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入井三分险,煤矿井下的工作环境是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确实是有一些危险,但是我从来没有害怕过。
我想,煤矿行业是我的职业选择,这就是我的工作,至于危险,我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有那么多的老矿工,他们干了一辈子的煤矿,也没有遇到危险,平平安安地从煤矿退休,安享晚年,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可是没有想到,职大毕业后的不久,我就遇到了一起透水事故。
1995年的7月,我结束了在阜新矿务局职工大学三年的学习,毕业回到了麝香河煤矿,被分配到二采区的机电段当机电技术员。我的老领导王书记这时已经升任二采区的党总支书记,能够在老书记的手下工作,我有说不出的高兴。海燕姐知道以后,又特意向王书记打了招呼,要他多多关照我。而王书记对于我的到来也是非常高兴,他叮嘱我要珍惜机遇,努力工作,把在职大所学到的知识在煤矿的工作中发挥出来,在煤矿干出一些成绩。面对海燕姐和王书记的鼓励,我信心十足,我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对未来、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信心。
当我静下心来,面对久违的麝香河煤矿,一种回家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知道,一种新的生活在等待着我,我也想急于融入这久违的矿山生活,哪怕仅仅只是一种尝试,它也将在我的生命记忆里留下回忆。
再回煤矿,我感觉生命里充满了新的活力,第一次登皮带的感觉、第一次独立值班的感觉、第一次独立处理突发事故的感觉,让我瞬间感觉自己已经成熟起来;同时信心满满,对陌生的未来充满了无限向往。
然而,这种向往还没过了多久,激情的热度还没有减退,我就被一次煤矿透水事故上了一课。煤矿本身就是一种危险行业,这是残酷的现实,以前,我并没有在意,也从没有害怕的感觉,然而经过这次透水事故,我真正地体会到了人在生死之间的感觉,期间的界限只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1996年8月16日到18日,期间是三天。这三天,对于很多人来说,只是普普通通的三天。对于他们,这也许是忙碌的三天、也许是闲适的三天,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能够每天看到日出、能够每天看到日落;能够每天看到家人、能够每天看到朋友,这是多么的幸福啊!而对于我,而对于从8月16日9点20分起,在煤矿透水事故中被困的一群矿工哥们来说,这三天,却是生与死的距离。
煤矿透水事故是指矿井在煤炭生产的过程中,由于矿井掘进防治水措施不到位而导致地表水和地下水通过裂隙、断层、塌陷区等各种通道无控制地涌入煤矿井下的工作面,造成煤矿作业人员伤亡或矿井财产损失的水灾事故,在煤矿通称为煤矿透水事故。
煤矿井下的采掘工作面在发生透水事故之前,一般都会有某些征兆。经过几代矿工的实践,人们发现在煤矿井下作业时,如果严格执行《煤矿防治水规定》等技术措施,煤矿的透水事故一般是可以避免的。因此在采煤及掘进工作面如果发现有透水预兆时,必须立即停止作业,采取防治水措施并撤出工作人员。如果情况紧急,必须立即发出警报,撤出在煤矿井下所有受透水威胁地点的工作人员。
然而,由于煤矿的一些管理人员在采掘工作中存在着贪图工作进度、重视煤炭产量以及一些官僚主义倾向因而便滋生了一些漠视矿工生命的心理,由此便产生了煤矿透水事故的发生。
这次透水事故发生在8月16日白班的上午,由于是突然发水,侥幸升井的只是在煤矿大巷里作业的极少数工人,而当班入井的绝大多数工人都被困在井下。
当透水袭来时,我正在二采区的运输巷值班,也被困其中。
事故发生时,我正带领一个小班的工人在231采煤工作面皮带运输巷道拉底。煤矿井下的拉底是指清理皮带运输巷道的地板。由于回采工作面采空区的压力,皮带运输巷道的地板常常被积压鼓起,造成皮带运输巷道的变形。为了保持皮带运输巷道的空间和高度以及运输皮带机铺设的平直,必须定期组织人员清理底鼓的岩石部分,这在煤矿叫做拉底。
井下拉底的活不好干啊!
一是巷道的底板异常坚硬、二是不出活,往往是干了一个多小时,才能清理出几米长的距离。有时,班前会分工时,一听说是去运输巷道拉底,大伙都极不情愿,不愿意去。但是没有办法,煤矿井下的活总得有人干,挨操跑不出高粱地,再苦、再累,克服吧。因而在带班领导的连打带骂之下,这拉底的活也就勉勉强强地干完了。
班前会分完工,我就组织工人准备好拉底的工具,抬着风镐、风管直奔皮带运输巷道而来。目的是早一点干完活,好早一点升井。谁知,到了工作地点一看,不是那么乐观。这一段巷道都是沙岩,有十几米的长度,非常坚硬,一镐头抡下去,只刨出一个小白点。大家伙一看今天的活不好干,心里就有些泄气,嘴上便骂骂咧咧。但是,发昏当不了死,还想早点升井,没办法,干吧,于是大伙在我的吩咐下接上风镐,开始忙活起来。接上风镐之后,我们先用风镐破碎岩石,然后再清理浮货,把浮货堆到皮带机的输送带上运走。
就在我们大伙满腹牢骚、撅着屁股,拿着风镐冲着巷道底板的岩石使劲发力时,这水就毫无征兆地突然从工作面里面喷涌而出。
当时,我正和大伙忙乎着,就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顺着掘进巷道从工作面的里面传出来,听着好像是一股风声,带着呼啸由远处传来。但是,当时大家谁也没有意识到是透水。就在这种呼啸声音传过之后不久,从巷道里面的工作面就传出来喊叫声:“快跑啊……透水啦……”
这水,来的非常凶猛,眨眼间,就冲到了我们的面前。
大伙一看不好,就赶紧往皮带机的输送带上爬。我也立即蹬上皮带,转回头看时,我们小班的十一个人里就被冲倒了两个,我急忙喊道:“抓住筒梁、抓住筒梁。”呼啸的水声掩盖了我的喊叫,我不敢再分散注意力,只有牢牢地抓着煤帮上的防护网。等我站稳,再回头看那两个在水中挣扎的工友时,我看到,在水中的两个工友一个抓着风镐的风管正在一步步地往皮带机上挪;一个紧紧地贴在煤帮上一动也不敢不动。万幸的是,我们这一段是平巷,没有坡度,他们俩在水中挣扎了一会,总算靠住煤帮站稳了脚跟,而后相继爬上了皮带架子。
就在大家的慌乱中,这水是越涨越高,一下子就把巷道的出口淹没了一大半,在场的十几个人没有一个能够逃脱。
我们班组的十几个人站在皮带架子上呆呆地望着流水发呆。大家谁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水在顺着巷道向前涌动。这时,井下的电断了,整个巷道一片漆黑,风机随后也停止了运转,在黑暗中我们感到了极度的恐惧。
此刻在巷道里只有透水流动的声音,它哗哗地流着,那流水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的刺耳,大家都在目光呆滞地看着流水,一动也不动,仿佛时间在此刻已经停止了轮回。
大伙紧张极了,在矿灯的照射下,我们看到那水是在一点、一点的往上涨。很快就漫过了皮带机的钢梁、淹没了输送带。大伙没有办法,只有抓住巷道的两边煤帮上的钢筋网使自己的身体抬高,这时候,水还是往上涨,大伙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真的害怕水再往上涨,那可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危机时刻,不知道是谁想出来一个主意,用灯带把自己吊在了巷道顶部的钢筋梯上,这样就不用再用手扣着铁丝网了。于是大家纷纷效仿,我也解下灯带,腾出手来把自己捆在了钢筋梯上,没有想到,这个办法非常实用,节省了我们很多的体力。
我们大家就这样在巷道的顶部吊着、吊着,两眼无神地俯视着巷道里的水在急促地向前流动,一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暂时安全了,体力也节省了,可是,在安静下来之后,一股极度恐惧的感觉立即就涌上了我的大脑,一种绝望的念头袭上了我的心头,我们还能出去吗,这不是在等死吗。这水什么时候才能退,也不知道地面上的人是不是在救我们,咋办啊?我转头看看大家,目光碰撞之中我明显地感觉到,大伙都处在恐惧之中,只是谁都不愿意说出来。
猝然降临的危险,让我没有了主张,虽然我是现场的值班领导,但此时我已没有了任何主意,好在这个小班的老工人比较多,井下工作经验丰富,大家互相鼓励着,才没有引起慌乱。我们大家面无表情地看着朝巷道口快速流去的湍急水流,有一种无可奈何之感。出又出不去,入水就会被急流卷走,没有办法,大家就吊在铁丝网上等着救援吧。
此刻,悠长的巷道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流水在哗哗的不知疲倦的朝外涌动。大家在静静地听着、在静静地等待着,我们知道,地面上的领导、工友绝不会不管我们,他们一定在千方百计地在想方设法营救我们。而眼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保存体力,等待救援。
寂静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水退了、水退了。”
大家纷纷打开矿灯照向水面,我也急忙打开矿灯,观察起来。水真的在慢慢地往下退去,从巷道工作面的里面涌出的水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急,而且水退的还很快,不一会,就露出了皮带机的钢梁。班长老李看看水有些减退,就坚决地对我说:“张技,咱们别在这傻等着了,趁着水有些小了,赶紧往皮带上山走,那里地势高,来多少水也不怕。”
“李哥,听你的,赶紧走。”
于是我们赶紧解下灯带,站在皮带上,扶着煤帮,蹚着水往皮带上山走去。
我们顺着皮带架子往前走,走了有几百米,来到主巷道的交叉点,这里的水更大,把一条主巷道堵死了。没有办法,我们只得继续往皮带道的上山走。从皮带道到采区的上山有一千多米的距离,这要放在平时,十几分钟就走到了,而今天我们站在皮带上磕磕绊绊,蹚着水走了足有一个多钟头,终于来到了皮带道的上山。
上山的皮带巷道非常宽阔,有三米多高,三米多宽,而且地势极高。这里已没有积水,越往皮带道的高处走,离水面越来越远,皮带道的地面越干爽,我们摆脱了流水的纠缠,纷纷坐在地上喘息起来。这里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于是,我们就集中在这里,等待救援。老李要求大家把矿灯全部关闭,以保留电源。并安排一个人每隔半个钟头打开一次,看看水是在涨还是在消退。
班长老李判断的非常对,往高处撤退绝对是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由于水面的挤压,高处的氧气非常充足,我们大家来到了皮带上山,顿时感觉清爽了许多,于是我们纷纷躺在地上休息起来。
刚刚感到安全一些,饥饿便袭上心头。
经过刚才紧张的逃命和忙碌,此时大家感到有些饿了。刚才大家忙于逃命,忘记了饥饿,现在安全了,这大脑神经稍一松弛,立即就感到俄了。当我们想到俄时,才发现,我们挂在防护网上的一些物品,很多都已被大水冲的无影无踪。万幸的是,由于是拉底,活比较重,我们今天入井都带了午饭。我清点了一下人数,我们小班的人一个都没少,我放下心来,然后从怀里拿出自己的午饭,放在地上,故意问大家,都谁带饭了。突发的事件让大家变得非常团结,大家都拿出了自己的午饭放在地上。老李数了一下,有六份班中餐,其余的都让水冲走了。老李对大家说:“把饭集中起来吧,大家匀着吃,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大家省着点吃吧。”
我对老李说:“这点饭必须得保证三到五天的时间,能挺到五天就有救了,这样吧,先分成十二份,每人一份;每份再分成五小份,一天吃一份。每个人要保管好,并控制自己的饭量,现在,粮食就是咱们的命根子。”
我分到了一个馒头和一个火腿肠,我没有舍得吃,我想现在还不是最饿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吃。于是我把馒头和火腿肠用方便袋包好,仔细地放在怀里,然后找了一个干爽的地方躺下休息起来。
大家分到伙食后,也都没有舍得吃,都知道这是保命的饭,比金子还要珍贵。于是也都纷纷包好,仔细地放在怀里,而后,都找地方躺下休息起来。可能是累极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感觉到安全了的原因,不一会就听见了鼾声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巷道中,这一片鼾声一度压过了皮带道下山流水的声音。
一开始我睡不着,大脑里胡思乱想,思来想去,我强迫着自己,必须睡觉,也不知是过了多长时间,我迷迷糊糊睡着了。
在井下,时间过得是很快的,有时在工作面干上一阵活,一个不注意,看看表,已经是中午了,因此,有很多人之所以愿意下井,就是图的在井下时间过得快。不像在地面,干点活,磨洋工,磨磨蹭蹭,半天也还没到下班的时间。
而今天有些不一样,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大家平静下来,忽然感觉这时间过得是这么的慢长。我感觉睡了好长时间,抬手看看表,才刚刚过去十几分钟。度日如年的感觉,以前想象不到,而今天真的感觉到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听着巷道里哗哗流水的声音,我在想,地面的领导、工友们在干什么呢?会不会把我们忘记了,会不会不管我们呢?我暗地里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慌,领导和工友们绝不会不管我们,他们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在想方设法营救我们,我要挺住,要坚持住。
我睡不着,我不知道别人是否也和我一样,可是我又不敢乱动,生怕弄出一丁点响动惊扰了别人,于是我就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此刻,整个巷道没有一点声音,只有向外流动的水流在哗哗地涌动,仿佛是在提示着这里还有生命存在。
被困井下的第一天,很好过,我睡着了,可接下来的一天,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开始胡思乱想,爸爸、妈妈、荣师傅、干妈、燕姐,此时他们都在干什么呢,肯定都急坏了。我偷偷地看了一下手表,在心里算计了一下,从透水到现在,已经有三十多个小时了,怎么一点救援的动静也没有呢。有没有人在救我们呢?我有些着急了。
此刻,不光我着急,我感觉得到另外的那几个人也开始有些着急了,从煤帮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看,我知道有些人已经沉不住气了。
黑暗中,我感觉到老李的目光射向了我,因为我明显的感觉到一股热流涌上了我的头顶,我的眼眶有些潮湿,我知道那是泪水。
“李哥,啥时候能出去呢?”我朝老李问道。
“张技,别灰心,把心态放稳。党和政府不会不管我们的,他们肯定在尽全力救援,尽量往好处想!”
班长老李有着三十多年的井下工龄,具备丰富的井下逃生避险经验,他的话,我认为是对的。我的心头一暖,重新点燃了自救的信心。
我们大家都在沉着冷静地等待着地面的救援。
在班长老李的组织下,大家都很镇定,没有慌乱,也没有绝望。凭着那一点午饭,我们坚持了两天,到了第三天,没有吃的了,我们开始感到了有些恐慌,有一些人开始感到绝望。绝望的起因就是我们没有吃的东西了,无奈之下,我们只好硬挺着,在饿急了、渴急了的时候,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把自己的尿接下来喝掉,当然我们是自己喝自己的。
第三天,就在我们大家沉沉昏睡的时候,忽然一阵敲击风管的声音由远处传来,这声音在寂静的巷道里是那么清晰,又是那么悦耳。大家一下子就兴奋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立即跳起来,扑向挂在煤帮上的风管,拿起煤矸石对准风管也猛烈地敲击、回应起来。
我们坐在管子的旁边,一连敲击了十几下,外面就给我们回应了。大家高兴坏了,我们知道我们得救了,因为我们知道他们能够找得到我们了。
班长老李此刻充分展现了老工人特有的素质,他发现在皮带道上山风门的右上方有一个放置通风记录的材料盒,于是他对我说:“张技,我上那个材料盒看看,里边有没有记录纸和笔,如果有,我写一封求救信。”
说着,老李朝上山的风门走去。不一会,老李高兴地返回来,对我说:“张技,有救了,我找着了一个记录本和一支笔。”
“太好了,李哥。赶紧写。”
于是,老李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写明了我们目前的处境、一共有多少人,巷道水量涌出的情况等等,写好后,他把纸条放在一个塑料袋里包好,又用放炮线仔细地捆好,然后把塑料袋绑在一个木棍上放入水中,顺着水流向皮带道下山的出口漂了出去。
此刻,我们想表达的是,我们还活着。
班长老李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我们十几个人都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都在默默地看着老李,我们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老李的身上、都寄托在老李写的那封信上。大家没有一个人出声,此刻,巷道寂静的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在耳边回响,我看着老李,暗暗钦佩他的沉着,我在心里感叹道,老工人真是矿山的财富啊。我在老李的激励下,也来了劲头,我立即鼓励大家不要慌,要坚信一定会有人来救咱们。
在这封信发出去不久,我们听到了抽水机的声音,大家的心立刻就平静了。后来,我们看见水在一点点的变小了,紧接着,皮带下山有了一些动静,随后就看见有光亮照射进来,我们得救了!
事后查明,这起煤矿透水事故,造成一人死亡,两人失踪,直接经济损失287万元。事故的原因是采区掘进段在西巷掘进工作面作业时带班干部安全意识淡薄,安全技术素质差,对矿井存在的重大透水事故隐患重视不够,防治水措施不贯彻、不落实,没有执行掘进面探放水规定,致使放炮员在放炮作业时,与老塘打通,引发老塘积水涌出,造成透水事故。
过后我们才知道,我们在井下被困了3天2夜。谁能想象,我们是怎样熬过来的,没吃没喝,只喝着自己的尿液,只靠着毅力坚持着,可能再过一两天,如果不获救,我们就真的交待了。
升井后,我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海燕姐打来的!电话里燕姐说:“纯子,你还好吧!你想吃啥,姐给你做。”
“姐,我就想让你做一碗糖醋鱼。”
海燕姐哭着说:“纯子,你回来,姐给你做……”
煤矿透水,仿佛一道凄厉的闪电,刹那间就将阜新市区所有人的目光引领到了这里。就在我们在井下苦苦等待救援时,偏僻的麝香河煤矿沸腾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在通往麝香河煤矿的公路上,挤满了大小各种车辆。在各个道口,大批的交警沿路疏导,虽竭尽全力,救援车辆依旧行驶艰难。
东北煤炭联合总公司、阜新矿务局的领导立即在副井井口组成透水事故抢险指挥部。
抢险营救行动很快就开始了,于是,一场同时间赛跑的战斗打响了。
一个个数字牵动着东煤公司、矿务局领导的神经。二采区1035切眼掘进工作面发生透水事故。据初步测算,矿井透水量约为每小时一万立方米,事故发生时,当班井下作业人员685人。
事故发生后,为了抢救井下的阶级弟兄,麝香河煤矿全力以赴,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安排井下被困人员通过两个副井井口和一个风井井口往外撤离。由于平时演练到位,在井下作业的工人们接到报警后,立即互相通知,按照工作同上同下的原则,立即组织自救。经全力救援,安全升井654人。经仔细核查,被困井下还有31人。这些被困的人员,由于作业地点在煤矿巷道的最下面,逃生距离长,因此被困。
煤矿党政领导在完成第一步的预案后,立即成立了透水事故抢险救灾指挥部和抢险救灾专家组,在专家组的指导下,制定了具体的抢险救灾方案,立即开展抢险救灾工作。
一是用煤矿现有的4台水泵持续不断的进行抽水工作;二是从海洲矿、五龙矿调用5台流量在720立方米/小时,扬程在400米的大流量高扬程的潜水泵,分别安装在主、副井、风井等处,以便尽快排水。与此同时,又从阜新矿务局抽调专业技术人员负责指导井下排水,在矿区内临近各矿井采煤工作面实施疏水钻探工作,以分散立井涌出的积水。同时探查导水通道,采取地面注浆的方法封堵各煤层之间的导水通道。又安排人员对煤矿厂区的地面进行巡回检查,以减少矿区地面的渗漏水。
麝香河矿各级党政机关和工会认真处理善后工作,保证了遇难矿工家属的情绪稳定,生还矿工的情绪稳定以及矿区社会秩序的稳定,这些举措,保证了抢险救灾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
根据对井下脱险人员和带班领导的调查,事故抢险救灾指挥部认定透水事故发生时间是在白班的9点20分。根据对事故现场的勘察和调查取证,确定事故发生的地点是在-420掘进工作面。
事故的原因是越界进入季节性河槽下进行开采,导致自然涌水量过大;矿井的西巷掘进工作面的上部存在多处老塘采空区积水,由于先前的开采工作使得立井从付120米到260米处的采空区积存了大量的积水,据测算,该处积水容量在1500万到2000万立方米之间,相当于一个中型水库的容量。这对其后煤矿进行更下一层的开采工作造成了巨大威胁,同时由于大倾角煤层的存在又导致了积水顺着煤层渗透,沿着掘进工作面涌出。
更为严重的是,为了抢进度,跟班段长违章指挥工人越界开采,冒险进入老塘积水区的下方进行作业。在未采取有效探放水技术措施的情况下,跟班领导指挥工人在掘进工作面放炮时与老塘积水区打透,导致了透水事故的发生。
老塘打通后,近25万立方米的老塘积水涌入地下五六百米深的矿井下,又从井底奔腾而上,冲向各个工作面。
经过周密论证,专家组认定这起事故是因带班领导违章指挥、冒险作业造成的一起重大责任事故,这起事故造成直接经济损失287.5万元。
抢险工作得到了各方的援助,省市领导亲临现场,组织指挥抢险救灾工作,抱着“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千方百计抢救被困人员”的宗旨,经过24小时连续不断的抽水,井下工作面内的水位明显下降。
随着连续的抽水,三天之后,巷道开始涌浪,就像大海的潮汐一样,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气势非常惊人,直到两、三钟头以后,这气浪才慢慢降低。这是巷道里面的空气在向外排放,这说明距离有人的地方已经不远了,井上的人们一片欢呼。
麝香河煤矿透水事故抢险救灾工作圆满地完成了,井下被困的28人全部获救。
透水事故的抢险救灾工作虽然结束了,但是事故的责任必须追究。
但是,没有想到,接下来的事故处理就显得有些复杂了。王书记随后就卷入了一场复杂的人事纠纷当中。
这次事故给麝香河煤矿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引起了东煤公司、省、市各级领导的高度关注,也给麝香河煤矿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救援工作完成之后,矿务局立即召集局纪委、局公安处、局安监处联合成立事故调查组,对麝香河煤矿透水事故进行追责。
麝香河煤矿透水事故调查组了解到,在事故发生的前20天,井下工作面就已经出现了透水征兆。有的工人发现,在-420掘进工作面附近的巷道煤帮上有出水点,煤帮的裂缝有滴水,宽度将近一米左右,并且在随后的几天里,滴水的宽度逐步加大。
有些老工人是很自觉的,也很有责任心,他们就向段队的领导反映说:现在,掘进的进米距离老塘采空区越来越近,应该引起注意了,要防止老塘的积水涌出。然而,段队的领导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听取这些老工人的意见。
随后,在透水事故发生的前三天,井下水泵房的水泵司机报告说:“今天水仓的水面增高了有3厘米水,不知是什么原因。”同时,又有一线工人反映,在距离掘进工作面的附近有水鸡子叫,可能要发水了。
然而,不知是什么原因,段队的领导反映上去后,矿里也没有重视,也没有采取任何有效的技术措施,而且,从有透水迹象到事故的发生,掘进矿长、掘进副总等领导们没有下过一次井,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由此犯了严重的官僚主义。
事故的追责牵涉到了王书记。
事故发生的当天并不是王书记值班,可是事故发生时他在井下现场,而且是当时在井下现场的采区最高领导,因此,矿务局纪委就把他列入了追责对象。
王书记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九死一生从井下逃出地面,还未喘息过来就要被追责,他产生了强烈的抵触情绪。这让海燕很是担心。
经历过透水事故后,王书记的性格有些改变,他常常会显得异常烦躁,动不动就发脾气,而且睡眠非常浅,一有动静马上就醒,饭量也变小了,有时反应也变得很慢。
有时,海燕偶尔问他:“你吃饭了吗?”
王书记的眼神略微有些呆滞,半天也没有回答,好像是没有听见。海燕看在眼里非常心疼,常常在背后抹眼泪。
王书记时常会向海燕讲起他和工友们在井下逃生的细节,并强调自己在井下从未恐惧过。燕姐明白,这只是宽慰她罢了。在井下经历了70多个小时,分不清白天黑夜,怎么能没有恐惧呢。只是当时他们那边人多,情况稍微好一点罢了。
从井下逃生之后,王书记曾对海燕说:“这次透水有预兆。你说怪不怪,出事的头天晚上是我值班,按照老习惯,我想先睡一觉,然后零点班下井值班,谁知道怎么也睡不着觉。我坐起来,一连抽了三、四根烟,还是没有困意,睡不着;折腾来、折腾去,四点班都升井了,我还是睡不着。我想没有休息好,零点就不下井了,我就和四点班的一些哥们出去喝了点酒。我回来后已经是后半夜的两点多了,我躺下来还是睡不着,又折腾了好一会,天都快亮了,干脆就不睡了,于是我就到外面走了走,回来后,想睡觉还是睡不着,我寻思这是不是遇到鬼了,就迷迷糊糊的躺到了早上的六点半,我起来主持白班的班前学习。郑区长给白班工人分工之后,我到食堂吃了一点饭,也没有食欲,也就没吃多少。吃完饭后,这心里有些闲的慌,老是坐不住,我在办公室看了一会书,到了八点半我就下井了。其实,我原本可以不下井,昨天晚上我值班了,白班就不用再下井了。可是鬼使神差,也不知道是怎样想的,我也随着工人就下了井,结果差一点把命丢了。”
海燕问道:“什么原因呢?”
“不知道,我在采区的两个工作面走了一遍,到南异工作面时已经是十点多,感觉有些饿了,我就想升井,刚想走,忽然感觉巷道不通风了,等了有十多分钟,还没来风,我就往矿调度打电话。矿调度问我是谁,我说我是王书记。他说你咋还不升井,231区透水了,快走吧。我一听,傻眼了,就赶紧告诉工人,然后我们就往外跑。万幸的是,我这时已经离开了采区工作面,离透水点比较远,要不然我就跑出不去了。”
当透水事故突然爆发,大水横流,井下的人们已经无法再保持镇静,矿工们都开始了慌乱的逃生历程。逃生的欲望让人的自私自利展现的淋漓尽致,很多工人都拥挤在副井的下井口抢着升井,人们互相拥挤着、谩骂着,结果是越是拥挤,越是乱成一锅粥,大家谁也上不了罐笼。
就在这慌乱的时刻,王书记来到了下井口,他看到事态有些失控,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他猛然喊了一声,骂道:“都他妈的别挤了!是不是老爷们?吓成这样?这样挤,谁也上不去,都他妈的等死。按先来后到排队,按次序上罐。”
随后,王书记在拥挤的人群中拽出几个熟悉的班组长,吩咐他们在现场维持秩序,组织工人升井。而后,他又特意安排两个人高马大的工人守住井下调度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保证罐笼的正常升降运行。
多亏了王书记,我真佩服王书记的江湖气,如果那天王书记没有下井,下井口的后果将不堪设想。
被困井下的经历在细微之处改变了我们这些生还的矿工,王书记也不例外。
获救之后,王书记有了很大的变化,每天他要不就沉默不语,一句话也不说;要不就滔滔不绝,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就连主持班前会的学习也改变了往日的作风,王书记变得敢说、敢讲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本正经地照本宣科了。这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王书记。
给我记忆深刻的是脱险后的第一次班前会。
脱险后的第一次班前会,气氛有些沉闷。
王书记握着笔注视着大家久久不发一言,十多分钟过后,王书记盯着学习室墙上挂着的“永争第一”的标语,沉思一会,缓缓地说:“这次透水事故,坏就坏在,他妈的‘永争第一’上”。
王书记的语气不高,却震撼全场,大家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王书记接着说道:“‘永争第一’你也得考虑、考虑自然条件。没有那个条件,你还要争第一,这现实吗。马上都要透水了,你还要掘进,这不是找死吗。争第一,你自己怎么不去争?让弟兄们去拼死拼活,他妈的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王书记的情绪有些激动,他可能忘了这条标语就是郑区长让挂上去的,而此刻,郑区长就坐在他的右边准备布置当天工作,郑区长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阴沉……
可谁知道,王书记竟没有觉察,也没有顾忌,他还在发表着他的演讲:
“漠视生命,严重的官僚主义。据我所知,透水前,已经有人多次汇报,可是有些人就是不听,矿上有些人……”
我感到有些紧张,我感觉出王书记今天有些失态,不能再等了。想到这里,我抓起班长老李的烟盒,快速地抽出一颗扔给了王书记,并大声说:“王书记,抽颗烟。”
王书记异样的看了我一眼,拾起了烟。我立即拿出打火机给王书记点上了火,并低低的说道:“别说了,王书记。该分工了。”
我不知道王书记是对我的举动不满,还是他激动的情绪尚未消失,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花板,就再也不看会场了。
这次班前会,郑区长没有分工,他对采区的李工耳语了几句,叮嘱了一下,随后走入自己的办公室就再也没出来。
星期三的上午,王书记刚到单位,就接到采区调度的通知,让他到矿纪委去一趟。
王书记很是纳闷,矿纪委找我干什么?我又没犯什么事,他只记得前几天矿纪委曾经找他要过一份有关近期的工作总结。已经交给纪委了,还找我干什么?
王书记完全没有料到一场风暴即将向他袭来,他更没有想到,这场风暴将彻底改变他后半生的命运,他急匆匆的向麝香河煤矿纪委走去。