我无法回绝:“练指导员也将到场,你看着办吧。”
得,没辙,只能前往,在那里果然见到了一别三十年的练指导员,聊起时才得知,练指导员转业回到盐城后没有去机关事业单位,而是选择了银行工作,现在已经退休颐养天年。
那一晚我把自己高兴的喝醉了。
2018年金秋十月,我们连队在分别三十五年后重新集结,作为连队第一任指导员的练镜容也赶来参加,主办的筹备组非常有心的还是把我和练指导员安排在一个房间住,让我有机会在分别三十七年后重新和他一起寻觅当年在连队时的感觉,真的很温馨。
练指导员:正如您在首届连队战友联谊会上致辞中所讲的那样:“一声战友,一世情缘。战友情怀,犹如存年老窖,时光越长越醇厚、越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